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01的戲排在晚上， 是一場雨夜打戲。

　　01穿著一身黑衣渾身濕透， 隱沒在無盡的黑暗中。只有雪亮的刀鋒， 「噗哧」沒入溫熱的身體， 又血淋淋地抽出。

　　地上血水混合著雨水，赤紅色四濺。

　　慘叫聲連綿響起， 彷彿千百次熟悉的場景。

　　他恍惚間以為是自己的手插入了誰的胸膛，捏碎了那跳動著的、柔軟的血肉， 自己的牙齒陷入了誰的頸項， 咬破了動脈、鮮血四濺。

　　無盡的夜加重了這種恐懼， 他甚至發出了一聲低啞的吼叫。

　　如同野獸一般的、絕望的吼叫。

　　是的， 他又一次地變成了怪物。

　　又一次。

　　「01……01？」他聽見白宿在他耳邊一聲一聲喊他，「你怎麼樣？」

　　「我沒事。」01趴在場邊椅子上，蜷縮成一團，用擦頭髮的毛巾蓋著自己的眼睛，「拍完了嗎？」

　　「……拍完了。」白宿皺著眉，「你演得很好。」

　　01小聲說：「那就好。」

　　他在白宿面前沒必要隱藏情緒， 可還是覺得難堪：他不想讓白宿看見自己這個樣子。

　　不想讓白宿看見， 自己這張跟他一模一樣的面孔，出現那樣猙獰又可怕的表情， 怪物似的神態。

　　「我不該接這部戲的， 」01背對著白宿低聲嘀咕， 「下次我演霸道總裁好不好？跟小姐姐親一親抱一抱就完事的那種。」

　　「我會吃醋。」白宿在他耳邊低聲說。

　　「你才不會，」01哼哼唧唧無理取鬧，「你哪有那麼喜歡我。」

　　白宿掰過他的腦袋， 雙眼與他對視，語帶威脅：「你再說一次試試？」

　　01盯著他，發現自己對白宿的抵抗力可能是負數，無論是強硬還是綿軟，對他來說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我想親你怎麼辦？」01眯起了眼睛。

　　休息室除了他們還有別人，看得到吃不到的感覺糟糕透了。

　　白宿偷偷牽住了他的手，垂首，柔軟的唇在他的手背上碰了碰，神情專注又溫和。

　　「親了。」白宿說。

　　01被這一下擊中心臟，酥到了尾椎骨，卻慢慢伸出舌尖，輕輕地舔自己的手背，抬眸瞧著白宿的眼神帶著說不出的挑釁。

　　白宿被那眼神勾得心臟狂跳，索性捂住他的眼睛：「給你兩分鐘，解釋清楚，為什麼把自己搞得這麼慘。」

　　「還有，不許勾引我。」

　　01笑了起來。

　　他只要在白宿的身邊，所有的心魂就都會被安撫下來，一切的躁動和不安都會被忘個精光。

　　他跟白宿輕聲說：「我就是……想起以前了。」

　　他跟白宿講自己支離破碎的記憶。

　　講他在變成喪屍以後的進化。

　　講他被殺死了一次又一次，卻被病原體控制著不斷再生。

　　他的大腦受過不止一次創傷，幾次再生後，他的記憶越來越少。

　　「我不記得我的父母是誰，不記得我是不是讀過書，是不是有過朋友和同學，做過什麼樣的工作，不記得我曾經是什麼樣的人，又做過什麼樣的事情。」

　　「我的來路是一片空白，我的未來也是一片空白，我沒有任何的經歷，也不被任何人所接納。我跟喪屍沒有任何的區別，除了我多了一個會思考的腦子。」

　　說到這兒時，01露出了一個極為嘲弄的笑容。

　　白宿想起自己在夢里見過的那個人，恣肆飛揚、灑脫又明亮。

　　可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不斷地尋找著什麼，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最後連自己也忘記了自己的尋找。

　　從此，他變成了一具理智尚存的行屍走肉。

　　他拋棄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自己的來路，也不再奢求任何的歸處。

　　白宿握住了他的手。

　　「你簽過約，跟我一起拍過戲，還有自己的粉絲團，有很多人喜歡你。」白宿輕聲說。

　　「如果你想，以後還可以去上學，你會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會有自己的同學和朋友。」

　　「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歡拍戲了，就去找別的事情做，我可以陪你出去玩，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

　　01捂著眼睛，笑了起來：「求你別說得這麼好，要不你欺負欺負我，對我壞一點吧。」

　　他原本以為自己早已不會恐懼了，可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

　　他恐懼的是失去，是一無所有的自己。

　　「你忘記多少，我給你多少。」白宿的眼神認真，「01，你有我。」

　　全完了。

　　01想。

　　他感受到自己臉頰上輕輕軟軟地落下一個吻。

　　「我會欺負你的，」白宿用雜誌擋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在他耳邊輕聲說，「在很久很久以後，我會欺負到你離不開我。」

　　01目光痴迷地注視著他。

　　如果這一刻把自己的心臟挖下來，是不是就能永遠留在這裡了？

　　*****

　　祁盛的戲比01排得還要晚，他好容易擠出時間睡了幾個小時，剛一進休息間，就瞧見01和白宿正在角落低語。

　　他見了他倆，渾身汗毛都是倒立的，在小群里瘋狂吶喊：【警報警報！天敵x2！天敵x2！我最討厭的兩個人出現了！】

　　花柚都懶得理他：【你就嘴硬吧，你的討厭就是喜歡，天敵等於夢中情人。】

　　祁盛氣得直嚷嚷：【誰喜歡他倆！一個變態一個棺材臉！】

　　皇子看著他的形容熟悉，倒是冒了個頭，問他們說的是誰。

　　花柚嘿嘿一笑：【就是你的愛豆白宿和01，你讓他給你帶個簽名照回來？】

　　皇子的表情一言難盡。

　　他需要個鬼的簽名照，自己對著鏡子照照就差不多了。

　　他原先知道祁盛跟01一個劇組，聽這意思倆人還有淵源。

　　緣，妙不可言。

　　皇子靈光一閃，忽得道：【他們現在心情好嗎？拍戲順利嗎？】

　　他準備挑白宿心情不錯的時候，去坦白梟惹出來的事。

　　這樣至少01不會連他一起暴打。

　　祁盛嫌棄的要命：【好個屁，拍戲還算順利，心情……嘖，01這幾天看著就跟殺人狂似的，我都怕撞上去腦袋被擰下來。】

　　皇子聞言就打了個哆嗦：【那現在心情也不好嗎？】

　　祁盛不耐：【你問這麼多幹甚麼？】

　　皇子熟練地裝粉絲：【我喜歡他倆嘛嚶嚶嚶】

　　什麼鬼眼光，他倆有什麼可喜歡的。

　　祁盛還真抬頭看了一眼。

　　那倆人正在角落里膩著呢，一個躺著一個坐著，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什麼，氣氛說不出來的曖昧。

　　01的神色似乎有些疲倦，白宿卻比平日里看起來都要溫柔。

　　應該……還算好？

　　祁盛剛想低頭回復，忽得瞧見，白宿用雜誌擋著，垂下頭，在01的臉頰上落下了一個吻。

　　神色專注又溫柔，比他演過的所有霸道總裁都要深情。

　　？？？

　　祁盛瞪大了眼睛。

　　他他他他他他他看見了什麼？

　　拍夜戲，大家都筋疲力盡、各自休息，只有祁盛的角度，看的清清楚楚，連01痴迷的神色都看的清晰，瘋狂克制自己沒有尖叫出聲。

　　這這這兩個人怎麼回事！

　　怎麼說親就親上了？還是白宿親01？不應該是反過來嗎為什麼只親臉不是親嘴……不對他在想什麼？

　　他倆是真的！？

　　祁盛被滿腦子的問號和感嘆號佔領，滿腦子都是那兩個一模一樣的面孔，湊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

　　啊啊啊啊不對！不要在想了！這兩個恬不知恥的人，怎麼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樣的事情！他們怎麼是真的！我日太刺激了！

　　祁盛的腦子里全是瘋狂尖叫奔騰的小人，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跟他們一起吶喊。

　　皇子還在群里問呢：【01還是心情不好嗎？】

　　祁盛顫抖著手，打錯了好幾個字：【……應該……挺好的吧】

　　都親了能不好嗎！還是白宿那個冰美人主動……

　　不對，冰美人是什麼鬼！他不是討厭鬼嗎！

　　祁盛腦子經受得衝擊過大，連傲嬌用語系統都徹底罷工，實話都給說出來了。

　　媽媽我碰見真的了。

　　而另一邊，白宿幾乎是立刻，就接到了皇子的電話。

　　「宿哥哥……」對面電話里的聲音甜甜軟軟的，好似一位天真可愛的小朋友，「你跟01哥哥怎麼樣了呀？拍戲好玩嗎？」

　　白宿跟01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語戳破了對方的來意：「……闖禍了？」

　　皇子忽然有了一種兒時闖禍，戰戰兢兢向父皇坦白的感覺。

　　錯覺，一定都是錯覺！

　　「咳，不是本宮闖禍，就是發生了一點小意外。」皇子一句話打了三回哆嗦，十二分委婉地把梟做的事給說了。

　　白宿：「……他要睡沈硯池？」

　　「想，就是想，未遂。」皇子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有這麼狗腿諂媚的時候。

　　01笑眯眯地接過電話：「乖，別怕，沒事。」

　　皇子松了口氣，祁盛誠不欺我，果然01心情不錯。

　　「看到陽台有把鏟子了沒有？」01問。

　　皇子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看到了。」

　　「給你兩天時間，把墳挖好，兩人大小。」01笑得春光燦爛，聲音咬牙切齒：「等我回去，給你倆合葬。」

　　語畢，電話就被掛斷了。

　　「？？？」

　　皇子看著手機欲哭無淚。

　　跟他有什麼關係！他盡力了！連坐是封建王朝的糟粕，連他這個古董都省悟了，這都21世紀了，01怎麼還來這一套呢！

　　梟在沙發上坐著看電視劇，側頭問他：「怎麼了？」

　　皇子：「……你想怎麼死？」

　　「風流死？」梟慢悠悠地答。

　　皇子想，自己得挖兩個坑，絕對不能跟這個人埋一起。

　　否則做鬼都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