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豐年不豐收(五月十三)
回家的路上, 紅棗問李滿囤道:「爹, 我娘快生了。咱家這月子房是不是也該預備起來了?」
「嗯!」李滿囤點頭道:「今兒我也想著這件事呢。我琢磨著明天就把何穩婆請家裡來給你娘瞧瞧,然後該預備得的咱們也都預備起來!」
紅棗出生就是李滿囤給預備的月子房, 現不過是要再收拾一間而已,對此李滿囤頗爲胸有成竹。
紅棗看她爹一副勝卷在握的模樣,想想又問道:「爹, 您想過沒有,我娘這次若真是給我生了個弟弟,咱家這洗三禮要咋辦?」
「今兒我瞧到今兒李興文出來見客可一直都是我孫伯母抱著的。」
李滿囤……
紅棗提的事,李滿囤還沒真沒想過——李滿囤設想的洗三禮都是他要染多少紅蛋,要擺幾桌酒席, 酒席上又辦哪些菜肴之類。
現今紅棗一提,李滿囤方恍然想到「洗三」的本意原是給孩子洗澡祝吉。其中, 月子房裡由接生姥姥主持, 家中女眷們參加的洗澡儀式才是洗三禮的大頭,而他先想的那些擺席請客只是洗三禮前後對親友的答謝。
「爹, 」紅棗又道:「弟弟洗三, 您和我可都進不去月子房。所以這裡面到底要準備些啥,咱們可都不知道!」
「而且,我娘先前隻生了我一個,她可能也不知道這洗三到底要咋辦?」
高莊村的風俗是只有生男孩才發喜蛋辦洗三。似王氏結婚多年隻生了一個紅棗,不說辦洗三了,那是連別人的月子房都進不去的。
故而經紅棗這麽一講,李滿囤就更焦心了。
現族裡幾家婦人就數於氏輩分大, 誰也越不過她去。李滿囤想難不成他兒子的洗三還真要讓他後娘來操持?那也太糟心了!
李滿囤可不願給於氏在他莊子頤指氣使的機會,一次也不願意!
看來氏族裡是挑不出人來了,李滿囤心想那他就只能從族外找了。
「要不,」李滿囤遲疑道:「咱們讓潘平潘安去接了你外婆來?」
媳婦生孩子,接丈母娘來看視也是人之常情,比如李貴銀早兩天就把他丈母娘給接家來了。
「我外婆?」紅棗仔細想了想,然後搖頭道:「爹,你接我外婆來,若只是請她來和我娘說說話倒也罷了。但你若是指望她能跟我奶打擂臺,爭洗三那天抱孩子的事兒,那她一準地爭不過!」
「別的不說,只要我奶說一句我們高莊村的風俗歷來如此,我外婆就得退讓!」
李滿囤……
李滿囤思慮半天不得主意,無奈道:「照你這麽一說,那這事還就只能讓你奶來操辦了?」
「其實吧,」紅棗道:「我大姑如果能來……」
紅棗琢磨了一頓飯的工夫才琢磨出個李桃花來。
李桃花不止是她爹的妹子,還是她爹的舅家人,先天的說話腰杆子就比別人的直。此外李桃花不止跟她爹感情好,而且和她奶更是死對頭——但凡有機會給她奶沒臉,她一準的不遺餘力。
紅棗一句話點醒了李滿囤——他妹子桃花恨於氏入骨,只要桃花能來,那麽有她看著於氏就做不了妖。
「對!」李滿囤拍腿道:「我到時就請你姑來!」
紅棗嘆口氣道:「爹,我姑雖然合適,但有她在,我爺臉上可能不大好看啊!」
李桃花雖然震得住於氏,但紅棗一想到開年李桃花在老宅拍桌子打板凳的情景就覺得頭痛——紅棗以爲她弟的洗三是她家的大喜事,紅棗可不想好好的喜事最後給辦成一個修羅場。
聞言李滿囤一楞,但轉即說道:「那也管不了了。」
「無論如何,咱家的事不能給你奶插手!」
紅棗的顧慮李滿囤懂,但比起他爹的面子,李滿囤更在意兒子的安危——自古財帛動人心。《大誥》裡繼母奪長奪的案子可是有好幾件,而且他家已經奪過一回!
把紅棗送回莊子後,李滿囤就提著鐮刀籃子去高莊村幫李貴林家割麥去了,而紅棗也提了籃子去麥地裡找四丫五丫k歌——麥場放歌也就這幾天工夫,若是錯過就得再等半年。
至於肌膚的美白,雖然也很重要,但紅棗以爲既然黑都已經黑了,那麽就不差麥場這麽幾天的白了,等過了這季夏收,到了農閒時候,她再慢慢的保養也不遲。
總之,生命不息,美白不止,但遇k歌,美白退散!
五月初七一早,李滿囤果然請來了何穩婆。
看到何穩婆進門,紅棗就殷勤地幫著她娘王氏端奶茶擺點心——穩婆手裡把著她娘和她弟/妹兩條命呢,紅棗以爲怎麽巴結都不爲過。
接過紅棗遞來的茶杯,何穩婆慈祥笑道:「這時光過得真快,一晃眼紅棗就這麽大了!」
紅棗就是何穩婆給接生的。
去歲秋天有人使銀子跟何穩婆打聽紅棗八字,挑何穩婆發了筆小財。
故而何穩婆今兒見到紅棗,就喜歡得笑逐顔開——她的小財神啊!
好飯不怕晚,她當年接生紅棗這個丫頭時沒得的喜錢,現今可是連本帶利翻倍回來了!
聞言王氏立刻陪笑道:「可不是嘛?何嬸子,這次又要麻煩你了!」
「好說,好說!」何穩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便就怔楞住了,心說這是什麽茶?怎麽這麽好喝?
端起杯子又喝一口,何穩婆臉上的笑就更多了。幹她這行的,雖說不管到哪兒都受人恭維,但普通莊戶能有啥好東西招待?左右不過是些清茶和桃酥罷了。
現這李滿囤家能擺出這個茶來招待自己,何穩婆心說:可見是極其看重王氏肚子裡的這個孩子。所以只要這次王氏肚子爭氣,然後經她的手給生個兒子來,她一準能得許多的謝錢。
前兩天又有陌生人拿銀子尋上門來找她了——這回這人願意花十兩銀子買王氏肚裡孩子的八字。
何穩婆也搞不懂這一個兩個的來要李滿囤家孩子的八字是鬧哪樣。
先前那位大爺要紅棗八字,何穩婆原先還以爲是城裡哪家的富戶看中了紅棗想給自家孩子說親,結果半年過去了,啥動靜也沒有。
現在來的這位大爺可好,張口就要新生孩子的八字——這孩子的男女還都不知道呢,可見一準不是爲了說親。
這不是說親要八字幹啥?何穩婆可不願多想。橫竪她一個穩婆,家常除了接生,可不就是靠賣八字得些外財嗎?
慢慢地喝完一盞茶,何穩婆讓王氏起身走了幾步路,然後又摸了摸她的肚子,方才笑道:「沒事,起碼還有一個月呢!」
「你先前生過紅棗,幷不是頭胎初産婦,生産該知道的事也都知道了。我也不用再囑咐你。等你自己覺察有動靜了,就趕緊地讓人去我家裡叫我去。」
送走何穩婆,李滿囤和王氏說道:「家裡的,雖然何穩婆剛說還有一個月,但這月子房咱們還是得先收拾起來,以免到時手忙脚亂!」
王氏聞言自是願意。
月子房都做在厢房。主院現有東西厢房六間,其中東厢房擺了先前暖房時請客用的飯桌條凳。
李滿囤想著東厢房可能洗三請客還要用,就拿鑰匙開了西厢房。
西厢房從未住過人。房門打開後雖說裡面除了灰塵幷沒無异味,但李滿囤還是點火燒炕烘屋子去潮。
燒炕烘屋得兩三天,急也急不來。故而燒好炕,李滿囤就又去高莊村幫李貴林割麥去了,紅棗則跑去問王氏道:「娘,你想我外婆嗎?」
王氏聞言一楞,半晌方嘆口氣道:「想不想的,也就這樣吧!」
王氏的娘家在大山裡,進出的山道寬不及三尺,車馬根本進不去。她當年出嫁是提著包袱走了小十里地後才坐的騾車。
山路崎嶇難行,即便她家現在有了騾車,她家去一趟還是不容易。
這樣是哪樣啊?紅棗眨巴著眼睛完全聽不懂。
想了想紅棗又道:「娘,今兒爹說你生弟弟的時候,讓人去接了外婆家來!」
男人迎親時去過她家,王氏想:知道她家情况。既然男人同孩子這麽說,可見男人確有想著她的。
王氏低頭看見女兒望著自己的天真眼神,心裡酸軟。她抬起頭儘量若無其事道:「等到時再說吧!」
王氏瞧天上日頭正好,便把家裡的舊衣裳床單都拿出來暴曬,然後又把新做的毛頭衫、繈褓小被拿出來透氣。
紅棗家常的見她娘守著針綫匾子做小衣裳,却還是頭次看到這許多衣裳集在一塊兒,當下便頗有興趣的拿起來一件件的瞧看。
十來件衣裳除了四件是大紅色的外,其他都是由青色細布縫製。紅棗順手把四件紅色衣裳挑了出來,然後就奇怪問道:「娘,這衣裳的尺寸是咋回事?咋兩件衣裳的尺寸差這麽多?」
說著話,紅棗舉起手裡的兩件衣裳,其中一件的袖子比另一件長了有三寸。
王氏道:「這兩件衣裳,長的那件抓周時穿,短的那件,一樣尺寸的還有兩件:一件落地穿,一件洗三時穿,一件滿月時穿。」
紅棗聽明白了後不由笑道:「原來這四件衣裳是好日子穿的,怪不得都做成大紅色了呢!」
放下紅衣裳,紅棗又看青衣裳,然後看到青衣裳的尺寸也是有大有小,隨口又問道:「娘,這衣裳又是多大穿的?怎麽感覺比抓周那件還大?」
「大的那些是兩歲、三歲時的衣裳。」
聞言紅棗忍不住笑了,心說沒看出來她娘竟然還有囤貨的潜質,竟在現在就把她弟妹兩三年後的衣裳給備下了!
把衣裳按照大小分堆放好,紅棗臉上的笑僵住了。
「娘,」紅棗神情複雜地看著一堆衣裳,無奈問道:「娘,您準備的這許多衣裳裡,只有三件是月子裡穿的?」
夏季多雨水,就是大人一季也得有個三套衣裳才勉强能够換洗。這剛出生的嬰兒,擱紅棗的想頭,怎麽也得備個十套八套吧?不然尿濕了,咋辦?
「足够了!」王氏道:「小孩子生長的快,衣裳穿不了半年就不能穿了。做多了也是浪費!」
紅棗……
「娘,」紅棗深吸一口氣:「按您這安排我弟生下來後一件衣裳就要穿三天?他三天裡不洗澡,也不換衣裳?」
前世紅棗朋友圈裡的新生兒可都是天天脖子上套泳圈擱水池子裡游泳的,紅棗覺得她弟怎麽著也該每天洗個澡換身衣裳吧!
「洗澡那得第三天何穩婆來洗,要不咋叫洗三呢?」
紅棗……
紅棗說不動王氏,不覺就生出了如果自己會做就好了的感嘆——果然是「男學百樣好防身,女學百樣不求人」,紅棗暗想:若是她會針綫的話,現在就可以撇開她娘自己diy了。橫竪她家有的是布,白放著也是可惜。
心動不如行動,紅棗當即說道:「娘,你教我針綫吧。我學來做衣裳。」
「好啊!」王氏答應道:「你把我針綫匾拿來。你爹有件衣裳的袖口磨破了需要打個補丁,你就拿這個練手吧!」
正準備回屋拿剪刀剪布的紅棗……
五月初八,李滿囤趕著莊裡新買的牛把村裡兩畝水田好好犁了一遍;初九、初十李滿囤從莊子裡擔了秧苗給水田插秧;十一,李滿囤又趕牛犁了兩畝旱地,然後十二、十三趕栽了一畝玉米和一畝紅薯——嫩玉米香甜可口,李滿囤答應了紅棗栽一畝給她嘗嘗。
如此,李滿囤的夏忙結束。
桂莊的夏忙有餘莊頭安排。
餘莊頭原就幹老了活,加上莊裡現又添了一頭牛和一頭騾子的緣故,今年夏忙時節莊僕們雖說還要兼顧城裡鋪子的果蔬和羊奶生意,但地裡的活計却一點也沒耽誤——小麥已經顆粒歸倉,秧苗也都已在水田裡插好,就剩玉米、紅薯兩樣,估摸著再有個四五天也都能栽上。
眼見莊子裡的活計也忙活得差不多了,李滿囤方才又去老宅幫忙。
老宅今年的夏收有三個短工幫忙,地裡活計也是一點沒有耽誤——跟往年一樣該收的都已經收了,該種的也差不多都種了。
但看著新入倉的糧食,李高地心裡却沒有一點豐收的喜悅——今年年景好又咋樣?他家的小麥收成比去年足足少了一百斤,近半畝地的收成,五百文!
這要是再算上半個月來短工們四吊五串的工錢和近一吊的飯錢,可是足足花費了七吊錢?
想他家一季才二十二畝小麥,統共就收入二十二吊錢。可這個夏收倒好,一個收割花掉了七吊錢——他家一季收成的三成!
如果說土地是李高地的根,那麽糧食錢則是李高地的命。現李高地的命無故少了三成,試問他如何能够高興?
俗話說「憶苦思甜」。李高地心裡難過,難免就想起往年沒分家時李滿囤領著李滿倉、李滿園兄弟同心合力收割稻穀顆粒入倉的情景,然後就更難過了!
所以說,李高地禁不住責問自己:我這日子過得好好的,幹啥非得分家?
這家看著分的是地,但失的却是人。
老話都說「天時地利人和」,今年他家豐年不豐收,可不就是因爲失了人和嗎?
看到李滿囤來幫忙,李高地心裡愈加難過。但礙於短工還在,李高地只能拉著李滿囤的手反復道:「滿囤啊,還是你能幹,你能幹啊!」
李滿囤大概猜出些因由,嘴裡只道:「爹,我瞧您家裡的活計滿倉也做得差不多了,我現在來幫的也有限!」
「能來就好!能來就好啊!」
李高地心裡明白李滿囤現在能來就是孝敬自己——比如滿園,自從分家農忙就再未曾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