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1001個字(六月十八)
眼見李高地發怒, 於氏不敢再說便倒了碗茶端給李高地道:「當家的, 天熱,你先喝口水!」
直看到李高地喝完一碗水, 於氏提壺又給碗重新斟滿後方才問道:「當家的, 既然六月二十六日放小定, 那這親事的聘禮可是議妥了?」
「妥了!」李高地點頭道,然後便把李滿囤的話和於氏轉述了一遍。
於氏越聽越覺得可惜——先她就看紅棗不錯然後想說給外孫劉茗。
原想著兩個孩子年歲還小, 親事不急, 不想謝家會來橫插一杠子, 搶先說定了親事。
謝家跟她一樣都看中紅棗,於氏想:可見她眼光原是極好的。只可惜她女兒杏花沒福, 生生錯過了紅棗這個富貴兒媳婦。
李高地却是越說越高興。最後李高地興奮總結道:「六百兩銀子的嫁妝,家裡的,你說這得多少抬?」
「先前貴林娶妻,江家的不過一百二十吊錢的嫁妝便擺了有三十二台。似紅棗這次出門,不得有個一百多抬?」
於氏心裡正自替女兒杏花可惜,忽聽李高地如此說, 不覺心底一動,立刻說道:「當家的,不是我說啊。滿囤他媳婦王家的, 娘家是山裡的, 當初進門一切所有就一個包袱, 然後桃花呢也是, 嫁在進山的地方, 也沒見過什麽世面。如此紅棗的嫁妝便就隻滿囤來辦。」
「滿囤雖說能幹,但他到底是個男人,而這嫁妝裡多是女人的東西,他能知道怎麽買嗎?」
對於洗三那天王氏搶敬香和李桃花搶抱孩子兩件事,於氏至今耿耿於懷。現她看到拿銀子置嫁妝這件既有面子又有油水的好事如何能够白白放過,自是想攬過來才好!
「這個呀,不用你操心!」李高地沒於氏那麽多彎彎繞,聞言大手一揮豪氣道:「人家謝家大奶奶早就安排好了。」
「謝大奶奶說了她家下的聘禮裡面就把紅棗的嫁妝全帶過來,然後滿囤放嫁妝的時候再全部回過去就行。滿囤他只要置木器家什就行!」
發財夢瞬間破碎的於氏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話語間李高地自己忽覺得帳目不對了,立刻奇怪道:「咦?這謝家大奶奶既然說好了要給紅棗制嫁妝,怎麽現還給滿囤送這許多金銀元寶?」
「滿囤雖說要給紅棗置家什,但幾間屋的家什哪裡用得上幾百兩銀子?」
「哎,家裡的,」李高地自己琢磨不出緣故便就問於氏道:「你說這是咋回事啊?」
「如果隻置家什就給出幾百兩,」於氏雖說心情極度鬱悶,但聞言還是尋思了一會,然後禁不住訝异道:「那整個聘禮全算起來,不得有上千兩?」
「上千兩?」李高地驚得說話聲都哆嗦了:「這咋可能?」
「這咋不可能?」於氏反問道:「當家的,你忘了滿囤的莊子是哪裡來的了?」
「先謝大爺抬手就能够滿囤一個過千兩的莊子,現他家娶媳婦下聘禮抬手再給莊子還不是尋常?」
於氏的話說得太有道理,李高地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然後蹭地就站起來激動道:「這莊子的事,我得找滿囤仔細問問!」
沒人賣地,何况是一個莊子的土地?李高地打算找長子問問,看能不能從聘禮裡勻兩畝地給他——他也不白要,按市價折銀子給錢就是!
於氏眼珠一轉立就明白了李高地的心思,當下拉住了李高地手臂急道:「當家的,你現不能去!」
「咋不能去?」李高地急著要走不耐煩道——俗話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錯過這次置地的好機會,誰知道往後還得等多久?
跟李滿囤一樣,土地就是李高地的命!
「當家的,謝家的聘禮還沒下,有沒莊子都還是咱們的猜疑。你現去問滿囤沒得招他疑心咱們算計紅棗的嫁妝!」
於氏明白人,深知這天底下的事多是能做不能說的道理。比如剛她和李高地間說的話原都是夫妻閒話,但若被李高地跑出去告訴了李滿囤立就成了是非——現李滿囤勢大,於氏是真不想招他的眼,跟他對上。
李高地看著於氏生氣道:「我不過是去問一聲罷了,咋落你嘴裡就成算計了?」
「再說要算計也是你算計,我向來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滿囤才不會疑心我呢!」
於氏聽李高地話語間多是撇開自己的意思,不由氣急道:「當家的,你咋就不想想過去一年多滿囤可曾和你說過他現這個莊子是咋來的?可曾說過他是咋認識謝大爺的?」
李高地站住不動了。他憤怒地看向於氏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於氏也是豁出去了,不顧一切地直言道:「當家的,這話雖然我不該說,但事實如此,滿囤他心裡不只防著我這個後娘,他一樣的防著你這個爹呢!」
明明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於氏看著李高地快意地想:現想撇開她,門都沒有!
「還都不是因爲你?」李高地猛地怒吼道:「不賢惠,沒事要分家,鬧得我們父子離了心!」
「整一個攪事精!」
於氏……
丟下話,李高地甩開於氏氣呼呼地走了。不過李高地也沒去桂莊找李滿囤,他去隔壁找他哥李春山去了。
雖然生氣,但李高地也知於氏說得對——兒子滿囤自分家後就從不和他提他莊子、鋪子、收成、生意等一切和錢相關的事!
他現在去問,只是自取其辱!
李春山聽完李高地對於氏的抱怨,不由長嘆一口氣道:「你啊,真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弟哎,事到如今,我勸你就別管紅棗的事,隨便滿囤辦去吧!橫竪滿囤現在見識多,能耐大,幹的都是給咱們李家長臉的事。」
「再說你年歲也不小了,有這操心的工夫倒不如仔細保養保養——依我看,滿囤對你還是有孝心的,你看,連吃個西瓜都能想著你。」
「現你有吃有喝,幹啥不好?非得整這些有得沒得的,幹啥?」
「我這不是想找滿囤幫忙給勻兩畝地嗎?」李高地爲自己辯解道:「滿倉兒子多,似貴雨倒也罷了,這貴祥貴吉將來的地可太少了!」
「弟啊,」李春山搖頭道:「我都跟你說多少次了,這『麻布袋,草編袋,一代管一代』。滿倉兒子多是慢倉的事。」
「先你爲了滿倉的兒子把滿囤都趕出去了——弟啊,不是我說,你這輩子啊,够對得起滿倉和他兒子的了!但對滿囤,你摸良心問問你自己,你對得起他嗎?」
「都是一樣的兒子,你何苦厚此薄彼?」
「俗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弟啊,你今年五十六,也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若現在行事還隻跟先前一樣不想著一碗水端平,」李春山直視著李高地問道:「百年之後,弟,你是真不打算給滿囤留一點念想,念叨你一點好嗎?」
聞言李高地神情大震,剛想給自己辯白的話便似根魚刺扎在嗓子眼一樣久久拔不出……
看到李高地一言不合便再次負氣離家,於氏氣得犯了心口疼。
自洗三那天回來後李高地脾氣便越來越壞,動不動就甩臉給她瞧——僅這幾天發的脾氣就比過去三十年還多。
剛她勸他明明是好心,偏被他無故又發作了一頓——她現過的都是啥日子啊!
郭氏站在堂屋門外看到公公的負氣出門也是一臉愁緒。
紅棗這樁親事一結,郭氏暗想:只怕往後不止公公的心要偏,怕是族人的心也都要偏到大房那邊去了!
如此,她們二房當如何自處?
李玉鳳自早起聽她表哥來說了謝家跟李滿囤提親的事後就羡慕得眼睛發紅,幾乎要滴下血來——她剛才七歲的同堂妹妹紅棗竟然要嫁進謝家,她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富貴人家去了!
再想起洗三那日謝子安,謝大爺著一身秀才衣冠時的文采風流,李玉鳳更是嫉妒得嘴唇咬出了血——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李玉鳳暗想:謝大爺如此人物,他兒子一準也是人品出衆,蓋過這周圍一衆的少年去。
如此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的理想夫婿咋就看中紅棗了呢?
從小到大,紅棗有啥能跟她比?李玉鳳恨恨地想:先前沒分家時,她姊妹三個在一處的時候,人嘴裡誇的可都是她!
現今她吃虧就吃虧在年歲大了,裹不成脚,但這點紅棗也沒比她强——紅棗雖小她四歲,但一樣是裹不成三寸金蓮了。
故而李玉鳳整一個早晌都懷著羡慕嫉妒恨地等紅棗被謝家嫌弃脚大婚事作罷的消息。
剛李玉鳳在她娘提茶壺進屋後跟著在堂屋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聽到她爺說謝大奶奶壓根就不在乎大脚,這心裡就更不忿了——既然謝家不在乎大脚,李玉鳳想:那她也是可以嫁進謝家的啊!而且姊妹裡她是姐姐,她還沒說親呢,紅棗如何能越過她跟人成親?
抬頭看郭氏站在堂屋門外不動,先前因見到她娘出來而避到厨房的李玉鳳咬著嘴唇走回去輕聲道:「娘!」
「咋了?玉鳳,」郭氏看著李玉鳳嘴唇上的血迹皺眉道:「你可別再咬唇了,都咬破了!」
「娘,」李玉鳳鼓起勇氣道:「先前爺爺說過『長幼有序』。我沒定親,紅棗便不能說親!」
聞言郭氏腦袋「哄」了一下——她驚异地看著說完話便低下頭不敢再看自己的女兒,再沒想到她竟然起了這樣的心思。
「你跟我來!」反應過來,郭氏一把捉住李玉鳳直把她拖到厨房的灶台後面方才鬆開手,低聲數落道:「玉鳳,你咋能這麽想?」
「我這樣想怎麽了?難道爺爺先前沒說過這話?」李玉鳳不服氣地與自己辯解道:「何况,我現在也是能寫會算!」
「你才學了幾天,就敢說自己會能寫會算?」郭氏恨道:「你弟貴吉比你認得字多,也還沒說過這話呢!」
「娘,」李玉鳳直言道:「認字不過就是讀完一本《千字文》罷了!」
「即便現今紅棗和貴吉認識的字比我多,那也只是比我早學的緣故!、
「娘,爹都誇我聰明,認字快——現才幾天功夫我就認識好幾個字了。娘,往後我還會認識更多的字,直到把《千字文》上的一千個字全部念全。」
「娘,等我學完了《千字文》,我不就趕上紅棗了嗎?難不成同一本《千字文》紅棗還能比我多念一個字,念出第1001個字出來?」
郭氏頭痛的看著李玉鳳心說:這孩子的心大才疏,若再如此自以爲是的下去,將來可如何是好?
狠了心,郭氏咬牙道:「玉鳳,你真以爲謝家看中紅棗只是爲她識字的緣故?」
「難道不是?」
「識字不過只是其中一樣罷了。」郭氏搖頭道:「洗三那天我因爲月子房裡的事一直心神不寧,故而有些事也是事後經你爹提醒方才明白的。」
「玉鳳,你自己想想,二月初二,你哥貴雨放小定的那天,你都幹了些啥?」
聞言李玉鳳禁不住想那天她都幹啥來了?似乎自早起她就一直在厨房幫忙洗刷、撿菜、燒火打下手,然後又幫著上茶上菜,整忙了一天。
「然後你再好好想想,紅棗在她弟洗三那天,又幹了些啥?」
李玉鳳想了想,然後不服氣道:「娘,我都看到了。那天紅棗就隻幫著上茶上菜,做了些人臉面前的工夫。其他背人的厨房活計一樣也沒幹,連個碗都沒洗,她淨支使她家的莊僕幹活了!」
郭氏看看猶自榆木腦袋的李玉鳳無奈解釋道:「玉鳳,能使喚好人就是最大的本事。」
「比如你哥定親那天,玉鳳,如果沒有我在一邊提醒,你知道當什麽時候上茶、什麽時候上菜,然後能在該當的時候準備好相關的菜式和碗筷嗎?」
「娘,」李玉鳳不服道:「這些原都是你幹的。那天你又沒說讓我來幹!」
果然是教的鳥不會唱!郭氏心中哀嘆——想她郭春喜家裡家外萬事都强大房王氏百倍,不想生個女兒却抵不上紅棗的脚丫垢。
真是造化弄人!
雖然沒聽過「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這句聖人教誨,但相當的意思郭氏却是極明白的——比如分家前,她跟著婆婆只要動動嘴就能支使大房嫂子這個山裡人把家裡活計全包乾了!
想著過往頤指氣使的好日子,郭氏輕聲勸道:「玉鳳,你若不想將來出門後跟你大伯母似的每日裡有做不完的活計,便就仔細想想那日紅棗都是咋安排的吧!」
丟下話,郭氏轉身想走,却又被女兒叫住。
「娘,」李玉鳳不甘心地問道:「這謝家的婚事……」
「呵——,」郭氏再好的脾氣也受不了李玉鳳這般的蠢,禁不住嘲笑道:「玉鳳,你是非得我說你不撒潑尿做鏡子照照你自己,你就明白不了你的蠢是吧?」
「好,那我就直白告訴你:你想都別想!」
「人家謝家大爺沒看錯:紅棗就是比你强!」
「俗話說得好『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又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你跟紅棗比起來,就是得死得扔的那個!」
李玉鳳驚呆了,這還是她娘第一次跟她說這麽重的話。
郭氏看著李玉鳳驚恐的眼睛,心裡却涌起某種詭异的快感,更加變本加厲地說道:「剛你說啥?我沒提前說?玉鳳,這一根木頭挂城門三年,都還知道說話。我教你這些年,你却還是不踢不滾,連根木頭都不如。」
「這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我教你真不如教根木頭!」
「現你知道紅棗嫁得好了,知道眼熱了,那你咋就不知道洗三那日幫著上菜在謝大爺跟前多露兩回臉呢?如此,我即便拼著臉面不要也要幫你去要這個長幼有序的理!」
「可現在謝大爺知道你是誰嗎?」
「該爭的時候沒爭,現你又拿什麽來爭?」
李玉鳳完全地被駡傻了,直著眼睛看著郭氏半天都沒有言語。
郭氏一通火撒完,看她這樣,不覺又嘆一口氣道:「玉鳳,你是我腸子裡爬出來的。你想什麽我都知道。現我勸你快歇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然後好好想想六月二十六你要怎麽德言容工地幫襯紅棗把小定禮給辦好——一來籠絡好紅棗,二來也在人前留個好印象!」
「這謝家大房,你雖是別想了。但謝家十三房人,那天陪謝少爺來的兄弟一準地很不少。」說到這兒,郭氏住了話頭,看了李玉鳳好一會兒方才繼續說道:「玉鳳,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爲之。」
「最後再提醒你一句『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那天你即便再有什麽想頭也得給我按回家來再說!」
李滿囤進家後看到紅棗站在香案前看著庚貼發呆,不覺扶門站住,心中發酸——再好的婚事也擋不住女兒離家的傷感。
怔楞良久,李滿囤走過去,輕聲道:「紅棗,你若不願意,只要燒了這個庚貼,這親事就能不作數!」
李滿囤的話著實出乎了紅棗的意料,她訝异地抬頭看向李滿囤道:「爹,一萬兩千兩銀子呢!」
李滿囤……
提到銀子,李滿囤臉上立刻浮現出猶豫,紅棗瞧在眼裡立禁不住笑抽了嘴角——她這兒還沒開始感動呢,她爹就人間真實了。
她爹真是永遠的帥不過三秒!
不過,她也一樣沒啥氣節就是了——聖人都說「倉廩實而知禮儀,衣食足而知榮辱」,沒有經歷貧窮的人永遠不知道貧窮的可怕。現她既有貧民翻身的機會自然要牢牢抓住,但希望往年十年裡她能努力到跟謝尚說「不」或者「我願意」的能力和資歷!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紅棗再看一眼庚貼心中暗想: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這才是她這個前世社會主義接班人該有的風采。
至於謝尚將來是成爲她的朋友還是敵人,那就交由時間來證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