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文剝和武剝
紅棗見李滿囤和那個福管家走了,便即就攛掇王氏打開了擱在米缸裡的匣子。
匣子裡放著一叠紙,打頭一張抬頭」地契」兩個字,王氏倒是認識的,但下面的小字,王氏就不認識了。不過這不妨礙王氏告訴紅棗「這是張地契。」
「你爹又買地了。」
「就是,這地不知在哪裡?」王氏知道高莊村沒地,便覺有些挂心。地太遠了,可不好種。
紅棗則想著不對,便即問王氏:「娘,爹買地,跟你拿銀子沒?」
「對啊,」王氏方反應過來:「你爹買地咋沒拿銀子呢?」
紅棗想起今兒莫名來的管家,還有剛李滿囤出門提的兩隻竹筐,心裡冒出一個大膽的假設。
「娘,」紅棗把自己的推測告訴王氏:「爹是不是把做八爪鰲的法子告訴人了,然後人家就給了爹地?」
王氏一想,可不是嗎,十之八九就是了。
一想到,李滿囤得了地,王氏便即開心。
「還是地好,」王氏告訴紅棗:「雖然出息沒八爪鰲大。但好在安逸。」
「這八爪鰲好是好,我總覺得咱們守不住。」
「就是不知你爹這次換了多少地。」
水田三十畝,旱田八十畝,山地一百三十畝,以及兩頭牛和兩頭騾子。紅棗看著地契上的小字,擱心底合計:這給地的人,倒是大方,一給就給了兩百多畝地。
「這是地契,地契下面又是什麽?」王氏好奇的拿開地契,露出了下面的身契。
紅棗看到「身契」兩個字驚了一下,他爹竟然買了人!
王氏認識「契」,不認識「身」。看了半天沒看出頭緒,便即說道:「算了,這後面的東西咱們不認識,還是等你爹回來,再問吧。」
仔細地把地契放回去,匣子關好,王氏將匣子收在房間衣橱的最底下。
回到家,紅棗看李滿囤同福管家抓了螃蟹回來,便即更確認了李滿囤拿螃蟹換地的事。
紅棗想去瞧瞧這主家是誰,竟然這麽快就把握住了她爹想地想瘋了的弱點,便即就拿了家裡的剪刀和自己特製的工具打了個小包袱,和李滿囤說:「爹,我也去吧。」
「我剝這個八爪鰲,剝的快!」
這倒是,李滿囤點頭,轉看謝福。謝福當然同意,他家大爺都等大半天了,自然是幫忙的人越多越好。
回去的路上,謝福放慢了騾車的速度,於是這次李滿囤沒有犯暈。等車平安的停在了四海樓後門,紅棗見到迎上來的許掌櫃,便即就放了一大半的心。
許掌櫃錢給的爽快,紅棗極相信他的人品。
第一次瞧見八爪鰲,謝子安也頗爲好奇,他讓人拿來一個銀盆來,然後解了一隻八爪鰲殼上綁的草,擱盆裡,他自拿了一根筷子去戳蟹鰲。待蟹鰲咬死筷子,他便慢慢地提起筷子,還故意地左搖右晃,問李滿囤:「它不掉嗎?」
「不掉,」李滿囤回答說:「除非把它放回水裡。」
於是,謝子安又讓人拿水……
過來見識主家厲害的紅棗……
折騰良久,謝子安方問正事:「這個黃金醬,怎麽做?」
李滿囤乾巴巴地說:「先蒸,等蒸熟了,把肉剝出來,用猪油熬。」
謝子安摸著下巴道:「這麽說,我們去厨房。」
幾人換到厨房,李滿囤拾起幾隻螃蟹,便準備下鍋,被紅棗叫住:「爹,等一下啊。」
「我先洗洗。」
李滿囤尷尬地放下了螃蟹,謝子安一看就明白了,轉向紅棗笑道:「紅棗,是吧?」
「這黃金醬,你會做?」
紅棗本想說「當然」,但想起她不會熬油,便即說道:「煮,剝,我會,但是熬猪油,是我娘做的。」
「不過,少東家」紅棗爲了不讓對方失望,於是說:「這熬油原是爲了保存。」
「其實,這八爪鰲還是現蒸現吃,最好。」
「現蒸現吃?」謝子安來了興趣。他想知道比黃金醬還好,是怎麽個好法。
紅棗從筐子裡選了四公四母八隻蟹,拿刷子刷乾淨了,方給謝子安說:「少東家,您瞧。」
「這圓臍蓋的是母鰲,這三角臍蓋的是公鰲。」
「母鰲裡是黃,公鰲裡是膏,到時,就看您喜歡那一個。」
謝子安見紅棗口齒伶俐,舉止大方,便即心生好感,心說:這李滿囤雖然沒得兒子,生的這個女兒却是回了本。
蟹放進鍋,然後加上兩瓢水,紅棗小大人般坐到灶後,撿起一個草團,放到灶洞裡,然後拿起火石,學王氏的樣子,一敲,沒動靜,再敲,沒動靜,又敲,還是沒動靜。正準備四敲,噗,旁邊的謝福遞來了燃著的火繩。
有謝福幫忙,紅棗終於點著了火,然後跟謝子安說:「就這個火,燒一炷香的三分中的一分時間就可以了。」
當即,就有人取了一炷香的1/3點燃了。
紅棗想了想,又道:「最好還有一小碗醋和一小碗新切的生薑米。」
很快,又有人送來了醋和生薑米來。
燒到了火候,紅棗重新洗了手,方揭開鍋蓋。
謝子安看著紅棗洗手洗的認真,先洗手心,再洗手背,最後還以一種從未見過的方式,把左手立在右手心裡,搓洗了指甲,心說,這丫頭不止乾淨,還極有心思。
把八隻蟹裝到盤子裡。一衆人又回到了屋裡。
紅棗又要了一隻碟子、一個盤子和三個碗,碟子放醋放薑,盤子則放了一隻母蟹,碗則留著放蟹肉。
準備好一切,紅棗方才打開自己的小包袱,露出裡面的剪刀,竹針和竹刮片。
想了想,紅棗又問:「有小勺嗎?手指頭這麽大的」
沒一刻,紅棗又得了一個小銀勺。
工具終於凑合,紅棗先拿起王氏裁剪的剪刀,把蟹的鰲和八條腿分段剪下,然後撕掉臍蓋,順勢揭開蟹蓋。
謝子安看著紅棗手微微一提,這八爪鰲的硬殼就被打開,正自好奇呢,便見紅棗將那蟹殼和小銀勺遞到自已面前,跟自己說:「少東家,您嘗嘗鰲黃。」
謝子安好奇地接過蟹殼和勺子,依言嘗了一口,便即覺得自己嘗到了人間至味。
與這口比起來,先前的黃金醬算什麽?謝子安含著蟹黃想:這現蒸現吃的,鰲黃才是真味。
接著吃蟹身,紅棗拿剪刀將多餘的蟹脚、蟹嘴和蟹肺剪掉,然後拿竹刮片把裡面的肉刮到小碗裡,再一次遞給謝子安。
「少東家,您嘗嘗這鰲身肉。若覺得無味,可加薑醋調味。」
迫不及待嘗了一口鰲身肉的謝子安表示這肉有味,不必再加薑醋。
不久,紅棗又剝了腿肉、鰲肉分裝到兩隻碗裡遞給謝子安。謝子安先嘗腿肉,覺得這肉比方才的身肉又有不同,添了彈性。
一眼瞧到鰲肉與衆不同的潔白細膩外形,顔控謝子安的眼一下就亮了––這肉瞧著就不是一般的好吃。
果然,鰲肉的鮮嫩是謝子安從未品嘗過的,比先前的身肉、腿肉都更合謝子安的胃口。
一隻蟹拆完,紅棗把剝下來的殼重新拼好,盤子裡又是一直完整的八爪鰲。
畢竟,紅棗以爲,拿了人家那麽多地,總歸是要哄一哄,讓他開開心,不至於後悔的。
這就和她前世出差給客戶做産品技術演示,總會在最後結尾部分抖一個花哨的小功能做包袱,引人一笑,以便於市場的同事後面跟進一樣。
「呵,」一向矜持的謝子安人前罕有的笑出了聲。
謝子安出身豪富,自幼便被僕從圍著,見多了僕從們爭寵的小手段。所以,謝子安從來都不是一個容易討好的人,甚至,有時候,謝子安非常苛刻。
但今天,剝蟹的紅棗太老成、太有條理,讓謝子安忘記了她的年齡,但紅棗最後的小嘚瑟,却讓謝子安又恍然發現她,其實還是個孩子。她還有著孩子的天真和童趣。
謝子安笑得其實是他自己––掌家七年,從來都是他唬別人,不想竟然今天,他爲一個六歲的孩子給唬住了。
這著實有些新鮮。
「李爺,」謝子安笑著對李滿囤問:「令愛活潑,這八爪鰲剝的可謂是別具一格。」
李滿囤也沒想到紅棗會來這麽一出,一時也不知如何接言,只能憨笑。
李滿囤不說話,謝子安也不以爲意,只問紅棗:「你平時在家剝八爪鰲,也是這般費工夫」
紅棗聞言笑道:「怎麽可能?平時剝蟹,講究的是快,跟打仗一樣,我管這種快剝叫武剝,剛才那種剝法是我剝蟹剝久了,想出來的樂子,我管這種慢剝叫文剝。」
謝子安聽紅棗剝蟹還分了文武,越發覺得這孩子機靈有趣,便即笑道:「剛看了你的文剝,現再讓我見見你的武剝吧。」
「哎!」紅棗答應著,便即再要了一個盤子碗,揀了一隻雄蟹,開始剝。
還是先拿剪刀剪,然後再撕開臍蓋,掀開背殼。接下來,紅棗拿起竹刮片,一頓刮刮刮,這八爪鰲便即就成了碗裡的一團肉。
謝子安目不轉睛的瞧著紅棗一番行雲流水的動作,對於紅棗的突然停下,沒一絲預期。
瞧瞧端到面前的碗,謝子安尤不敢相信:「這便好了?」
「好了,」紅棗給謝子安看她剝下來的殼,確是乾乾淨淨。
謝子安不覺連連點頭,與李滿囤贊道:「令愛不是一般的能幹!」
這話,李滿囤愛聽,當即謙虛道:「還行,還行!」
許掌櫃聽李滿囤連自謙都不會,不免替他著急,謝子安倒是不以爲意,紅棗這孩子,確是爽利能幹,李滿囤若是太過謙虛,他反倒看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