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南疆游（三）

A-

A+

宋煜在一陣清脆的鳥鳴聲中醒來，她慢慢地睜開眼睛，卻是唬了一跳，一雙含笑的綠眼睛眼睛正在一邊專心致志地注目著她，她眉心略微跳了跳，開口問道：「什麼時候醒的？怎麼不叫我？」

宋煜此時正是枕在洛伽的臂膀上，洛伽的另一條手臂正穩穩地搭在宋煜的腰間，兩個人此時面對面躺著彼此臉上的神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此刻宋煜倒是能夠看見聽完她的問話後，連耳尖都紅了起來洛伽，他的表情也是羞赧了起來——就好像昨天熱情求歡的人不是他一樣。

洛伽眼神像是要黏在宋煜身上，他微笑著說道：「睡不著哦，我...」他聲音更小了，「你昨天那樣對我...我很開心...」聲音漸次低了下去，宋煜這麼近也不能聽清他說了什麼，只是前半截倒是聽的清清楚楚。

她想到昨天自己放浪形骸的樣子，一時也禁不住臉熱了，她尷尬地「咳咳」了幾聲，連忙轉移了話題：「那你就這麼睜著眼睡了一夜？」

洛伽看上去十分精神，這一夜下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暗沉，眼睛也是十分地透亮，簡直要容光煥發了。只是，宋煜想到要是洛伽真這麼炯炯有神地看了自己一夜，自己打鼾、流口水、大字形的睡姿等等全都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了洛伽面前，就有種「以頭搶地爾」的衝動。

她坐起身來，頓時發現自己和洛伽居然都是赤裸躺了這麼一夜。她頓時有些羞赧了，用手臂虛虛環繞在自己胸前。不料，卻看著洛伽好笑地看著她：「你身上我哪裡沒有碰過？」

宋煜想起來，鮫人這個種族本來就是不穿衣服的，為此在轉網游的時候，設計部還就要不要給鮫人加上衣服進行過爭論，畢竟放到真正的網游中，交流的玩家要都是赤身裸體這個遊戲就得歇菜了。可洛伽是真的鮫人，當初帶他上岸讓他穿衣服還不情不願的，這會兒好了，兩個人都是光的。洛伽先前被調笑的時候還臉紅了，到了這一茬卻是光明正大的很。

她一面腹誹著，一面提腳踹了踹他：「轉過去！」

洛伽滿不在乎地站起來，頎長的身子就這麼大喇喇地立在宋煜面前，直接擋住了宋煜的視線。早上還算柔和的光線就這麼溫溫柔柔地灑在他的眉梢眼角，健碩修長的身軀上宋煜甚至能看到隱隱的露水沾在上面，深藍色的叢林中一直小腦袋顫巍巍地探出來。

宋煜沒骨氣地覺得自己的臉又熱了起來，她終於扛不住洛伽身上自帶的聖光，一把摀住了臉，低聲吼了一嗓子：「還不快滾！」只聽見洛伽低低笑了一聲，身前的陰影倒是移走了。

宋煜進來時的那套短打被撕裂了，如今是真不能穿了，她翻了翻，包裹裡也就一個長短襟的褲裝能穿著走山路，雖然灰撲撲的有些醜，只能將就了。

她整理好衣服，從低矮的灌木叢鑽了出去，洛伽正呆在一棵安榭樹下等她。遠遠望過去，他直直地立在樹下，半明半陰的樹蔭下，他的神色被模模糊糊地隱住了。但宋煜就是無端端覺得他此刻的表情並不算太好，配著他深刻不少的線條，看上去很是凝重。明明是陽光燦爛的一天，他的身影卻顯得渾濁孤獨。

宋煜感到胸口上隱隱約約升騰起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等到洛伽察覺到她的注視，轉過頭來露齒一笑，這股情緒就像它來時那樣又退了下去。她緩步走向正笑吟吟等著她的洛伽：「我們去西北方看看，如何？」

經過大約四個小時的翻山越嶺，他們兩個終於在正午太陽最烈的時候到達了一處苗寨。此刻他們正立在一處不知名的山頭，望著下面規規矩矩列在一小方平地的村落和隱隱綽綽從高大的樹木下探出屋簷的吊腳樓。有些飢渴的二人剛鬆了口氣，宋煜又皺起了眉頭：「這不對啊，」她轉過頭看著洛伽，「你覺得呢？」

洛伽也點點頭：「的確不大對頭。」

大白天的，又是正午中段，這個看上去有幾百戶的大苗寨，中央的廣場空地上居然一個行走的人都沒有！更別說本該是吃飯時間，卻連一縷炊煙都沒有冒出來的高高矮矮的房居了。宋煜臉色不好了，她立馬想起來以前玩過的《仙俠列傳》裡著名的殭屍村落了，這不會...也是吧？

「煜？」洛伽立刻心細地發現了宋煜的變化，她的身體微微還發抖著。洛伽從未見過宋煜這樣的表情，即使是被扶桑人圍攻追捕的時候她也只是緊張，但還是自信無比的。這種帶著恐懼的表情，洛伽還從來沒有見過，他牢牢地握住宋煜的手，甚至能感受到她手心裡的汗意，關切地問道：「煜，怎麼了？」

宋煜搖了搖頭：「沒什麼，我、我們去看看吧。」

洛伽沒有動，他拉住宋煜，疑惑地說道：「真的麼？可是你的臉色，」洛伽撫了撫她的臉，「很不好。」

當然會不好，她玩《仙俠列傳》的時候還是個蘿莉，當年闖進殭屍村的時候一陣又一陣的呼嚎和伸著手走路的殭屍是真正嚇到她的，從此以後殭屍帶來的恐懼一直扎根在她心裡，她只要一想到說不定下去又會遇到就怕的不行。只是，這種明擺著有問題的村落，說不定就是遊戲下一個任務開始的線索呢，只能硬著頭皮去檢查一番了。

她沒有對洛伽過多的解釋，只平和說道：「我只是覺得這樣一個大的村子，卻毫無人煙，不是天災就是人禍，這樣一想有些難過而已。」

洛伽安慰性地重重捏了捏她的手，笑道：「走吧，我會一直陪著你。」

宋煜覺得身上勇氣多了不少，也笑一笑：「嗯。」

當時在山頭上向下望的時候，宋煜只覺得這個村莊毫無人氣，走近了一看，才更覺心驚。當他們小心翼翼地走過已經破敗地在村外谷地上飄搖的木製吊橋，整個荒涼的村落就這麼呈現在他們面前。

「這真是...」宋煜站在村口看著裡面破敗的景象，一臉的震驚之色。

當時在山上隔得遠，看得不太清，可是如今站在一棟棟的吊腳樓前面宋煜才發現，幾乎所有的竹樓都有刀劍砍過的痕跡，有些樓的樓面上還有燒了半截的竹筒。

宋煜和洛伽只在樓外面停留了一小會兒，便隨便選了一扇半掩著竹門走了上去。

隨著「吱呀」一聲，竹門被慢慢地推開了，一股子的灰塵地霉味撲鼻而來，宋煜嫌惡地咳嗽了兩聲，在口鼻前揮了揮手打量著屋裡的陳設，她的雙眼驀地睜大了。

地上是兩句骸骨，一大一小，大點的骸骨還摟著小點的。大概是年代久遠的關係，兩句骸骨都已經變成了森森骷髏，連屍臭味都沒有了。但是即使是這樣，兩個骨架子就這麼呈現在宋煜的面前，她還是忍不住胃裡翻騰的酸意，倒退了幾步。

洛伽穩住她的身形，自己倒是緩步走了上去，蹲下來細細地打量，指著兩句骸骨的肋骨處說道：「他們兩人身上都有這種銳器劃過的痕跡，應該改都是當胸一刀直接斃命的。」

宋煜點了點頭，並不想在這裡多呆：「走吧，我們去別家看看。」

他們隨後又檢查了許多家，越看越震驚憤怒，最後到了一間較大的屋子裡。連洛伽都變了臉色，他看著被看下的還沒他拳頭大的小小頭顱憤怒地說道：「這是屠殺！」

宋煜靜默不語，她早在這段的流矢短劍上發現了尾部上的銘文「大晉寶成元年制」，犯下這些殺戮的，是大晉的士兵。洛伽看著地上的被血染黑，至今尚未退色的地板低聲說道：「我們鮫人族一向數量稀少，一個群族人口可能還比不上這樣一個小村莊，」他抿了抿嘴巴，「人類...居然能對自己的同胞下這個手...」他說不下去了，最後只得哀戚地看著地上糾結在一起的眾多骸骨。

宋煜也不想為毫無關係的寶成帝辯解，一路看來，她也覺得心驚難過，悶悶說道：「在你們看來，所有的人類都是同胞，可是對於皇帝來說，除了漢人，那些苗人、西域人、西陸人，都是非我族類。」

「所以我們才不喜歡和人類打交道，殘忍、自私、剛愎，如果有鮫人出現在人群中，一定也會像這樣被討厭被殺害的吧？」洛伽看著宋煜，眼裡是她看不懂的神色，「對於煜來說，其實我也是非你族類吧。」

宋煜站立在這些慘白的骸骨面前，她只覺得此刻也無法替人類辯解，畢竟就像她所看到的那樣，人類之間的爭奪殺掠，往往殘酷地不講道理。她只是伸出手，牢牢地握住洛伽的，不讓他掙開，堅定地說道：「沒有，洛伽在我眼裡，就只是洛伽。」

聽到這話，洛伽反而輕鬆地笑起來：「最喜歡？」

「最喜歡。」

「即使我是鮫人？」

「即使你是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