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一條抛物綫(八月二十六)
轉身的時候, 謝尚有點擔心, 擔心紅棗蒙著蓋頭分不清方向鬧笑話, 比如兩年前的十三奶奶。
但這事也不好提醒,他只能先顧著自己不出錯。
轉過身, 謝尚垂眼觀心, 眼角掃到紅棗前襟霞帔一角, 知道她已悄無聲息, 沒有引起任何非議地轉過了身,不覺心舒一口氣——這關平安過了。
「跪,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興。」
「二拜高堂。」
「跪, 叩首……」
「夫妻對拜。」
肅穆中,謝尚轉身和紅棗對面而立, 終於看清了紅棗提裙徐跪的動作,然後便即就放了心——紅棗明顯受過相關教導。
他就知道他爹不會坑他!
謝福和謝又春禮贊得好,每個行動都提點得明白清楚,而紅棗前世作爲一個iter,也擁有一個Iter該有的基本素質
——隻參照說明, 就能step by step地實現任何程序語言的「Hello World」這個傳統de摸。
當下, 紅棗用自己的肢體語言精確演繹三磕九拜的拜堂動作給謝家上下留下了深刻印象。
所有想嘲笑紅棗鄉下丫頭,拿她大脚說事的人都閉了嘴——自始自終他們都沒瞧到紅棗的脚。紅棗的裙子穿得比她們自己或者他們媳婦更有風範。
居中而坐的謝子安看到屋裡其他人人臉上掩藏不住的驚愕,心中得意, 不覺揚眉掃了身旁的雲氏一眼,雲氏瞧到立刻微笑頷首,以示認可——這落在旁人眼裡,又成了琴瑟和鳴,伉儷情深……
看到謝大奶奶的溫婉淺笑,李家送親的人不覺都垂下了眼睛。
雖說結親是結兩姓之好,通家情義,但也不好對著人家女眷看——尤其是謝家內眷還特別好看。
李貴雨跟著也低下了頭,心裡想著「書中自有顔如玉」這句話真不是騙人,謝大奶奶的容貌當得上是如花似玉。
拜堂在明霞院的正院正堂,新房却做在西院正房,兩者之間隔了兩個院子。
紅棗跟著謝尚亦步亦趨地走了好一刻都沒走到,不免嘀咕:這房屋太大了也是麻煩,瞧這送入洞房都送多久了還沒送到——只聽這《入洞房》曲子就知道,都在吹打第三遍了!
嘖嘖,連這吹打都比別家的吹打來得辛苦!
雕花拔步床邊坐定,全福人袁氏拿來喜秤遞給謝尚,然後便和全喜娘一起唱喜詞:「南斗六星秤杆上,……,挑開紅錦見嬌娘!」
配合著喜詞,謝尚挑開了紅棗頭上的紅蓋頭——紅棗終於得見天日。
想著前世古裝正劇裡的新娘這時候都是各種嬌羞,紅棗當下也是低眉垂目不抬頭
感受到屋裡衆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紅棗有些擔心自己先前哭泣但却沒有對鏡補妝的臉會花,只得徐徐吐氣竭力保持鎮定,然後便聽全喜娘在一旁接著唱道:「一看嘴?」
謝尚先前看過許多次叔爺們結婚知道這時候應該端詳紅棗的樣貌,然後再說些贊美的話。
於是謝尚主動在床邊坐下,側過臉裝模作樣地看著紅棗接口道:「櫻桃小口笑最美。」
根本不是櫻桃小口的紅棗……
俗話說「新婚三日無大小」。聞言謝尚的那群兄弟聽到立刻拍手哄笑道:「櫻桃小口,好!」
就是雲氏見狀也是好笑,心說尚兒跟他爹一樣慣會哄人。
心念轉過,雲氏抬頭看向謝子安,眼見他手托下巴也是忍俊不禁,不覺柔情滿腹……
喜娘接著唱:「二看鼻?」
謝尚對著紅棗眼都不眨地接道:「秀隆端玉蕊香通。」
「好!」謝尚的兄弟們又再次鼓掌哄笑。
紅棗無語了,心說謝尚挺會編的啊,原句「鼻端玉蕊香通」,他隨便給改兩個字就拿來應付了。
高莊村挑蓋頭的婚俗裡雖然也有類似這樣故意問新郎新娘樣貌如何的逗趣,但莊戶人家不過多回答些「小巧玲瓏真美麗」之類的白話,哪裡能知道什麽玉啊,蕊呀之類的形容?
當下聽謝尚說的好聽,李家來送嫁的不少人便都努力記住了謝尚這句話……
「三看眼?」
「千斛明珠覺未多!」
饒是知道謝尚說話是有口無心,紅棗聽到這句却是覺得歡喜——她這世五官就數眼睛長得好,够大、够圓、够亮,視力9.9,不是吹的!
明珠形容,名符其實,即便現在可能有點腫!
看到紅棗眼裡的笑意,謝尚越發得了意——他媳婦紅棗的相貌雖說平平,但一雙眼睛却生得靈動閃亮,比擬明珠,毫不遜色!
先前許是因爲上轎哭過的緣故雙眸有點失色,但現在笑了,精神頭就回來了!
「四看眉?」
謝尚衝紅棗揚眉笑道:「春風楊柳笑看誰?」
忽然覺得自己被調戲了的紅棗……
謝老太爺笑眯眯地捋著鬍鬚看重孫子謝尚做妖,心中感慨:人不輕狂枉少年。年輕就是好啊!
笑聲中,袁氏拿了紅綫系著的兩個青銅酒杯來行合巹禮。
若是前世,紅棗一準會膈應用謝尚喝過一半的杯子,但現在,紅棗面不改色地把謝尚交換過來的半杯酒喝了下去——偶爾共個杯子而已,喝了又不會死!
喝完酒,互亮杯底,紅棗捏著酒杯等人來接,結果却聽到袁氏道:「擲盞!」
紅棗聞言一楞,下意識地看向全喜娘——先全喜娘說的儀程裡可沒這一出。
謝尚對面瞧到,趕緊低聲解釋道:「一會兒我說一起丟,你聽到丟字就把酒杯往床外面丟!」
紅棗雖然不知此舉何意,但「丟」這個字却是懂的,便點了點頭。
於是,謝尚低聲道:「準備——一起丟!」
第一次團隊合作紅棗不想給謝尚留下一個猪隊友的印象。她自覺要跟謝尚表現一下自己的能力,比如反應力和執行力!
所以在聽到謝尚說準備的時候,紅棗便自動代入前世體育課百米測試時老師「各就各位」的號令,然後聽到「一起」的時候更是全神貫注綳緊手臂肌肉進入「預備」狀態,而待一聽到「丟」就立把手裡的杯子往中間斜上方輕擲了出去。
紅棗以爲這時候擲一個留空時間更長的優雅抛物綫遠比下擲的短斜綫更適合當下她端莊賢淑的新婦人設——這下擲酒杯,總給人一種鴻門宴摔杯殺人的凶悍惡感。
謝尚見狀不覺一驚,他沒想到紅棗的反應會這麽快,趕緊地把手裡的杯子跟著上拋了出去。
因爲著急,謝尚的勁使得有點大,杯子擲得比紅棗的高,以致連兩個杯子間系的紅綫上挂著的紅穗子都飛到了空中。
自袁氏說「擲盞」起,謝子安的目光就落在謝尚和紅棗身上。
謝子安看著謝尚丟的杯子後發制人——雖是後擲但飛得更高更快,越到紅棗杯子的前頭倒扣在地上,而紅棗的杯子因爲紅綫的拉扯在空中翻了個兒反倒是平落下來,不覺笑道:「大吉!」
謝老太爺看到也是眉開眼笑,點頭歡喜道:「大吉!大吉!」
謝家其他人瞧到老太爺反應,不管心裡如何想,嘴裡都是紛紛附和:「大吉!大吉!」
見狀袁氏和全喜娘反應過來,也一起道:「大吉!大吉!」
於是李家來送嫁的人也都跟著笑道:「大吉!大吉!」
紅棗……
看到謝尚看著酒杯一臉高興的樣子,紅棗猶豫問道:「剛是占卜嗎?」
即便是唯物主義者,但在某些久負盛名的旅游勝地紅棗也會不能免俗的入鄉隨俗一回,比如抽個簽啥的。
其中抽籤抽好後,還要擲聖杯以測算簽准不准——只有擲到一正一反的聖杯才是准簽。
因爲酒杯擲出大吉的緣故,謝尚看紅棗的眼神更和善了。
「嗯!」謝尚耐心道:「這是宋人筆記裡占卜的法子。一俯一仰即爲大吉,其他都是吉。」
既然都是吉,紅棗心說:那純粹就是討口彩了!如此,倒是不必在意。
不過宋人筆記,紅棗眨眨眼:看來謝家藏書不少啊!
圍著兩個酒杯嘖嘖看了好一會兒,謝子安方才喚謝福收走了兩個杯子——紅棗留意到謝福是把兩個杯子保留原樣拿托盤裝走的。
看來,紅棗心說:她這個公公比較迷信!
撤下酒杯,袁氏又拿來一個匾子。從竹匾裡拿出一個紅棗,袁氏問謝尚:「新郎官,認識這個嗎?」
謝尚老道回道:「棗!」
紅棗……
袁氏又拿出一個栗子轉問道:「新娘子,這個你認識嗎?」
紅棗:「栗子?」
把棗和栗子放在一掌,袁氏問兩人:「這兩個合在一起?」
謝尚搶答道:「早立子!」
謝尚答完看紅棗沒出聲,立拉了拉紅棗的衣袖,低聲道:「一會兒我喊『一起說』,你就跟著說『早立子』。不然喜娘會一直問一直問!」
紅棗……
袁氏……
於是爲了不被當成猪隊友,紅棗只好佯裝天真,跟謝尚喊了三回「早立子!」
簡直不堪回首!
得到滿意的回答後,袁氏方開始撒帳,即拿著那一匾子紅棗栗子唱著喜歌從東西南北各個方嚮往床帳裡丟,其中不少都砸在了紅棗和謝尚身上。
紅棗很慶幸自己衣裳穿了好幾層,紅棗栗子砸在身上就是拍灰的體感,不疼!
放下心後,紅棗方有閒心關心身旁的謝尚,然後便看到他在撿掉在身上的棗子和栗子吃,吃的栗子殼隨手就弃在床邊。
紅棗……
謝尚看紅棗看他,一點也不以爲意。他把手裡剝好的兩個栗子遞給紅棗。
「快吃!」謝尚道:「這是咱們的棗栗子。不然一會兒別人就要到咱們身上來搶了!」
紅棗……
紅棗聽全喜娘給講過撒帳之後是「翻床」,即由新郎的未婚兄弟把床上撒和新郎新娘身上沾的棗和栗子撿走。
紅棗清楚記得先前全喜娘說過的每句話,其中未曾提過新郎新娘在撒帳的時候吃棗和栗子。
不過,紅棗轉念想起剛擲酒杯的事,全喜娘也未曾提過,便接過謝尚手裡的栗子送進了嘴巴。
俗話說「禮出大家」,紅棗想:這謝家的禮比旁人多也是常有的。
謝尚看紅棗跟他一起吃,高興了——他小媳婦聽話的!
謝家人看到紅棗一點也不拘謹的同著謝尚一起吃,都是怔楞。
謝尚跟他爹謝子安一樣都是霸王脾性,護食,幹啥都不奇怪,要知道十六年前謝子安已經這麽幹過一回了。
只當時雲氏是大家閨秀,沒有跟著謝子安胡鬧,就象徵性的吃了謝子安給遞的幾個——不似這個紅棗,謝尚給的吃完了,還自己拿身上的棗子吃。
一點也不害臊!
高莊村撒帳也沒新郎新娘自己吃果子的先例,李家人當下也是面面相覷。他們下意識地看向謝子安,便見謝大爺跟謝老太爺道:「爺爺,您看尚兒媳婦大方吧!」
於是李家人放心了,然後又把這一幕記在心裡。
至於謝家其他人的臉色,李家人則不大放在心上——他們少搶了喜果,少沾了喜氣,心情不好,還不是正常?
一時儀式完成,所有人連帶謝尚都退出了新房去喜棚坐席,喜房裡只留下了紅棗和三個陪她吃席的謝家三個女孩兒謝韵兒、謝馥兒和謝歆兒。
三個女孩子裡紅棗聽李桃花講過謝韵兒,知道她當衆跟李玉鳳打聽過自己。
紅棗不知道謝韵兒打聽自己是順口還是別有用心,故而在袁氏給她介紹時只是低眉順眼地依禮叫了一聲「韵兒姐姐」,再無旁話。
謝韵兒容貌秀美,眉眼張揚,一看就不好惹,紅棗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如何敢隨便招惹?
謝韵兒被紅棗這聲姐姐叫得心塞,但却無可奈何,只得强笑道:「妹妹在家是不是閨名紅棗,往後我叫你紅棗妹妹,可好?」
紅棗自是點頭。
謝馥兒見紅棗年歲小,擔心她被謝韵兒搶手給籠絡了去,便在袁氏介紹前自己笑道:「尚嫂子,我叫馥兒。」
這謝馥兒的性子可比她姑先前說的自來熟!紅棗心裡嘀咕,嘴裡只笑道:「馥兒妹妹!」
謝歆兒見狀也主動跟紅棗招呼,叫她嫂子,紅棗也依禮稱呼她「歆兒妹妹」。
見過了禮,便有丫頭在南窗炕上擺席。紅棗炕上坐下,看到炕桌上的八個凉菜,不覺心中一喜——凉菜中竟有久違了的香腸和凉拌海蜇。
剛吃了不少紅棗和板栗,紅棗其時不餓,但饒是如此她還是堅持吃了兩塊香腸和三筷子海蜇。
吃飯中間,熱菜也一食盒一食盒的由丫頭們傳遞進來。
雖然吃不下,但看到菜色裡有油爆對蝦、獅子頭、韭菜炒鱔絲時紅棗真是由衷高興——明顯的,謝家飯桌的花樣更多。
往後,她可是有口福了!
熱菜剛上桌擺好,謝尚便領了王石頭等人進來,紅棗一見便知他們是來辭行的,心中登覺不捨。
王石頭看了也覺難過——謝家再富貴,也不及在家自由。比如他妹早年來李家,吃得也是淹心的苦。
暗嘆一口氣,王石頭照規矩囑咐了紅棗兩句孝敬公婆,尊敬丈夫兩句便狠心走了。
送走王石頭,紅棗坐回炕桌,便覺得胃口全無。
謝韵兒、謝馥兒和謝歆兒見了少不得要勸慰幾句,如此紅棗便隨便吃了幾筷子,算是全了她們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