第73章
季欽生跟傅明康談了很久,游野進了包廂,注意力也不集中,視線不斷往門口飄。許驊感覺到了,拉著他划拳,轉移了他不少注意力並且成功地將他灌醉了。
等季欽生進來,游野已經軟綿綿地靠在沙發上,半眯著眼,滿面通紅。季欽生用手背碰了碰游野臉頰,試溫度。游野傻笑著,朝季欽生張開手,無聲地說來抱抱。季欽生俯身,摟腰抱臀,把人拉了起來。
他跟朋友們一一道別,帶著游野回家。等游野第二天醒來時,時間已經到下午一點,房間沒人,他身上被換上睡衣,周身感覺也挺清爽,昨夜季欽生替他衝過澡。
他從床上坐起,壓在他小腹上的奶糖滑了下去,嬌氣又綿長地喵了一身,還伸了個懶腰,期待地望著游野,等著被摸。可惜它的主人有了男人忘了貓,將它無視得徹底,掀開被子就去找男人了。
他心裡大概猜到季欽生也許不在,和他不同,季欽生很忙,每日電話不停。只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能不接就儘量不接。
沒人不喜歡被重視,游野同樣。他拿著杯子接水,卻意外發現書房門沒有關。平日裡他只要不工作,都會將門關上。因為家裡養了貓,萬一弄亂資料也很麻煩。
正午時分,陽光很好,木地板都被書房裡的光照得暖融融的,可是游野的心卻猛地一涼。
他握緊手中杯子,慢慢靠近。門推開,光線讓他眼睛輕輕眯起,他瞳孔顫抖著,看清楚了書房裡的場景。
季欽生坐在柔軟的沙發椅上,腿邊攤開一本資料冊,手裡捏著幾張照片,沉默看著。
資料冊裡是他收集關於季欽生的事蹟,還備註著自己對他的點評。
當然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話,因為最初他對季欽生的印象就是緋聞多,人也花心。但這些也夠糟糕的,沒有人能對這些做法釋懷,游野設身處地想,也會覺得不能理解,甚至會感到害怕。
枕邊人有一大堆關於你的資料,這放在恐怖電影裡活脫是個偏執狂。
但他真的不是,可又要如何解釋?親愛的,我不是變態,我只是把你寫進書裡了你不要生氣。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好像曾經⋯⋯在資料冊裡寫過這樣一段話。隨手寫下來的,是那次他在季欽生家裡撞見楊渝,心情自然不是很好。
他像是自我警告一樣,在冊子裡落下了一段話,不要相信他,只將他當做素材就好。牢記最初目的,忍受誘惑。一個月的時間,別太當真,不過一場遊戲。
堅持到底,就是勝者。
游野舌頭發麻,雙腿發軟,他沒想過以這種方式被季欽生發現這些。
他將水杯往一旁重重放下,水撒出來,打濕了他的手,他也顧不上在意。他走到季欽生面前蹲下,握緊人的右手,有許多想說的話,卻不知道該如何說。
季欽生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他手空了,心也空了,喉嚨發緊,眼神惶恐,手指頭下意識地蜷了起來,像是想挽留什麼。他神情祈求,看起來有點可憐,滿心只希望季欽生不要太過生氣。
他們明明才剛確定在一起啊,怎麼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游野腦子裡亂糟糟的,嘴唇發乾:「你聽我解釋⋯⋯」
季欽生將資料冊合上,把照片放在最上面:「你是將我當作參考素材吧。」
游野急切道:「只是最開始這樣打算的,你知道的,我是寫小說的,其實將身邊的人參考進小說裡挺多的,我應該跟你說一聲⋯⋯」
季欽生悵然地摸著資料冊的封面:「你和我在一起,是因為這個嗎?」
游野本能想要搖頭,看著季欽生的雙眼,卻做不出來,最後只能再次握上季欽生的手:「不是的,絕對不是!我喜歡你啊,才會想跟你在一起!」
季欽生:「游野,你不信我吧。」
游野不回答。
季欽生:「我想讓你相信的只有一件事,是楊渝的事,但在這件事上,其實你是不信的。」
游野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否認的話。他那時確實是不信的,現在也只能相信,因為他喜歡他啊,想和他在一起。
游野:「我只是覺得⋯⋯」
季欽生反握住了他的手,這舉動讓游野內心一鬆,季欽生問他:「你只是覺得什麼?」
游野鼓起勇氣解釋道:「阿欽,我被人騙過,其實我挺害怕的。因為我們的開始只是一場遊戲,你對我的好,全都是遊戲綵頭。如果那晚我沒守住那條領帶,那你今天是不是就對另外一個人好了?」
游野:「如果一個月後,你玩膩了,我動心了,那時候該怎麼辦?你知道嗎,你答應要和我在一起,我很高興,真的!未婚妻的事,我願意相信的,因為我喜歡你。」
游野:「所以阿欽,你到底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所有的不安是因為不夠自信,源於不夠認真的開始。世界上真的會有一見鍾情嗎?如果有,又憑什麼是他呢?
季欽生怎麼樣的人沒有見過,怎麼就確定是他了呢?只因為他當時是在現場,是最不在乎這個遊戲的人,所以為了跟他開個玩笑,將領帶塞給了他。
又因為後來相處得時間,覺得他不錯,所以愛上他了?
游野其實也沒想過,他為什麼會喜歡上季欽生,他只能聽從本心。但對於季欽生他是不夠自信的,他清楚明白自己,卻不明白季欽生。
尤其是季欽生時而流露出的態度很奇怪,有時候游野甚至覺得,季欽生把他當作了另外一個人。
這種感覺非常玄,近乎是一種直覺。沒有什麼證據,只是隱約有這樣的意識。因為他和那個人像,所以季欽生才如此動情。
游野眼裡有著迷茫,他看著季欽生的臉,眉眼唇鼻,無一不是他最喜歡的模樣。這樣照著他心上長的人,真的屬於他了嗎?
就像現在,季欽生發現了他所做的事情,游野覺得慌,也覺得奇怪。
為什麼季欽生不生氣呢,看到那些話,難道不應該生氣嗎?
游野:「你為什麼不生氣呢,阿欽?」
話音剛落,他手上一緊,被季欽生一把拉近了懷裡。他聽見季欽生以一種奇怪的語氣道:「生氣啊,太生氣了,恨不得一口一口將你咬碎了,再把你藏起來。」
游野身體一抖,莫名就覺得疼。然後他就聽見,季欽生以一種惆悵的語氣:「可是游野,比起對你生氣,我更喜歡你。」
季欽生摟著他,像只黏人的大貓,他濕潤著眼:「我喜歡你的一切。」
游野聽著這樣的話,怎麼能不行動,他抱緊了季欽生:「我也是,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明明他能說出更多的情話,這時卻像詞窮了一樣,只能反覆地將喜歡在嘴邊翻來覆去地說,那洶湧的情感,讓他無法再想起別的話語。
巧克力用鼻子頂開門跑了進來,尾巴狂甩,舌頭長伸,一雙狗眼注視著兩個男人,打破了逐漸變得熱切的氛圍。
季欽生鬆開他,將本子同照片一起放到一邊,掌心朝下在封面上壓了壓:「改了。」
游野瘋狂點頭:「一定改。」
直到季欽生離開他家,他才悟過來改了是什麼意思。季欽生不讓他在他身上取材,這可太愁人了,他都寫了許多了。
游野愁眉苦臉地展開筆記本電腦,拿出香菸,準備大改。然而他在電腦面前活活坐了兩個小時,也沒改上多少。
游野決定放棄,改天再說。他換上衣服,準備出門買點能做宵夜的小菜。游野特意開車去大超市,那超市東西齊全,也許有上次在季欽生說過的那種酒,季欽生喜歡,他就買來給他,不嫌路長和麻煩。
他很久沒有這種熱血上頭了,明明都一把年紀,還是想千方百計去討好心上人,只希望人開心一些。更何況他才被季欽生抓住小尾巴,當然要表現好一些。
滿懷歡喜,滿心打算,直到撞上了不想見的人。游野許久沒來這個大超市,以來就能見到許久沒見的徐煜,早知出門簽應該看個黃曆,真是倒霉。
他推著個車,打算在徐煜沒發現他時轉身走,哪知徐煜一眼看見他,還恬不知恥地湊上前:「阿野,好久不見。」
確實挺久的了,自從徐煜結婚,游野就沒見過這個人。他看徐煜推著個購物車,車裡的小椅子乘著個小孩,年紀不大,嫩胳膊嫩腿,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望著他。
見游野的視線盯在小孩身上,徐煜尷尬地笑了笑:「我兒子,徐庭。」
游野漫不經心點頭,也沒打算回話,更不想當著孩子的面在這裡虛情假意地客套,他推著車要走。徐煜的聲音從後面追上來,他同他說對不起,當時不應該那樣做,但他不想看他這樣被欺瞞。
游野頭也不回地回了一句:「要真對不起,就離我遠一點,做個人吧,徐煜。」
徐煜大聲道:「聽說你和他復合了?阿野!你能原諒他,為什麼不能原諒我!」
游野腳步加快,他覺得徐煜真是越來越瘋了,當著孩子的面說什麼?!
游野很不高興,這股子不高興裡伴隨著一股強烈的心慌。他被突然出現的徐煜影響了心情,太陽穴一抽抽的疼,心裡還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蠢蠢欲動著想鑽出來,要告訴他一些事情。
游野按著購物車的把手,頭疼心煩,一點想要逛街的慾望都沒有了。
結帳的時候,他又撞上了徐煜。這次他身邊跟了一個女人,那女人看到他竟然瞪了眼,瘋了一樣衝過來要抓游野:「你怎麼就不肯放過我們!他是我的!我的!」
女人的聲音尖利刺耳,雖然有徐煜拉著,但他的臉還是被刮了一下,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更糟糕的是周圍聚起來的圍觀群眾,指指點點。女人嘴裡瘋了一樣辱罵他,那些詞彙相當難聽,死變態,同性戀,噁心走後門的,男狐狸精。
徐煜臉色糟糕極了,不斷拉著女人,游野捂著臉,連購物車都不要了。他感覺到有人掏出了手機在拍。
他還不想火,只能趕緊撥開人群往外走。女人的哭聲,人群的議論,臉上的疼痛,游野埋頭走著,像只過街老鼠一樣逃離了那家超市。他逃回車上,將車裡的鏡子往下一打,看著自己臉,顴骨到嘴角一長條紅痕。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最後將車開了出去。因為心情太糟糕了,游野滿心想要回家,卻在路上不小心追了尾,安全氣囊都撞出來了。
他艱難地解開安全帶,下了車,感覺身上倒沒什麼事,只是頭越發疼,裡面的血管一漲一漲地跳動著,壓迫得厲害。
游野推開車門,捂著頭看被他追尾的車。這是交通事故,對方已經報了警,在等交警過來。游野扶著車門,走了幾步,本打算也給保險公司去一個電話,手機剛掏出來,視野卻在一瞬間黑了,他昏了過去。
又是一場大夢,夢裡到處都是刺鼻的味道。他被人頭朝下按著,有人將一個尖銳的東西釘入了他的手心,他發了瘋似地吼叫著,幾乎無法被按住。
他被人抓著頭髮狠狠砸在地面,頭暈眼花,一時間失去了掙扎的力氣。視野全是紅的,花的,他看不清。他好疼啊,誰來救救他。誰都好,救救他吧⋯⋯
電話忙音的聲音就像一道又一道的驚雷,劈在了他身上。他錯了,他再也不敢了。為什麼啊,為什麼不肯救他?
巨大的悲慟將他從那全是絕望的夢境中拖出,游野睜開眼,眼淚還不斷往下掉。他身體顫抖著,想要將右手抬起來,但他抬不起,因為他的右手被人握住了。
他在醫院,而季欽生在旁邊握著他的手,正在輕聲說著電話。
見他醒了,季欽生趕緊掛了電話湊過來,他愣住了。因為他看見了游野的眼睛,那裡有無盡的眼淚在不斷往下落,游野聲音嘶啞,眼神空蕩蕩的,還有未曾散去了絕望。
他聽見他說:「阿欽,我好疼啊。」
「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