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刺殺
沒想到過了午膳時間,醉月樓仍是座無虛席。人雖多,但卻很安靜,即使有交談也都是壓低了聲音。
大廳正中央是個方形的台子,有一位身形妙曼的女子懷抱琵琶,正唱著江南水鄉的悠揚小調。
絲竹管弦韻悠揚,歌喉宛轉何清越。
當真風雅。
「聽說醉月樓的老闆娘是江南才女,老闆知她思念故鄉,便在汴京中開了這家醉月樓,只賣江南菜,只唱江南曲。」元斐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把折扇來,唰地打開,輕搖了兩下,覺得有點冷,又不動聲色地將扇面合上。
「不好意思三位客官,已經滿座了。」小二賠著笑臉將三人攔下。
「江南菜在汴京這麼受歡迎麼?」謝明珏有些詫異。
「那可不,江南菜細膩精緻、種類繁多,令人口舌生香,吃著便是一種享受。」汴京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元斐給了南方菜極高的贊譽。
在嶺南待過好幾年的南衡附和著點點頭,補充了一句:「就是菜有點甜,北方人不一定吃得慣。」
醉月樓自開張以來日日賓客如雲,午宴都需提前好幾日預約,還不一定有雅間,沒想到非用膳的時間還有這麼多人。折扇敲了敲手心,元斐嘆了口氣:「可惜了。」
三人正準備離開,掌櫃的突然迎上來,欠身行了個禮:「‘修竹’的客官請三位貴人前往一敘。」
三人面面相覷:謝明珏從入京至今,都是獨來獨往的,能說得上話人的也是寥寥無幾;元斐雖為狀元郎,但只是一個言官,官小還經常得罪人;至於南衡,他貴為靖王,不喜與趨炎附勢之輩來往,再加上慕容瀾的打壓,在朝中朋友屈指可數。
掌櫃的親自領著三人徑直去了樓上的雅間。一路上,左手邊雅間的名字都是「清蓮」「勁松」「孤柏」之類,只有答出令老闆娘滿意的題,才供使用,一般都是文人騷客、落魄書生選擇;右手邊則是「牡丹」「海棠」「芙蓉」之類,只要給出足夠的錢就能預約到,所以門後基本上都是大富大貴之輩。
也曾有暴發戶想要在朋友面前裝高雅,訂一間左側的雅間,結果連一篇文章都沒能做出,自然被攔下。深覺丟了面子,帶著幾個打手想要報復,被老闆一人給打了出去,從此不准再踏入醉月樓。
而這「修竹」,聽名字便知道是在左側。
掌櫃的輕輕敲了兩下門:「老闆,貴客帶到。」
「有請。」清朗的聲音傳來,莫名的耳熟。
掌櫃的為他們推開門:「三位貴人,請。」背對著他們而坐的,儼然是君卿、宋霄二人。
互相見了禮,三人落座。
慕容瀾賜婚一事,只有三位言官、靖王、安王、嶺南王世子正面表態要求景帝三思而後行。就憑他們肯站出來為將相二人說話,君卿宋霄心存感激,也願意同他們交個朋友。
君卿起身,親自為他們各倒了一杯西湖龍井:「非用膳時間,醉月樓只有一些點心,三位可願賞臉?」
謝明珏笑著接過:「我們的榮幸。」
「沒想到這醉月樓竟然是君相的產業。」元斐將折扇放在一旁,拈起面前的梨花酥,卻在聽到君卿矢口否認時差點沒抓住那酥餅。只見君卿指著不善言辭的宋將軍道,這才是醉月樓的老闆。
也是,一腳便能將鬧事者踢出醉月樓,怎麼看都不像是君卿這類文臣能做到的。那相傳那個才女老闆娘豈不是……
君卿自然能猜到他在想什麼,輕咳了一聲:「元大人見笑了。」
君卿當年可是名動江南的大才子,五歲吟詩、七歲作賦、十四歲便中了狀元,卻並沒有在朝中謀求一官半職。那一年正值新帝即位,整個朝廷都動蕩不安,隔了一年才漸漸平定。朝中能人太少,慕容瀾便將他從江南召去,親自詢問他對新法的見解,最後任命他做了吏部侍郎兼大理寺少卿,兩年後又提拔他做了右相。
而宋家世代為將,宋霄也是軍事上一位奇才,與君卿同一年中了狀元,不過是武狀元。新帝剛即位,樓蘭王和若羌王就忍不住聯手偷襲了西北駐軍,宋霄的父親死在了那一役中。這邊京中慕容瀾還沒處理完家務事,那廂西北邊境烽火再起,一時間內憂加外患,搞得慕容瀾焦頭爛額。宋霄作為宋明將軍的獨子,被硬生生趕鴨子上架,點將去了前線。
君卿是唯一一個為宋霄送行的人,他將祖上傳下的那柄青霜劍贈與了宋霄。宋霄鄭重接過,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能說出想說的那句話,倒是自己先紅了臉。君卿當時笑著拍拍他的肩,說等他回來再說與自己聽。
二人再見已是七年之後。人生中能有多少個七年?七年間他們都遭遇了許多事,君卿沒有開口問過那句話究竟是什麼,宋霄也不曾再提過。
至於那句話,二人心照不宣。
宋霄及冠那年,君卿取了三年間為宋霄寫下的書信,興衝衝要去驛站寄給他,卻被君父撞見。一千多封信,每一張紙上都寫滿了戀慕。君父大怒,罰君卿跪祠堂反省。
君卿一口認定自己沒有錯,君父當著他的面燒掉了那一千封信,也燒掉了他年少時對愛情的一腔孤勇。
而宋霄,則是修書給了宋母,告訴母親自己對君卿的情意,宋母驚駭不已,她與君父一樣,骨子裡都認為斷袖之癖是病,為倫理所不容。她以死相逼,逼著宋霄與君卿斷了往來。
宋霄無奈,想與君卿商量,所有的信件都被君父截下銷毀。一封封信石沈大海,宋霄只能在閒暇時刻,抱著那把青霜劍,坐在城樓上眺望汴京,想一想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年,想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捲入朝廷鬥爭的漩渦中。
好在一路兜兜轉,他們終究還是在一起了。雖說慕容瀾這步棋走得險了些,頗有鳥盡弓藏之意,二人還是領了命。雙方父母就是再不同意,也不敢抗旨。
幾杯茶喝下來,五位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已然熟絡,相互間的稱呼也變成了彼此的表字。
「子瑜,聽聞陛下賜你九錫,你千萬千萬不能接受。」君卿放下杯盞,神色鄭重。謝明珏曾提點過他倆,他自然也會報答。
謝明珏謝過君卿的好意,告訴他自己抗了旨。
「最近汴京來了許多人。」南衡坐在靠窗的位置,眯著眼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其中不乏非外族長相之人。
「快過年了,屬國藩王自然是要入京進貢的。」君卿探頭看了一眼,指著即將走到醉月樓下的一個隊伍,笑道,「你們看,那不是樓蘭王麼?沒想到他居然是親自來的。」
宋霄涼涼地瞥了一眼,復又收回了目光,輕哼了一聲:手下敗將。正欲開口,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誰呀,敲個門怎麼這般毛毛躁躁的,過年趕著上墳吶?」君卿揚聲問道。
「掌櫃的讓小的來為幾位大人送上幾盤醉月樓的特色糕點。」門外那人答道。
君卿眸色一冷,看向宋霄。宋霄左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右手則握住了放在一旁的青霜劍,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醉月樓除了掌櫃的外,並無第二人知曉他們的身份,只當是普通的雅客。尊敬他們的人很多,要他倆命的人也多,所以「修竹」的所有吃食都只經掌櫃一人之手,並親自送來。更何況醉月樓上上下下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的,既知禮又善武,不可能敲個門都這麼沒規沒矩的。
所以這個人不是醉月樓的人。
來者不善。宋霄腦子里剛出現這個念頭,門便被撞開,無數道閃著寒光的暗器朝著五人。青霜劍出鞘,宋霄將君卿攬入懷中護好,轉過身,手腕一抖,輓了個劍花。叮叮噹噹不絕於耳,竟是將所有暗器全部打落。地面上彷彿罩了一層幽藍色的光,顯然都是淬了毒的。他冷冷地與門口數十位蒙面人對峙。
樓下人群中也竄出數位蒙面人,借著輕功躍上了二樓,口中喊著「誅佞臣,清君側」,卻被守在暗處保護謝明珏的玉衡打落了好幾個。
南衡抽出佩劍,將謝明珏護在身後,擋下了兩個殺手。元斐抄起折扇,唰地展開,擋下了剩下的兩名,扇面完好無損。
「天山冰綃?」玉衡從窗口跳進來,湊巧看到這一幕,不由地多看了他兩眼,「沒想到元大人還與天山玉家有些淵源。」
「玉衡統領好眼力。」元斐手中折扇飛舞,將那兩名殺手擊退,「斐這張嘴得罪的人太多了,自然要有點防身的本事。」
兩波人一時間僵持不下,宋霄沈聲問道:「誰派你們來的?」
「自然是老天爺!」為首的黑衣人用劍一一指過宋霄、君卿、謝明珏、南衡、元斐,「叛將、佞臣、孌寵、反賊、小人,你們今天一個都別想活著出這醉月樓!」
元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得,在他們眼裡,我們五個一個好人都沒有。
宋霄皺眉:是誰將他們五人的行蹤暴露出去的?還組織了這麼一場刺殺想要一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