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鶯與玫瑰(二)
徐尚羽的辦事速度,寧蕭總算是體會了一把。
在他剛剛許下承諾沒多久,第二天,寧蕭就收到了特聘的邀請函,相伴而來的,還有一大堆案卷材料。徐尚羽將案卷整理了一番,將最近一個月的疑難案件挑了出來,列出一個目錄交給寧蕭。
“這些材料你只能在這裡看。”他一邊將厚厚一疊的案卷遞給寧蕭,一邊道:“你可以每天到我辦公室閱卷,但是絕對不能帶出警局。”
寧蕭只翻了下這些厚厚的資料,便放到一邊,直接拿起徐尚羽整理出來的目錄看起來。
別看黎明市只是一個小城市,但是發生的意外死亡案件並不少。寧蕭只是隨手翻了一番,什麼失蹤、溺死、情殺、滅門案。這一個月來竟然就有十五起凶殺案,這還不包括一些還未發現的。看來小城平靜的表面下,也並不總是風平浪靜。
“在這之前,我想先去看一下張明。”放下案卷,寧蕭站起身來。“他的屍體應該還在你們手裡吧。”
徐尚羽點了點頭,道:“跟我來。”
兩人隨即出門,就在前往鑒定科的路上,又遇上了另一潑人。寧蕭一看對方直接衝著徐尚羽走來,就知道沒自己什麼事,悄悄後退半步。
“這不是徐隊長么,身體已經養好了?怎麼不在家裡多休息幾天,好好壓驚啊。”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警察,寧蕭不懂警隊系統內部的位階,不過看這人身後跟了一群人,就知道他的地位比起徐尚羽絕對是只高不低。
“謝謝關心。”徐尚羽露出一個微笑,不咸不淡地和他握了一下手,彷彿沒聽出那話里的嘲諷。“我已經好多了,畢竟人還年輕,身子骨結實。不勞您費心。”
中年男人表情一僵,那笑容就有些不自然。“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他拍了拍徐尚羽的肩膀,“可有時候別太顧着蠻幹,要小心……自己的身體啊。”
他說這句話時,眼神在寧蕭身上一掃而過。寧蕭皺了皺眉,有種被盯上的不適感。還沒等他有什麼反應,對方就已經帶着一批人匆匆離去,看起來很是氣派。
“這是你的上司?”寧蕭問,對方那目中無人的態度,簡直就是典型的官老爺。
徐尚羽回過身。“他職位的確比我高,但是並不是我直系長官。”
“像那樣地位的人,還需要去一線辦案?”寧蕭不解。
“想要繼續向上爬,總需要一些實績。”徐尚羽說著,愉快地沖他眨了眨眼睛。“所以我們為了照顧他老人家,會把一些‘重要’案件交給他。”
“重要?”
“恩,就好比是拉麵里的香菜那麼重要。”
明白了,聞着香,其實一點都填不飽肚子。寧蕭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位官老爺離開的方向,果然各行各業,都有這種尸位素餐的人。相比之下,他頓時覺得身邊的這位簡直就是敬業的代表。
“到了。”走到冷庫門口,徐尚羽先推開房門。“你來的正好,他剛好也在。”
“他?”寧蕭疑惑。
“好巧,我們又見面了,寧大神探。”
還沒進屋,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寧蕭邁腳進門,抬頭一看。
那一身白大褂,滿身血跡的傢伙。除了季語秋還能是誰?
他們進屋時,季語秋似乎剛結束一場解剖。手上的器具上滿是紅紅白白的顏色,季法醫兩三下把這些東西塞進清洗池裡,換了一副醫用手套。做好這些,他走到冷庫前。
“我就知道你們會來看他。出來吧,有人來探望你了,老夥計。”他對着冷庫溫柔低語,那模樣看得讓人心寒。
寧蕭見法醫拉開一個冷庫。那裡面躺着的正是不久前還和他面對面說話的一個人——張明。
張明渾身青紫,不只是屍體在野外暴露久了還是別的什麼緣故,他看起來似乎是快要腐爛了。臉上甚至還有被野狗撕咬的痕迹,瞳孔瞪出,幾乎都要跳出眼眶。
寧蕭只看了一眼,有些不忍地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他收斂一切情緒,審視地看着這具屍體。
“一槍斃命,十分精準。”季語秋對着屍體的傷口比劃道:“看來對方救他出去的時候,就沒想過要留活口。”
救?寧蕭冷笑,那幫人真的是想要救人嗎?
“不是救人,而是滅口。”
寧蕭一愣,幾乎以為這句話是自己說的。他側頭一看,只見徐尚羽站在自己左邊,看着張明的屍體,神情難辨。
“張明並不是情願被帶走。如果進了監獄,他最起碼還能期盼判個死緩,幾十年後還可以與孩子重聚。但如果自此亡命天涯,不僅孩子要背負沉重包袱,他這一輩子也別想再光明正大地見一面兒子。”徐尚羽道:“張明是殺人兇手,但首先是一位父親,他不會做出這種選擇。”
不知為什麼,寧蕭能覺察出這句話里徐尚羽帶了很多的感情在裡面,但是觀察他的表情,卻比以往更冷淡,什麼都看不出來。
徐尚羽道:“老季,檢查過了嗎?有留下來什麼沒有?”
“很遺憾,對方做得很乾凈,一點線索都沒有留給我。”
徐尚羽聞言,沒有多說什麼,走上前一步,輕輕地撫上張明腫脹的眼瞼。他替張明闔上了眼,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房間。
“為什麼我覺得他好像很不開心?”寧蕭突然問。
季語秋卻沒有回答他,而是道:“你知道徐尚羽為什麼會做刑警嗎?”
寧蕭用眼神表達無聲的詢問。
“因為他是個瘋子。”
季語秋道:“他的正義感高得離譜,簡直就是強迫症。無論是犯人、老百姓還是其他人,但凡是出現在他視線範圍的,他都有一種天生的使命感與義務。他認為,自己就應該保護好這些人。”
“他一定是認為,即使張明要死,也必須是死於法院的裁判下,而不是莫名其妙地死在一夥罪犯的手裡。”季語秋嘆氣。“他是在生自己的氣,他對自己太苛求了。我想這樣,早晚有天他會被自己給逼瘋。”
寧蕭默默地聽着,隨後也走上前,看着安靜地閉着眼的張明。現在他的表情看起來已經沒那麼猙獰,就像是睡着一樣。這也是個可憐人,被赫野當成工具利用,最後下場也不過如此。
“我來與你告別,張明。順便,告訴你上回沒來及糾正的事。”
寧蕭手放在心口,輕聲道:“我不是寧警官,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張明的遺體過不了幾天就會火化,他的親人不願意接受他的骨灰,估計最後只能選擇一個公墓草草下葬。
寧蕭詢問張瑋瑋的消息,得到回答說,他現在是換了一個監護人,暫時住到新居去了,新的監護人應該可以給與孩子更好的照料。
走出冷庫的時候,寧蕭看見徐尚羽正靠在院牆外,嘴裡叼着一根煙。他望着外面的大街,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
寧蕭正想走過去說些什麼。徐尚羽的手機突然想起,他接起來,只說了兩句,整個人的氣息陡然轉變,從一把收鞘的劍,變得鋒芒外露。
“怎麼了?”
寧蕭問。
“案子。”徐尚羽掐滅煙,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我們的老大爺遇上麻煩了。小香菜變成了大虎鯊,他吞不下。”
市內一家高檔會館,一周內連續發生兩起意外死亡案件,死者是兩名陪酒女郎。
離奇的是,在第二件命案發生之前,第一個死者的屍體竟然突然消失不見。接着沒過多久,就出現了第二樁命案,並且死亡時間正好是一周後的同一時刻——也就是第一個死者的頭七。
據目擊者稱,現場躺滿了一地鮮血。
紅色粘稠的液體浸透厚厚的絨毯,那洗不去的深色血跡,像是來自黃泉的惡鬼親手寫下的——索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