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學渣李滿囤(二月二十一)
眼見李滿囤拒絕接受前世的遺傳學理論, 紅棗只能另闢蹊徑。
「爹, 」紅棗道:「您看咱這莊子雖然莊僕不少,但其中識字的却沒幾個。您看您想再開兩個鋪子都開不出來。」
聞言李滿囤看一眼王氏說道:「你娘就是認了字, 也不能開鋪子啊!」
「是不能開鋪子!」對於這一點,紅棗也是認同:「但娘可以幫你看賬本,幫你核賬, 幫你管家啊!」
自從看了《大誥》裡有家僕昧主人財務的案例後,李滿囤再看餘莊頭給送來的賬本便就細緻了不少——他現要核實每一份收入和支出。
李滿囤盤帳幷不是不放心餘莊頭,他只是想做一個英明睿智的主人。
《大誥》裡說了奴僕多是小人,主人糊塗就會助長小人的私心從而導致家宅不寧。故而主人必須明察秋毫才能讓奴僕們敬服,家宅安寧。
如果, 李滿囤禁不住想,王氏識字, 能幫他看賬本, 那麽她就能幫他分擔月底鋪子盤帳的工作。現今他只一個鋪子,他每每賬算錯了, 都要自己重算半天, 也沒個人能一起商量,而不久將來,他會有三個鋪子,三個賬本,想想就覺得頭大。
紅棗聰明,李滿囤想,學了識字和算帳, 馬上就能給自己幫忙。但紅棗遲早是人家的人,她嫁人後,自己豈不是又沒人給幫忙了?
所以王氏即便蠢笨,但只要認了字,多少也能給自己幫些忙。橫竪紅棗還在家十年呢,這麽長時間,够王氏認識不少字了。
至於讓兒子給幫忙,李滿囤則是連想都沒想——他兒子可是要考科舉的,哪裡能爲這些俗務分心?
「成!」李滿囤點頭道:「看賬記帳,只要學《千字文》和算盤就行了,這兩個,我都會。」
「不過,紅棗」李滿囤話鋒一轉:「你娘沒你聰明。所以我先教你。至於你娘,就讓她先在旁邊聽著,能學多少就學多少。不急!」
紅棗一聽就不樂意了。子都說了有教無類。她爹這個連念個《大學》都不會斷句的半桶水竟然還嘲笑她娘不够聰明?這不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嗎?
不過,紅棗轉念一想,就呵呵了——前世的科學研究早就表明學習語言文字,女人比男人更有優勢,所以,她不著急,她等著她娘自己打臉她爹。
王氏因見過男人撓頭算帳,故而她對自己學認字和算盤實沒一點信心,但她又極希望自己能給男人幫襯——兩難間,她耳聽李滿囤說不急,自是喜出望外,連連點頭。
她先照著男人說的在一旁聽著,王氏如此想,她先看看這認字到底有多難,然後再做後續打算。
紅棗她也看見她娘對於她爹明晃晃的蔑視,不以爲怒反以爲喜,也是無奈。
自古都是嚴師出高徒。眼見這教的師傅對學生壓根沒要求,而學生自己也不求上進——這學生的學習,還能好嗎?
她還咋看她娘打臉她爹?
所以,這樣不行!
細思一刻,紅棗終思出一個殺手鐧來。
「爹,您教娘認字,怎麽能讓娘能學多少是多少呢?別忘了,娘還懷著弟弟呢?而弟弟現在都已經會動了。」
「所以你教娘認字的時候,說不定弟弟也在聽呢。如果這時候不管是您不認真教,還是娘也不認真學,耽誤的可都是弟弟!」
李滿囤……
王氏……
自從得了老北莊之後,李滿囤和王氏兩個人的人生理想也就剩下生兒子和供兒子科舉考秀才這兩件事兒了。
故而他兩個現聽得紅棗如此說,竟是和先前移桃樹一樣一點沒猶豫地竟就信了——還在母胎裡的胎兒學認字雖然聽起來新鮮,但是萬一是真的呢?
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意思,李滿囤和王氏立刻就端正了認字的教學/學習態度。
至此,紅棗方才滿意。
李滿囤拎回家的一包袱書裡除了《四書集注》外,還有《百家姓》《千字文》和《增廣賢文》三本識字啓蒙,以及《龍文鞭影》和《幼學瓊林》兩本舉業啓蒙。
就這幾本書,整花了李滿囤二十吊大錢,都够城裡買半個宅子了!
聽了這價錢,不說王氏了,就是紅棗也心肝顫了好幾顫––怪不得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呢(大霧),這城裡的磚瓦宅子壓根就換不到幾本書啊!
翻開新買的《千字文》,李滿囤教紅棗和王氏認「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八個字。
紅棗瞧這八個字裡隻黃字和前世的簡體字有一橫的差异,當下便就學會了。
而王氏則作爲一個連橫竪筆劃都沒聽說過的真文盲,一氣學這八個字,便就有些費力。
書貴,李滿囤捨不得多用——這書他還打算留給兒子用呢,故而就想拿筆把八個字擱紙上寫一遍,然後再拿給王氏和紅棗認。
鋪紙、研磨、潤筆,李滿囤架子擺得極似一回事,但落在紙上的紙,却讓紅棗大出意外––她爹寫的「黃」字歪歪扭扭不說,竟然還少了一筆––這在簡體字算對,但於繁體字,就是個錯別字啊!
「爹,你寫的這個黃字,不對,中間漏掉了一短橫。」
「哪裡?」李滿囤看看書、又看自己的字,楞是沒看出來。
沒辦法,紅棗只好拿過筆,自己給寫了一個極大的黃字,然後方道:「中間這裡,爹,你仔細看。」
經紅棗如此說,李滿囤方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臉立刻就紅了––感情這些年,他這個「黃」字就沒寫對過!
幸而李滿囤天生一副老紅皮,一時羞慚,紅了臉,紅棗也沒能看出。
如果說「黃」字少一筆還能算是意外,那麽「荒」字多一點呢?看著她爹李滿囤寫錯了「荒」字後一無所知地收筆、吹墨,紅棗只得又出言提醒道:「爹,『荒』字的這裡多了一點!」
於是,李滿囤的臉又紅了。
看著男人八個字寫錯了兩個,一旁坐著的王氏對於自己能學會認字却是添了不少自信——在紅棗指出第一個「黃」字少一筆時,王氏就根據紅棗的指點自己看了出來,而第二個字,王氏更是在李滿囤落筆那個點時就看出來了。
不過王氏啥也沒說。男人愛面子,她得給男人留面子。而紅棗則是無礙——男人從不跟閨女置氣!
好好的一張紙因爲寫錯了兩個字而多了兩個墨團,李滿囤覺得難看,便準備扯了丟弃,然後重寫。
王氏見狀趕緊攔住:「這紙別丟,你拿給我。我拿剪刀把這有字的紙按格子剪了,然後拿綫縫起來,不就能當本小點的書用嗎?」
李滿囤聽著有道理,就依言把紙給了王氏——紙墨也都很貴,在能圓住面子的情况下,李滿囤還是那個節儉的李滿囤。
看到王氏把寫著字的紙按照格子剪成半個巴掌大點紙片,然後又拿針縫起來,紅棗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前世幼兒園小朋友揣口袋裡的識字卡片書嗎?
口袋書、簡體黃,紅棗禁不住有一瞬間的懷疑:其實她的爹娘也是有前世記憶的吧!
唐詩裡說「清明時節雨紛紛」,自清明之後,便是連綿的陰雨天。
這樣的天,蓋不了房,李滿囤便就在家繼續教王氏和紅棗認字。
紅棗本以爲她有簡體字的基礎,現學個繁體字,還不是手到擒來結果沒想到才第一頁第二行就爲「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這句話中的「餘歲」給難住了。
比如「餘」這個字,紅棗以爲應該對應簡體字的「餘」,但餘這個字紅棗壓根沒見過。
於是紅棗便問李滿囤:「爹,這個餘字是啥意思啊?」
「這是餘錢的餘,就是錢多,剩錢的意思!」
紅棗眨眨眼,又問:「餘莊頭是不是就是姓這個餘?」
「不是,餘莊頭的姓是這個餘。」說著話,李滿囤提起筆擱紙上寫了一個「餘」字。
看著紙上幷排的兩個字,紅棗方問出自己的疑問:「爹,這兩個字,意思到底有啥區別呀?」
這下李滿囤傻眼了––「餘」字是《千字文》裡的字,「餘」則是《百家姓》裡的姓氏。學堂老師講「餘」這個姓時倒是說過這個姓是從「家有餘錢」來的。但《千字文》和《百家姓》老師是分開來講的,故而老師從沒教過,兩個字意思有啥區別。
紅棗眼見她爹這樣能如何?她只能裁了些紙,然後又央她娘王氏給她也訂了個生字本。紅棗準備把她不認識的,而且她爹也說不清楚的字先記在上面––書太貴,紅棗也捨不得在上面拿毛筆記號。
幼年的紅棗也曾練習過毛筆字。毛筆字是小學畢業統考科目。因當時人都信奉「贏在起跑綫上」——啥功課都給孩子提前學,故紅棗還在念幼兒園呢,紅棗她媽就給紅棗報了書法班,讓紅棗去學毛筆字。
如此幾年,等到紅棗八歲的時侯,她寫的一張「學海無涯」條幅還曾經挂在市少年宮展覽過。但後來隨著計算機的普及,紅棗一手爲高考而練習出來的「行水體」鋼筆字都已是昨日黃花,就遑論這幼小階段才習過的毛筆字了。
紅棗讓她爹李滿囤給她寫「餘」和
「歲」這兩個生字,結果沒想他爹那兩字的筆劃扭曲程度比昨天的「黃」字還更甚––簡直和金庸筆下的韋小寶有得一拼。
她爹,紅棗心說,真念過書?
面對自己寫出來的字,李滿囤也是無奈。
他小時候念書時筆墨有限,練寫字都是沙盤。現家裡雖有筆墨,但不拘是鋪子裡的收支還是莊租都有餘莊頭寫清條目給送來,他只要照樣覆核好數目後收好就行,壓根就不必親自記帳。所以,這筆墨從購買至今,李滿囤都用得有限。
「呵,紅棗,」李滿囤乾笑著給自己挽尊道:「這個認字呢,都得有個沙盤,爹去給你和你娘都做一個啊!」
毛筆字教不了,李滿囤就只能轉向自己熟悉的沙盤了。
「沙盤?」紅棗想不會是她想的那個吧?她見過李貴雨有一個。
「是啊,」李滿囤比劃:「一個木盒子,裡面裝上黃沙。」
「用時拿水把沙子打濕,然後拿根筷子當筆,就能寫字了。」
「你記得吧?你貴雨哥哥就有一個。」
「沙盤寫字,不用紙墨,不僅便宜,且因爲筷子硬,好用力,比毛筆好寫多了。」
李滿囤對自己拿沙盤寫字還是極有信心的,畢竟是得過先生誇獎的。
不就是硬筆和軟筆的區別嗎?紅棗懂。
不過,紅棗可不打算拿沙盤練字。
既然,紅棗想:這世界的主流是毛筆字,她練習硬筆字有個屁用。聖人(大霧)都說了「學以致用」,她學寫字,就得學能用上的毛筆字。
不過,這世的紙墨確實不是一般的貴。紅棗想了想,便另拿一支毛筆,蘸上桌上磨墨用的井水,就擱堂屋的紅木圓桌上寫了一個「餘」
字。
想當年顔真卿能拿水練字練出顔體來,紅棗覺得自己東施效顰,只是習個字迹工整而已,一準沒有問題。
「爹,」紅棗叫李滿囤道:「你看,我拿水當墨學寫字,可以嗎?」
當然可以,簡直太可以了!李滿囤驚嘆地看著桌面上的字,然後便伸手去摸紅棗的腦袋––他想知道他丫頭的腦袋都是咋長的他當年咋就想不到這個法子,以致把功夫都花在了沙盤上。
再一次的,李滿囤可惜紅棗不是個兒子,不然,有家裡這些錢財供養,十之**能考個秀才,甚至舉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