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天行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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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煜收到陸子言的飛鴿傳信的時候，正在海邊費力的洗刷一隻大泥蟹的殼。

自從她突發善心決定守著那尾小鮫人養傷後，她就由陸子言「得意」門生徹底淪為了鮫人的貼身保姆，能當保姆的主角才是好主角，每每養鮫辛苦的時候，她只能這麼阿Q的安慰自己。

陸子言信中說道，她已經離開建鄴一月有餘，做師傅的非常想念她，不知道她是否也想念自己。

當然若是不想念自己，他就當做是養了個白眼狼。

陸子言又說道，她當個白眼狼也不要緊，要緊的是現在國家現在需要她，希望她能盡快趕回都城。

信末陸子言又提到，若是她回建鄴的途中會路過嘉興無錫，望她尋找一個叫做「滄海幫」的水上幫派。

這是個暗地裡養了水匪的幫派，宋煜可以順手為民除個害。當然了，宋煜也可以直接回建鄴，畢竟對於宋煜來說除掉一個幫派可能略有困難，刀劍無眼嘛。不過以防她想做個英雄，做師傅的也就貼心點送包「回神丹」給她。

宋煜皺著眉看了這信兩遍，捋了捋陸子言的意思，大致便是第二個任務下來了，有些興奮。

她剛來此地的時候覺得這是個好地方，海闊沙黃，空氣清新，眾人質樸，海鮮美味。

可是在一個地方旅遊是一回事，住下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這個小漁村貓了十二天，當了十二天的貼身侍女，做了十二天的漁夫後，宋煜已經不想再待在這了。

她琢磨著剛好趁著這個機會送鮫人回海，然後再去剿滅一下「滄海幫」做個為國為民的好人。

當她拎著兩桶螃蟹用腳踢開房間門的時候，一隻草編球「秫」的向她飛來。

騰不出手，宋煜只能偏過頭，讓這只草編球堪堪擦過她的耳畔，刮花了她這一側的髮髻。

她有些氣急敗壞，「彭」的一聲一腳關上門，走到床前，重重放下木桶，瞪著床上用尾巴不停拍打床板的鮫人。

鮫人本不忿的看著她，見她對他生氣，咬著唇驀地翻過身，用背部朝著她，尾巴拍打的更加急促了，魚鰭般的耳朵卻是支稜著。

與鮫人這麼多天相處下來，宋煜倒也是瞭解這個小鮫人的脾氣了。這是個徹頭徹尾的未成年小鮫人，天真，任性，黏人，常常使些小性子要人哄著。

不過好在這小鮫人脾氣來的快去的更快，宋煜也是個性子好的，對小鮫人這種「我現在委屈不想理你你快來哄我我就大發慈悲理你」的狀況早就駕輕就熟了。

她在床沿坐下，鮫人尾巴停了下來，身體也不著痕跡地往宋煜的身邊蹭了蹭，宋煜有些哭笑不得，小鮫人的脾氣真是太像宋炎小時候了。

宋炎小時候也這樣，要是對她有什麼不滿，一定要擺出個生氣並著委屈的神色，待著她去哄的時候，又渴望與她多說話，又傲嬌的不願開口，於是便通過肢體語言來表達他與這個姐姐的親暱。

她對著鮫人柔聲開口道：「又怎麼了啊？是不是嫌我晚回來了？」

鮫人抬起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尾鮫人，本是不懂人言的。

宋煜守著它閒來無事，便時常翻出《道德經》和《嚴義經》來誦讀誦讀，幾天下來，小鮫人竟然聽的懂她說的話了，宋煜不得不感慨，幸而鮫人不在岸上生活，不然真的是要羞愧死一大片人了。

饒是如此聰明，鮫人也不曾說話，宋煜曾費心教他念自己的兩個字，「宋~~~煜~~~~」任憑她將這兩個字念的多麼陰陽頓挫，鮫人卻只是望著她笑。

宋煜雖有些失望，但是想想自己學英語的時候也是啞巴英語也便釋然了。

畢竟鮫人聽得懂，能溝通起來就不錯了。

此時鮫人點頭又搖頭，宋煜倒是有點明白他的意思。

這尾鮫人從大前天拆繃帶起，便想著和宋煜一道去海邊打漁，宋煜既擔心鮫人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會開裂，又擔心鮫人會被漁村裡住著的村民看見，便依然將他約束在房裡自去打漁了。

當天回來的時候，鮫人便發起了脾氣不肯吃小黃魚，學起了絕食抗議。

宋煜好說歹說，鮫人才稍稍回轉了心意，可是又嫉妒上了宋煜，這兩天宋煜但凡太陽落山後還沒回來，小鮫人便要不高興。

要說宋煜這些天窩在漁村全無長進，也不盡然。

因著念多了書，她的內功悟性心法長了不少，又因著每日裡去海邊打漁，輕功長勁地已可以在海面行走了，便是武功也增益了不少，今日在海面上一掌朝下打去，便有不少海魚翻著白肚皮暈暈乎乎地飄上來，讓宋煜自信了不少，對於出門接任務又多了份迫切。

宋煜拖過木桶對鮫人笑道：「我知道你在屋子裡呆煩了，吃完螃蟹我帶你去海裡游泳如何？」

鮫人的眼睛瞬間亮了，為了表示高興還將腦袋靠在宋煜的肩膀上蹭了蹭才伸手取過螃蟹。

宋煜摸了摸鮫人的腦袋，他的頭髮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材質，光滑順潔，像是在髮絲上塗上了一層膠紙。

鮫人的手纖長靈活，宋煜看著小鮫人迅速的剝開泥蟹的殼，撬開兩個大蟹鉗，挖出蟹黃蟹肉拌著吃了，姿態優雅又不拖泥帶水，連吮吸蟹汁的姿態都那麼好看。

宋煜含笑看著鮫人快速的食用泥蟹，心裡盤算著，今天是下旬月，剛好月亮不盛，若是子夜帶著鮫人去海邊，大概也無人發現，就算海上有行船，大概也看不到鮫人吧。

下定了決心，宋煜看著眼前正心滿意足地舔著手指的小鮫人有些不捨，遺憾想到真是可惜了，這個世界不能收訓鮫人靈寵。

待到子時雲朵慢悠悠的飄來遮住了細長的月亮之時，宋煜抱起小鮫人悄悄潛出了村子，駕輕就熟的走到了海灘之上。

周圍異常寂靜，宋煜只能聽到潮水一波波湧來的聲音和自己因為負重而比平時略微粗的氣息之聲。

一開始小鮫人還抱著她的脖子安靜的不出聲，待到海邊卻激動了起來，在海灘上便掙扎著要跳下來。

鮫人年紀雖小，身長也已經比宋煜高了，這麼一掙扎，宋煜便抱不住，手一鬆鮫人跌了下來順勢滾進了海裡。

宋煜仍有些不放心，走上海面，海水微微晃動，卻沒見了鮫人的身影，略有些失望。

正在此時，被人猛的從背後抱住，她尖叫一聲洩了真氣和那人一道跌入的水中。

她不怎麼會游泳，又是驚慌之下，不免吸進了點海水，在水裡混亂地舞動四肢。

這時，一道身影游過來，是鮫人，幫她穩住了身形。

不一會，她又被抱著腰浮到了海面上，等她咳出口裡嗆到的海水，才生氣地看著他。鮫人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大概是也意識到了自己行為魯莽了。

他剛剛從海中破水而出，深藍色的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頭上，還有幾縷黏在了側臉頰上，這時細小的月牙兒剛好從雲裡探出了腦袋，朦朦朧朧的月光籠在鮫人的臉上，宋煜能夠清楚的看到有一滴水劃過他平滑的額頭，順著高挺的鼻樑流到下巴上，最後滴到海面上沒入陰影中。

鮫人，果然是屬於大海的，宋煜再次感受到了心中的不捨，她想到，真是可惜了。

宋煜一運氣，又從海中站了起來，拍了拍鮫人的腦袋，柔聲說道：「既然你都能惡作劇了，那傷口應該是大好了，不再痛了吧？」

小鮫人仰著頭看著她，似乎有些迷惑，不曉得她什麼突然又站在了水面上

聽到宋煜的問話，他點了點頭。

宋煜欣慰的笑了下，深吸口氣，開口道：「那你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建鄴了，我們就此別過了......」其他叮囑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見鮫人臉色大變，伸手緊緊抓住她的衣袍，用力一拽，「噗通」一聲，宋煜又墜進了海裡，小鮫人緊緊的箍著她的腰不肯放手，哀怨地看著她。

他的眼神太過直白地指控著她，宋煜莫名的有些心虛，她偏過頭，不大敢直視他，低聲說道：「你的傷養好了，我還有事情要做，總不能把你帶在身邊......唔......」鮫人加大了手中的力度，一時間宋煜覺得自己的腰都要斷了。

她回過臉，鮫人只把腦袋放在她的肩膀上，動也不肯動，她輕輕地拍著他的背部哄道：「其實我也捨不得你的......」鮫人聽到這句，兀地抬起臉，情緒激烈地看著她，宋煜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問道：「你想和我一起走嗎？」鮫人點點頭。

宋煜笑了，和緩道，「可是你不會走，又不會武功，在陸地上，我又時時刻刻要和人交手，你也不想拖累我讓我受傷吧？」

鮫人的臉色沒落下來，淒惶地看著她，幾次張了張口，終於低聲說出一個字：「煜.....」近乎耳語。

宋煜既驚且喜，「你能開口說話？」鮫人點了點頭，眼睛依舊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宋煜抬頭親了親他的額頭，在他耳畔說道：「我會記得你，你也不要忘了我啊......」又再次站了起來。

鮫人握住她的衣角不放，抬頭望著她，又開口叫道：「煜......煜......」音如玉石相擊，聲色淒婉。

宋煜低頭看著他，朦朧月光下，一粒華珠從他眼角溢出，是了，鮫人能夠對月流珠。

開了個頭，他的眼中無數珍珠閃動著異彩跌入海水之中，隨著潮水若隱若現。

價值千金的珍珠在他們周圍，他卻沒有管它們，只一聲聲哽咽著，帶著鼻音叫著，「煜」。

此時此刻，他彷彿也只能說出這一個字了。

宋煜狠了狠心，低頭掰開他的手，一個鷂子翻身，幾個起伏，便落到了海灘上，回身一看，只見鮫人慌慌張張急急游來，她大喊一聲「保重！」，再次騰起，隱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