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錦書
慕容瀾從快馬加鞭送來的一堆奏折中翻出了一封信,抽出信紙只有薄薄的一頁,上面的蠅頭小楷清秀精緻的彷彿謝明珏本人一般。
「陛下尊鑒:
鄙寓均安,可適遠念。時行金令,律應清商,宮中所植梧桐,葉飛庭畔。君相已去數日,現靖王執政,是以之旨尚余二,臣宜如何?瀆煩清神,馳函奉詢。秋安。
子瑜叩稟。」
慕容瀾捻著信紙輕笑,心道:一封信都寫得循規蹈矩的,怕撩到自己突然回去吃了他不成?那兩份蓋了玉璽與私印的空白聖旨本就是送給謝明珏以備不測的,怎麼處理都隨他,還來問自己做什麼?
謝明珏寫廢了不知道多少張信紙,最後依舊用的那句「鄙寓均安,可適遠念」,還在擔心自己是不是有些輕浮,結果到了慕容瀾這,卻被認為太過規規矩矩。
「陛下,玉衡密函。」天璇捧著一張字條走進軍帳之中,他的肩上還停著一隻傳訊用的鷹隼。
慕容瀾接過,展開——京中一切安好。無言片刻才道:「玉衡這簡潔的毛病是跟誰學的?」天樞雖然跟個老媽子一樣碎碎念,但好歹事無巨細,「轉告他,下次密函必須要有三頁紙。」
「……可是陛下,鷹隼的竹筒里只能塞一張字條。」十三夜羽傳訊用的鷹隼都是特訓的,由驛站傳遞消息太慢,也不安全。
慕容瀾嘖了一聲:「他的動向在京中又不是什麼機密,直接交由驛站傳遞,朕只是想瞭解他的近況。」
天璇笑吟吟地應了。
天權見他笑著出來,可笑意並不達眼底,還以為有發生了什麼大事,問了之後又忍不住扶額:「……其實你不想笑的時候不用笑。」
天璇如當年被他從狼群中帶回時那般,眼中並沒有明顯的作為一個人的感情。聞言他歪歪頭,有些不解:「可是哥,你說過,面目含笑的人更顯親切,就像黎公公和安王爺那樣。」
人家那是春風拂面般的和煦,你這樣皮笑肉不笑的是嚇人啊!「……」天權一時間不知道說他什麼好,無奈道,「感受不到情感的話,不必強迫自己去融入這個社會。」而且他們是影衛,平時也不會和誰打交道。
天璇老老實實地斂了笑意,眼中那抹褪不去的獸性愈發地明顯。天權嘴唇翕動兩下,又給閉上了,反復給天璇灌輸不同的世界觀反而更容易讓他混亂。
「殿下,夜寒霜冷,當心受涼。」玉衡為站在占星樓的謝明珏披了件披風,而後退至一旁眺望腳下的萬家燈火。
謝明珏自然明白慕容瀾給他權力的意義:做不了寵妃,那就讓他做個權臣,然而他除了君卿辭官那日外並不去上朝。
先前與慕容瀾沒有任何牽扯的時候,他確實是想著竭盡所能為大魏做些什麼,可後來發生的事令他放棄了這一念頭。他這輩子就該被困在座輝煌的宮苑之中,他認了,也不想成為第二個君卿,為慕容瀾所忌憚。
國師預言宋霄會出事,果然成真了。所以他頂著那張與魏國萬家供奉的神明相同的容貌同他說,大魏亡於昭和十六年,他也會相信。可讓他來覆滅魏國,謝明珏捫心自問,自己並沒有那個能力。讓他殺了慕容瀾更是不可能,先前就試過了,他狠不下心,也下不去手。
退一步講,若當真推翻了魏國,他太過於優柔寡斷,也不適合做君主,到那時,又會出現一系列問題——這個朝廷是繼續沿用還是全部大換水?靖王與安王該如何處置?還有慕容瀾,他該拿慕容瀾怎麼辦?
謝明珏搖搖頭,將紛亂的思緒趕出腦海,現在想這些太早了,他又不是真的想造反,等到了那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千里笙歌天無夜,九州錦繡月圓缺。
他俯瞰著整座汴京城,不願這個盛世就這麼消亡在烽火中。
直到快跨入年關,慕容瀾才收到謝明珏的第二封信,以及一壇梅花釀。
「陛下尊鑒:
幸各事安適,足告雅懷。日行北陸,長松點雪。臣未涉朝堂,不知戰況如何。左右無事,遂取初雪與梅花釀酒,此壇與君,聊資獻歲。謹布區區,尚希鑒察。冬安。望凱旋。
子瑜叩稟。」
慕容瀾抬頭看看放置在一邊的酒罈,覺得有些好笑。若非玉衡提前告訴他謝明珏統共就釀了一壇,他八成還會覺得謝明珏是故意的,專門送一壇來膈應自己,讓自己猜忌是不是還有別人也得了這酒,在自己看不到的汴京同他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望凱旋。
指尖輕輕摩挲著這三個字,慕容瀾的眼中露出些許笑意。或許只是禮節性地問候,可那種會有一個人在遠方等待自己歸去的奇異感覺是真的令他心情愉悅。
他望了一眼掛在軍帳中的地形圖,玉門關已經收復了,也許用不了多久,這場戰役便可以結束。長期徵戰,沒有充分的時間休整,不論是哪個國家多麼訓練有素的軍隊也會疲憊。
而且樓蘭若羌聯軍作為挑起戰爭的那一方,前些日子節節敗退,嚴重打擊了軍中士氣。想必在他們心中都厭倦了這種血流成河的日子,趁著冬季的來臨罷戰息兵,休養生息。亦或者讓大魏這邊放鬆警惕,在所有人準備過年的時候來個出其不意的偷襲。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慕容瀾都做足了準備應對。他還是希望能夠結束目前的局面,趕上明年謝明珏的加冠禮,親手為他帶上發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