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金蠍蛇驚現嚴府
張涵走後,朱嵐岫從藏身處走了出來。這一驚擾,讓二人都從酒醉情迷中清醒過來,再度四目相對時,眸光中已消褪了脈脈溫情。
「熊夫人遇害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朱嵐岫問道。
向擎蒼肅然搖頭,「現在一切都還是未知數,我要趕到嚴府問明緣由」。
朱嵐岫輕輕點頭,「快去吧,我覺得這件事情一定不簡單」。
向擎蒼目注朱嵐岫,臉上突然間罩滿憂鬱神色,低嘆道:「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片刻,他掉轉頭緩步而去。
朱嵐岫對著他遠去的身影淒然應和:「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嚴府內的氣氛只能用詭異來形容,死了人,非但不聞哭聲,反而有嬉笑之語隱約傳來。向擎蒼皺皺眉,跨入了嚴府的正廳。
嚴嵩和歐陽端淑正在接待前來弔唁的賓客,夫婦二人倒是滿臉的悲傷,歐陽端淑更是哭得眼眶通紅,他們對這個兒媳婦是真心的疼愛。
見到嚴嵩和歐陽端淑,向擎蒼向二人行禮問候。嚴嵩禮節性地衝他點了點頭,歐陽端淑也頷首回禮。向擎蒼雖然對嚴嵩反感,還是真心勸慰:「嚴大人、夫人,請節哀。」
嚴嵩沉重的嘆了口氣,聲音有些嘶啞:「陸指揮使正在後堂等著你。」
向擎蒼微微頷首,轉身向內行去。他看得出,嚴嵩的心情十分沉重,但較之對兒媳暴亡的傷感,更多的是憂慮,他好不容易扳倒了夏言,眼下正是官運亨通之時,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這樣的事情,萬一真被錦衣衛查出點什麼來,對他的仕途將會是致命的打擊。
從正廳到後堂要穿過一處庭院,兩側都是廂房,一間房內傳出男女的嬉笑怒罵之聲,一聽便知是嚴世蕃在和他的小妾調情。向擎蒼露出鄙夷的神色,原配夫人屍骨未寒,他竟連做做樣子假意悲傷都省了,公然在這裡逍遙快活。
「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是不是想把正室之位留給那個柳鳴鳳,才不肯將我扶正的」,女子的罵聲尖銳刺耳,「柳鳴鳳」三個字,讓向擎蒼驀的停下已經邁動的腳步。
「好端端的,把柳鳴鳳扯進來做什麼」,嚴世蕃用不滿的語氣回應。
那女子嗚嗚咽咽起來,「相公口口聲聲說疼我愛我,其實都是騙人的」。
嚴世蕃又換上了討好的笑聲,「好了我的小心肝,我怎麼會騙你呢。但是扶正這件事,就算我願意,老頭老太太也決不會答應的,像你這樣的出身……」
向擎蒼正側耳細聽,忽見遠處有人朝這個方向走來,他趕忙重新邁開了步伐,假裝慢悠悠地踱步,一邊仍在留意屋內的聲響。
一位少女匆匆迎面走來,差點和向擎蒼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少女聲細如蚊,抬頭見了向擎蒼,她更是羞得滿臉通紅,匆匆低下了頭,邁著小碎步跑開了。
向擎蒼有些莫名其妙地轉頭看了那少女一眼,短暫的照面,他還是看清了對方的容貌,她有一雙聰慧的大眼睛,五官柔和精緻,散發著一種溫婉恬靜的氣質,瞧那衣著打扮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只是不知為何見了自己如此失態。
那少女徑直走到了嚴世蕃所在的廂房門外,伸手輕輕叩動房門,向擎蒼趕忙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隱蔽起來。
「誰呀?」嚴世蕃粗大的嗓門響起,夾雜著不耐煩。
「是我,大哥。陶真人已經準備妥當,要給嫂子做法事了」,少女的聲音如銀鈴般,異常悅耳動聽。
向擎蒼頓感詫異,嚴嵩只有兩個女兒,一個早逝,另一個去年也因病去世,留下一個十五歲的兒子。嚴世蕃是家中獨子,也是最小的兒子,這個稱呼嚴世蕃為大哥的少女,會是什麼人呢?而少女口中的陶真人,向擎蒼一聽就明白,是與嚴嵩勾結陷害夏言的道士陶仲文,這個陶仲文可不簡單,嘉靖十八年,嘉靖南巡,陶仲文隨御,因「禱祀」有功,授「神霄保國宣教高士」,尋封「忠孝秉一真人」,領道教事,給誥印,許攜其家於官。嘉靖十九年又因祈禱治癒嘉靖的頑疾有功,被晉封為少保、禮部尚書。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嚴世蕃摟著小妾楊碧桃走了出來,楊碧桃噘著嘴,仍在和嚴世蕃慪氣,嚴世蕃陪著笑臉,二人都沒有理會那少女,少女低眉順眼,側立一旁,待二人從身前走過才隨後而行。
向擎蒼冷眼看盡這一幕,回身離去。
「楊碧桃?柳鳴鳳?」在後堂等候的陸炳聽向擎蒼說完剛才無意中聽到的對話,立時警覺起來,「難不成,是小妾一心想奪得正室之位,而害死了熊夫人?可是這個柳小姐,又和此案有什麼關係?」他覃思片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熊夫人已沒有多少時日好活了,那楊碧桃進嚴府也有一年多了,這麼久都熬過來了,難道連這十天半月都等不了?」
「十天半月?」向擎蒼聞言一驚,「熊夫人病得很重嗎?」
陸炳尚未開口,兩名丫鬟打扮的少女被兩名錦衣衛帶了進來,對著二人跪拜。
「起來吧」,陸炳待二女站了起來,又對向擎蒼道:「春菊和冬梅一直服侍熊夫人,讓她們告訴你吧。」言罷他望著春菊和冬梅,「你們把才才對本官說過的話,再對向大人說一遍。」
春菊和冬梅年紀相仿,均是十七八歲模樣。春菊眉目清秀,左側嘴角有一顆十分醒目的美人痣。冬梅有幾分土氣,看上去是個老實純樸的姑娘。她們互視了一眼,春菊先開口道:「熊夫人真是個苦命的女人,她進門多年,一直未能生育,直到一年多以前,好不容易懷上了,卻遭受意外而小產。之後就一病不起了。」
「意外?熊夫人遭受了什麼意外?」向擎蒼奇道。
「夫人她……像是受到了驚嚇」,春菊道,「大概是夫人懷孕五個多月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夫人說要到院子裡走走,奴婢正在屋裡收拾東西,也就晚了一小會兒,剛跨出房門,就聽到外面一聲尖叫,奴婢趕了過去,只見夫人昏倒在地上,許多鮮血從她的身子底下流了出來,太可怕了」,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春菊仍止不住地哆嗦。
「到底受到了什麼驚嚇?」向擎蒼追問。
冬梅接道:「夫人說,她見到了一隻似蛇非蛇的怪物。可是,家奴將附近翻了個遍,也不見怪物的蹤影。當時奴婢就在離夫人不遠處的走道上用小爐子熬藥,聽到叫聲立即趕了過去。春菊也就晚了一小會兒到。如果真的有蛇之類的東西,我們應該會瞧見才對。夫人懷孕以後,精神狀態一直不好,後來大家都認為,一定是夫人出現了幻覺,把自己嚇昏了。」
「除了夫人之外,沒有人見過那條蛇了嗎?」向擎蒼自心底冒起來一股寒氣,「金蠍蛇」三個字在他的腦中一閃而過。
春菊和冬梅都搖頭。
「接著往下說」,陸炳示意。
冬梅哆嗦得更厲害了,「奴婢原本也不相信有什麼蛇的,可是……可是……昨天夜裡,奴婢……奴婢也見到了……」
「那條蛇又出現了?」向擎蒼驚問。
冬梅斷斷續續地說道:「昨天夜裡,奴婢正在走道上熬藥,忽然發現前面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仔細一看,是一條像蛇一樣的東西,可是又比蛇短小得多,樣子特別奇怪嚇人。奴婢嚇得尖叫起來,之後好像聞到了一陣奇怪的香氣,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春菊補充道:「奴婢當時在跨院附近,聽到叫聲趕來後,見到冬梅躺在地上動也不動,拚命將她搖醒,我們進到屋內,發現夫人正坐在門口處的地上發呆,口中還念叨著,他到底想幹什麼,他到底想幹什麼。」
「夫人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向擎蒼急問道。
「不知道」,冬梅接道,「當時我們見夫人神志不清,趕忙上前扶她,還來不及問什麼,她又昏了過去。奴婢想起藥還在爐子上熬著,趕緊去端了過來。我們服侍夫人喝完藥,正準備讓她躺下休息,卻發現夫人她……她口吐鮮血,神情十分痛苦。等喊來了大夫,她已經……已經不行了」。
陸炳道:「那碗藥裡有毒,熊夫人就是喝了那碗藥後中毒身亡的。嚴世蕃認定是這兩個丫鬟下毒害死了夫人,要將她們送交官府處置。嚴嵩卻不願對外聲張,想要秘密處理此事。我得到消息後,立刻派人密切監視這裡的情況,自己進宮向皇上請得旨意,接手此案。」
春菊和冬梅齊齊向陸炳磕頭,口中直呼「奴婢絕對沒有下毒害死夫人,請大人明察!」
「本官不會冤枉好人的」,陸炳淡淡應了一句,一邊命令守在門外的錦衣衛:「先將這二人關入柴房,嚴加看守。」
「是金蠍蛇」,向擎蒼基本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斷。
陸炳沒有異議,只道:「現在需要弄清楚的是,金蠍蛇為何會兩次出現在嚴府,而且中間相隔了一整年的時間。」
「不知大人注意到沒有,剛才春菊和冬梅說起兩次金蠍蛇出現的情況時,都提到了熬藥」,向擎蒼抬眼看著陸炳。
陸炳沉思片刻,將張涵喚了進來,吩咐道:「你去查一下,給熊夫人看病的大夫是什麼人,將他請過來。」
張涵領命退下,陸炳和向擎蒼決定去看看法事結束了沒有。做法事的地點在後花園,陶仲文帶著一群道士,據說是要給熊夫人超度亡靈。陸炳和向擎蒼都不信鬼神,只覺得有些可笑。他們來到後花園時,法事已經結束,幾名僕役正在收拾打掃。陸炳正準備返身,忽瞥見嚴嵩和陶仲文正在不遠處交頭接耳,似乎在秘議什麼,「擎蒼,走,去聽聽他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二人小心避開那幾名忙碌的僕役,悄悄來到嚴嵩和陶仲文身後的樹叢中,蹲下身隱蔽起來。
「新遴選的那批民女明日就要入宮了」,這是嚴嵩的聲音。
陶仲文陰笑道:「那些美人都是供皇上修煉用的,我的新丹藥先天丹只差一味藥即可煉製成,就等著她們進宮產藥了」。
「你的那些丹藥,到底管不管用?」嚴嵩有些懷疑。
「放心,絕對管用。之前的仙丹,已經讓皇上********了,這回更絕了」,陶仲文嘿嘿笑著,「皇上聽說南陽有位方士叫梁高輔,養生法術十分了得,便讓我找到此人,將他召進宮來,協助我煉丹。這次的丹藥就是根據梁高輔提供的秘方煉製的」。
「那梁高輔真有那麼大的本事嗎?」嚴嵩問道。
陶仲文笑道:「什麼養生法術,其實就是雙修功,需****為輔。不過他那****可比我的厲害多了,據說服下之後一夜可御十女,而且越戰越勇。之前皇上每次吃了新出爐的仙丹,都要先去找端妃整夜取樂,將端妃折騰得下不來床。這回若是服下先天丹,端妃恐怕更加吃不消了」。
向擎蒼聽得皺緊了眉頭,偷眼瞧看身側的陸炳,只見他面色鐵青,攥緊雙拳,骨節卡卡作響,手背上青筋暴突,似乎隨時準備沖上前去,將陶仲文暴打一頓。但陸炳是個克制力極強之人,他竭力隱忍著,最終還是頹然鬆開了拳頭。向擎蒼雖然不知道陸炳和曹端妃究竟有過什麼樣的故事,但他憑直覺知道二人之間有情,而且是很深的感情。「情」之一字,最是傷人!他的心也隱隱作痛,為陸炳,更為自己。
陶仲文又開了口:「嚴老兄,你那個侄女,長得很是水靈啊,若是將她獻給皇上,保證很快就能當上娘娘,這樣你的地位也可更加穩固啊。」
「住口!」嚴嵩突然發怒了,「我唯一的弟弟早逝,留下一子一女。侄兒幾次進京求官都未能如願,已經令我慚愧至極了。我將侄女接到京城,是要讓她在我身邊過上兩年好日子,再為她找個好人家,怎麼可能將她往火坑裡推呢!」
向擎蒼明白過來,他在路上撞見的那個少女,原來是嚴嵩的侄女,心中暗道:嚴嵩還算有些人性,比起那些為了自己飛黃騰達,不惜將親生女兒送進宮的人,他要強上許多倍。
興許是意識到自己言重了,嚴嵩輕咳了兩聲,道:「不說這些了,還是先將眼前的難題解決了吧。兒媳婦死得不明不白,萬一錦衣衛又查出點什麼來,我的心血可就全白費了。」
「不是還沒查出什麼來嘛,等查出來了,咱們再想辦法」,陶仲文安慰他。
「我真是擔心……」嚴嵩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樣子。
「叔父——」少女美妙的聲音隨風傳來。
「是秋兒來了,咱們快過去」,嚴嵩倏然起身,與陶仲文相攜遠去。
向擎蒼抬首遠眺,那個有銀鈴般嗓音的婉約少女,嚴嵩的侄女嚴清秋,一身素白,微微低垂著頭,淡雅如詩,宛若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走,回鎮撫司」,陸炳依舊鐵青著臉,胸中積蓄的怒火令他重重喘息。
向擎蒼知道陸炳不想見到陶仲文,依言跟在他身後出了嚴府,沿路遇見錦衣衛,吩咐若見到張涵將大夫帶回,讓他們直接去錦衣衛北鎮撫司。
回到鎮撫司後,陸炳喝了幾口茶,漸漸的平靜下來,淡定如常了。向擎蒼一直在旁邊靜默著,沒有開口。
「怎麼,成啞巴了?」陸炳嘴角微微上揚,淡淡地笑著。
「哦,卑職是在想著案子的事情」,向擎蒼未敢再提及方才的不愉快。
陸炳也沒再說什麼,只問道:「關於那金蠍蛇,你怎麼看?」
向擎蒼道:「恐怕需要請雲錦公主過來一趟,她曾見過金蠍蛇,瞭解的情況也比卑職多。」
陸炳看了他一眼,「你去找沈婧吧,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