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可能之人(九)
屋內,除了張明急促的喘息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響,安靜得可怕。寧蕭靠坐在窗前,看着細雨不斷吹打在玻璃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份寂靜。
寧蕭立刻道:“進來。”
不一會,趙雲進屋,手裡拿着一個手機,是張明的。
“陸飛那邊已經和孩子的外公開誠布公,他們說願意代替孩子出庭作證。”
寧蕭點了點頭,“我這邊也搞定了。”他看向正在埋頭痛哭的人,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
“張明,現在你還有一次機會。”
張明迷惘地抬起頭,看到寧蕭拿過手機,舉到他眼前。
“如果能將被綁走的警察平安地帶回來,至少你還有一條活路。”說著,寧蕭將手機扔給他。“要不要做,你自己衡量。”
張明看着手機好久,咬一咬牙,道:“綁匪不會聽我的。”
寧蕭:“哦?這倒奇怪,難道你不是他們的僱主嗎?”
“我也是通過中介才僱傭到這幫人,他們一幫亡命之徒只認錢。”張明道:“說好事成之後把賣房子的錢給他們做傭金,但我只負責給錢,真正聯絡並指示他們的人不是我,他們聽中介人的調動。”
有意思,原來一場綁架背後還另有真相。寧蕭越來越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
“你有中介人的聯繫方式嗎?”
“沒有,都是他聯繫我,每次都換不同的號碼。”
聽張明這麼說,寧蕭對這個所謂的中介人越來越感到好奇。
“既然是中介的話,他收取你的費用是什麼?”
張明猶豫了一下,“……沒有。”
“什麼?”寧蕭微訝。
“真的沒有!”像是怕他不相信,張明發誓賭咒道:“我也是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中介人自己聯絡過來說可以幫上忙,我將信將疑地聽信他的話。綁架警察這件事完全是他的意見!我本來沒有這麼大的膽量,真的!”
“你綁架徐尚羽的原因,也是聽信中介人的教唆?”
“是……是他們說有個警察已經發現我是兇手,為了防止暴露最好趕緊下手。”張明老實道:“我也是害怕,才會聽信他們的話。”
一直在旁邊圍觀的趙雲終於聽不下去了。
“不管你是不是聽信讒言,張明,我告訴你!要是隊長因為你而出了什麼意外的話,你就是兩條命都不夠賠!這輩子就走到頭了!”
張明聞言瑟縮了一下,眼裡流露出絕望,他祈求般地看向寧蕭,這個他現在唯一覺得可以求救的人。
寧蕭看向他,笑。“他說的沒錯,如果徐尚羽再出意外,你手裡就有兩條人命,你本事再大也別想逃出生天。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告訴我,我一定會做!只要能留我一命,不要讓瑋瑋再沒了爸爸!我什麼都願意做!”張明上前抱住寧蕭的大腿,不斷地懇求。
“那好,我問你。綁匪的聯繫方式你總有吧?”
“有,有的!”
“好。”寧蕭道:“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打電話告訴那些綁匪,說你已經被警察懷疑,讓他們趕緊跑路。”
“什麼!”趙雲大驚,“你讓他這樣說,不是告訴綁匪趕緊撕票么!隊長怎麼辦?”
“放心。”寧蕭看向他,“我可以打賭,這是唯一能保證徐尚羽安全無憂的辦法,相信我。”
“可是隊長他……”趙雲還是不放心。
寧蕭無奈道:“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已經猜到徐尚羽被關在哪,但是沒有找到兇手之前不能輕易去圍堵他們。你就沒有想過是為什麼?”
趙雲一愣,歪頭想了想。“難道隊長被困住的地方有些特殊?你怕打草驚蛇?”
“風聲,汽笛,狹小空間內的迴音。”寧蕭一一列舉着徐尚羽打來的電話中,透露出的那些細節。“滿足以上這些條件的只有港口,徐尚羽很可能就被關在港口的某間倉庫內。但是港口的位置特殊,人來人往,要是警方冒冒然地衝進去,不但不可能抓到人,還會給對方機乘亂逃脫,甚至趁此機會殺人滅口。”
說到這裡,寧蕭看了張明一眼。“但是‘自己人’通風報信就不一樣了。張明的警告會讓他們亂了陣腳,但也不至於來個魚死網破,他們暫時還會認為自己是安全的,想要抓住最後的機會逃跑。綁匪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除掉徐尚羽,引起更大的騷亂。他們會秘密潛逃,你們只要派人盯住今晚出港的人,就一定能發現這幫傢伙。而徐尚羽,肯定也被他們帶在身邊。到時候裡應外合,拿下他們不成問題。”
“裡應外合……”趙雲苦笑,“可是隊長他還是人質,身上根本就沒有武器。”
寧蕭鄙視他,“要僅僅因為這樣徐尚羽就毫無反擊之力,他能成為你們隊長?相信我,他肯定也準備好了後路。”
“……”
趙雲越來越覺得,寧蕭是不是隊長哪個失散的青梅竹馬,要不然怎麼提起自己隊長時一副這麼熟稔的口吻?
“現在。”寧蕭把視線轉向張明,“究竟能不能成功爭取活命的機會,就看你表現了,張明。”
張明順着他的視線看向手中的手機,一時只覺得無比沉重。
晚上九點多,徐尚羽正閉目養神,突然聽見一陣騷動。他悄悄掀起眼帘,只看到倉庫內值班守衛他的幾個綁匪已經亂了神色。
“怎麼會?僱主那邊露了馬腳被警察盯上了?他讓我們趕緊跑路!”
“這究竟是不是真的?”
“聯繫中介人!快,聯繫他們!”
“老大,聯繫不到,中介人不回我們的信息!”
綁匪老大坐在屋子正中間,看起來還算鎮定,可是他不斷敲打着膝蓋的左手,已經暴露了他的慌張。徐尚羽不動聲色地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須臾,繼續閉上眼睛養精蓄銳。他知道,機會已經來了。
“撤!”老大終於下令。“趁警察找上我們之前,趕緊撤!”
“可是老大,這個傢伙怎麼辦?”有人指着徐尚羽,“要不現在就把他給做了?”
“做!做你個頭!”老大猛地一捶他的腦袋,“你是嫌我們現在事還不夠多嗎?直接把他帶到船上,到時候扔海里去一了百了。現在趕緊給我去港口探路,把這小子帶上,別出意外。”
“是,是,老大。”
有人就過來拎徐尚羽,徐尚羽裝作一副剛剛被驚醒的模樣,慌亂地看着走過來的綁匪。那人見狀,輕蔑道:“現在的警察一個個都弱的像雞仔。看什麼看!還不起來,跟我走。”
因為徐尚羽格外“虛弱”,所以老大隻安排了兩個人押着他離開,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們一行十幾人是分散着離開,走不同的小巷。而這種安排,恰恰給了徐尚羽機會。
押着他的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雖然看不起這個沒有的警察,但是也不敢太過疏忽大意。
走到一半,徐尚羽卻突然踉蹌了一下,一下子和身後的人撞在一起。
“你幹什麼啊!走路不長眼?”走在後面的綁匪立刻怒了,上前就揍了徐尚羽一拳。看起來像是還不夠解氣,又撲過去打。他的同伴轉身看了一眼,見是同伴佔上風,小警察被縛着雙手壓着打,就不以為意地繼續回去探路。“我說你好了沒有啊,不要太耽誤時間。”
過了一會沒聽見回答,又道:
“喂,別玩了,老大等不及了。”
身後一片打鬥聲漸漸地安靜下來了,走在前面的人頭也不回道:“終於打舒服了?人沒被你打死吧?”
“沒有。”身後有人冷聲道:“放心,現在我還沒這個興緻。”
綁匪聽見聲音不對,連忙回頭看去。可是他一轉頭,迎面而來就是一記重拳,拳頭砸上眼眶,那是他記憶中最後一個景象。半秒後,一聲哀嚎也沒有,綁匪直愣愣地倒下去,不再動彈。
徐尚羽笑一笑,站直身子,呸地一口吐出嘴裡的血沫。他的繩子早在這幾天被他用指甲慢慢磨破,只是一直裝着不能動彈讓綁匪們掉以輕心。這時候有機會揍人,能不揍個爽?
解決掉兩個小嘍啰,徐尚羽找了根繩子隨手把他們綁了起來。腦中計算着剛才綁匪老大安排的撤退路線,盡量挑不會與他們撞上的巷子走。不到五分鐘,他就在視線內見到了想見的人。
“徐隊!”
陸飛看到他也是一臉驚喜,連忙撲過來。而幾天幾夜沒得到好好休息的徐尚羽一點也不露倦態,一把兜住這小子狠狠地揉了他腦袋。
“怎麼知道在這裡等我,恩?”帶着夜風的簌簌聲,徐尚羽沙啞的語音傳了過來。
“都是寧蕭那小子說的,他說如果你脫困了,一定會走這條路出來與我們匯合!”陸飛喜道:“他果然說對了!”
“寧蕭。”徐尚羽念叨着這個名字,摩挲了自己帶着鬍渣的下巴,半晌,俊臉上露出一個笑容。
“我就知道是他。”黑夜裡,他的聲音帶着難言的笑意。“我想見一見他,人在哪?”
一個小時後,成功獲救的人質同志總算見到了這次的大功臣,一見面,徐尚羽露出笑容,走上去殷勤地握着寧蕭的手。
“多謝,多謝,這次多虧了你,寧蕭好市民。”
寧蕭聽見他這句話,不知怎的就打了一個哆嗦。他連忙抽出自己的手,“不用,你要是真謝我。下次少找些麻煩事給我就成。”
徐尚羽毫不介意他的疏離,脫開沾滿灰塵的大衣,往自己辦公桌上一坐。
寧蕭看了看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好像有什麼話想問,但是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徐尚羽好笑道:“你有什麼事就直說,不要這麼……”他把“可愛”兩個字吞了回去。“鬼鬼祟祟的。”
寧蕭:“那我就直接問了,你究竟怎麼判斷出張明就是兇手?”
沒有二次屍檢的驗證,沒有更多的證據,但是徐尚羽竟然早一步查出兇手,寧蕭一直咽不下這口氣。
“這個還要多虧你的書。”徐尚羽翻開桌上的《神探提摩爾》,道:“我之前不是在看你的小說么,而你這本書里正好提起了金甲蟲。”
《金甲蟲》,其實是推理小說先驅愛倫·坡的一部作品。徐尚羽身為刑警,看過這部名作也很正常。
“《金甲蟲》中,主角的朋友裝瘋賣傻,成功戲弄了他的老夥計和老僕人,最後還憑藉聰慧取得了海盜的寶藏。最初我看這篇文的時候就在感嘆,聰明人似乎總喜歡扮豬吃老虎。而你的小說里,金甲蟲被用來寓意死亡。這不由得讓我一下子聯想到,一個聰明卻裝瘋拌傻的兇手。”徐尚羽舉起書,對着寧蕭道:“只要思路有了,再去搜集證據就容易多了,不是嗎?”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聽到徐尚羽的解釋,寧蕭的心裡也總算沒有那麼彆扭。
他順手接過書,翻到書的尾頁,書的背封上有他常常留下的的每書一謎。翻到這裡,寧蕭突然一愣,隨即他的臉色變得慘白,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瞪大了雙眸。他走到窗前,來來回回又走了好幾圈,像是被某個事實震驚到,但是又不敢相信。
“徐尚羽……你還記得那天給李愛華家送信的郵差長什麼樣嗎?”
“怎麼了?”徐尚羽看着他的表情,皺眉。
“快打電話給郵局詢問!快!”
見寧蕭這麼著急,徐尚羽心裡也泛起了疑惑,很快,他聯繫人去本地郵局詢問。而得到的回復是:當天下午,也就是寧蕭與徐尚羽第一次返回現場的那個時間,郵局根本沒有派人去李愛華所在的小區送信。他們的郵遞員早在上午就去過了。
得到這個消息,徐尚羽也僵住了。他和寧蕭對視一眼,在雙方的眼中同時看到了疑問。
那麼,如果不是郵局的工作人員的話,他們那天在樓下遇見的那個郵差究竟是誰?他怎麼那麼巧合地就送來了一封郵局退回的李愛華的信。
如果不是這封退信,寧蕭他們根本就不會開始探索這件“自殺”案件的真相!
這一切,究竟是巧合,還是冥冥中的某種預謀?
而寧蕭的腦中,想到的事情比徐尚羽更多,他想到了自己幾天前剛剛給編輯寄過去的那個小謎題。
【小張決定謀殺女友。在自己生日時,哄騙女友吃下含致死化學物質的蛋糕,毀滅證據後偽造成女友服毒自殺,然而幾天後,小張在收快遞時卻被刑警當場逮捕。提問:小張的破綻在哪?】
在這個謎題里,真相同樣是因為女友購買的淘寶快遞到家,警察偵破女友並無自殺意圖,才得以發現兇手。
小張,張明。
女友,李愛華。
快遞,退信。
同樣的服毒,同樣的偽造自殺。
如果說一個謎題和現實中的案件出現了偶然的雷同,那也不是不可能。但最可怕的是,這兩件事都同時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這還能說是巧合嗎?
寧蕭看着窗外,突然打了個冷顫,夜的寒意浸透了全身。
為什麼?
明明真兇已經歸案,徐尚羽也平安無事,為什麼他還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解開這個案子。
似乎無形之中有一隻手牢牢地捏住了他,將他當做一個提線木偶操作。這種感覺,讓寧蕭覺得很不痛快。
是誰?
躲藏在黑暗中的那個人。【。]具定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