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歸
慕容瀾神色莫測地看著攤開在面前的文書,除天樞天權外,另外十一位夜羽統領都半跪於地,等候他的命令。
「查、不、到?」
開陽與搖光對視了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可奈何:「現在已是盛夏,出事的時候是在正月,相關的人都被料理乾淨了。」
慕容瀾如刀的目光落在了玉衡身上。
玉衡頂著巨大的壓力實話實說:「屬下將世子送到太醫院後便前往安王府調查,但找到下毒之人時,他已氣絕,處理得極為利落,前後不超過一個時辰,可能是主謀親自所為。」見慕容瀾繃著一張臉不語,主動請罰,「屬下辦事不利,還請陛下責罰。」
不等慕容瀾發落,與馮光一同醫治謝明珏的天權匆匆忙忙地走了出來,手中捏著銀針,輓起的袖子也沒來得及放下:「陛下,世子醒了。」再抬頭時,慕容瀾已經疾步走入內殿。
興許是剛從夢魘中掙脫出來,謝明珏的眼神還有些渙散,嗓音也飄得厲害:「……扶我起來。」藺良小心翼翼地將他扶坐起來,在後腰處塞了只軟枕墊著。
慕容瀾順手取過桌上的藥碗,坐在床邊,他當了太久的冷血帝王,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病中之人,將碗往前一遞,聲音乾巴巴的,言簡意賅道:「喝藥。」
謝明珏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一直往里躲,抱著膝蓋蜷縮在床角。
慕容瀾臉色有些不愉,一手穩穩地端著藥,一手想要將人重新拽到自己面前。
卻不料一向隱忍順從謝明珏拼命掙扎起來,哆哆嗦嗦地去推他的胳膊,崩潰道:「你別碰我!」
「鬧什麼!」眼中的驚恐入一根利刺扎在慕容瀾的心上,扎得他怒火中燒:原來先前的順從都是裝的,他竟然如此害怕自己。害怕……慕容瀾又覺得極為無力,最初的強取豪奪令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理與謝明珏間的關係。
謝明珏被吼了一下,呆滯了片刻,竟真的安靜下來。他慢慢轉過頭,看著握著自己腳腕子往床邊拖的君主,露出一抹極為勉強的笑容:「陛下,您回來了。」
那雙鳳眸已經恢復了自己熟悉的清亮,慕容瀾被他笑得沒了脾氣,重新將藥碗遞給他:「先把藥喝了。」
謝明珏接過來乖乖喝掉,苦得再厲害也不敢當著慕容瀾的面吐出來。他艱難地咽下湯藥:「陛下什麼時候回來的?」
慕容瀾不知道從哪拿了一塊飴糖放在他的掌心:「昨日。」
謝明珏含著糖哦了一聲,心道:看來那不是夢了,他真的有在自己發病的時候來過。
慕容瀾替他撥開黏在額頭與臉側的發絲,將軟枕抽出來:「你再睡會兒吧,朕去處理點事情。」
一旁的藺良從善如流地為謝明珏點了支安魂香,裊裊煙霧升起,夾雜著藥味,有著說不出的怪異。慕容瀾皺著眉頭,不是很能理解在這種味道下,謝明珏到底是如何安睡的。
馮光一直在外面侯著,等慕容瀾出了內殿才迎上來,行了個禮一五一十地彙報:「世子殿下身上的毒已經拔除了,只是……」
「只是什麼?」
馮光吞吞吐吐地說出自己的困惑:「只是殿下似乎有食用寒食散的跡象。但這半年來殿下一直臥病在床,入口的東西皆由臣與玉衡天樞二位大人負責,不該是服食下去的。」
寒食散?!
「他這麼會碰這種東西?」慕容瀾記得他即位的時候就將寒食散給禁掉了,沒想到時隔十二年再次出現,還是出現在宮中!
馮光忍不住捋了捋稀稀疏疏的鬍子:「癔症、性情有異、欲/火妄動……看著確實是寒食散沒錯。」
慕容瀾神情微動,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還有什麼會引發這些病症?」
馮光有些羞赧:「恕臣才疏學淺……」見慕容瀾不耐煩地擺手,連忙轉了話鋒,「陛下,臣知道有一人或許知曉。」
「誰?」
「國師。」
一提到國師慕容瀾就覺得腦袋嗡嗡嗡地響,他還真的對這「富貴閒人」頗有微詞,但宮中最好的醫師都這麼說了,才拉著一張臉極不情願地問:「那國師現在人在何處?」
馮光搖了搖頭。
慕容瀾突然生出一種想當隨意判臣子生死的暴君的衝動。
廣袖流雲翩然而落,素色的鮫綃遮住了半張臉,只有未束起的長髮才能瞧出些許風塵僕僕。雖然看不見眼睛,但依舊能感覺到他是笑著的:「聽說陛下在找臣?」神官如影隨形地跟在他的身後。
慕容瀾:……
馮光:……
行吧,說國師,國師到。
馮光回過神來,連忙將人引入內殿:「大人,您快來瞧瞧,世子殿下這是不是服用了寒食散?」
玉無痕也分得清輕重緩急,沒有故意去氣慕容瀾,由神官扶著進去了。
「這香……」玉無痕腳步一頓,輕輕嗅了嗅,滿室藥味對他的判斷產生了不大不小的干擾,心頭升起一抹異樣感。
謝明珏又睡著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不自然的紅暈,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
玉無痕走了兩步臉色微變,復又退了回去,轉頭吩咐一直跟著他的神官:「無緣,替我倒杯茶。」
問個診還要喝茶,真矯情。跟在後面進來的慕容瀾橫竪看他都不順眼,冷哼了一聲,但畢竟有求於人,也沒去阻止。
玉無痕站在香爐邊,面無表情地將剛拿到手的茶徑直潑了下去,裊裊煙霧將他襯得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明。
神官會意地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讓煙霧悉數散去。
原本睡得好好的謝明珏突然掙扎著坐起身,劇烈地咳嗽起來。不多時,他歪過頭看向內殿的四人,目光有些空洞,神色無助地喃喃道:「誰能幫我點一支安神香?」
香……馮光一個激靈,意識到他們查的方向都錯了,真正有問題的不是吃食,而是這幾個月來一直用作助眠的安神香!
見無人應答,謝明珏的臉色立馬變得難看起來,隱隱透出猙獰:「安神香呢?!」
慕容瀾還是頭一次見到他露出這麼一副表情:「這到底是什麼安神香?」
「去他娘的安神香,這是不歸!」玉無痕咬牙切齒地罵了句臟話,將縛眼的那條價值連城的鮫綃一把扯下。
慕容瀾愣在原地。
不歸?!這不是三百多年前冀國覆滅的源頭嗎?冀國滅國後,慕容家的先祖就與國師聯手將這藥給毀了,怎麼還有可能現世?
「傻站著做什麼!等他藥癮上來了,普通的布條是綁不住他的。」玉無痕此刻也顧不得是否會暴露容貌了,將鮫綃往慕容瀾面前一遞,「他雖傷不到我們,但犯病發瘋的時候難免會傷到自己,陛下你忍心嗎?」
慕容瀾捫心自問,現在的他是真的捨不得。
不歸將謝明珏對慕容瀾的恐懼完完全全地激發出來,左閃右躲不讓慕容瀾碰他,動作矯健地與病人有著天壤之別,雞飛狗跳間還踢打了當今聖上好幾下。
倘若謝明珏是醒著的,饒是給他十個膽子都不敢跟慕容瀾動手。
慕容瀾將他堵在牆角,抓過他的腕子就開始綁鮫綃,任由謝明珏怎麼踢打都巍然不動,一邊綁還一邊極小心眼地記了他一筆:謝子瑜,這筆賬朕先給你記著,等你將藥癮戒了,咱們再慢慢算。
玉無痕指縫間不知何時夾了一把細長的銀針,燭火一照明晃晃地泛著寒光,謝明珏明顯地瑟縮了一下,似乎是清醒了那麼一點,把自己往慕容瀾懷裡塞,低低地哀求著慕容瀾幫他點上安神香。
難得一遇的投懷送抱慕容瀾都不為所動,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耐著性子哄他:「乖一點,讓國師給你治療,治好了朕再給你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