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何至於此
阮舟搖的瞳孔微縮,便連呼吸都似乎亂了一瞬。
江映離心頭咯噔了一下,沒想到阮舟搖的反應比他想像中還要大!
「--你為什麼不早說?」
攥住了江映離的手腕,阮舟搖立刻就要拉著他下山。
江映離甚而被他的力道扯痛了,皺了皺眉,道:「只是一些靈力--」
阮舟搖鬆了鬆手,但還是不容拒絕地抓著他的手腕。
「一些也不行!」他看了他一眼,仿佛責備似的埋怨道,「我知道你想恢復,但若強行破開封印,你會被神器反噬!」
江映離道:「若你真怕我被神器反噬,爲什麽不乾脆解開封印?」
阮舟搖腳步一頓,頭也沒回,繼續拉著他往山下走。
江映離自山脚處甩開了他的手,有些惱怒地道:「阮錯,你是不是想封印我一輩子?」
就這麽一點恢復的端倪他的反應都如此之大,可想而知,若他真的記起了什麽,阮舟搖一定反應更大!
阮舟搖又露出久違的仿若困獸般的神情,在原地轉了兩圈,又想去抓江映離的手腕。
江映離這回却仍避開了,後退幾步,道:「我知道你心存忌憚,但未想到你的忌憚如此之重!」他道,「你就這麼不相信我麼?還是你我過往當真如此不堪,你篤定我一記起來,便會離你而去?」
阮舟搖眼珠子泛紅道:「你不懂,你……你什麼都不懂!」
江映離冷聲道:「我什麼都不記得,當然不懂!」
阮舟搖咬牙,道:「我們現在很好,過去如何,有那麼重要嗎?」
江映離道:「若你是我,你會全不在乎嗎?」他道,「我可以不在乎你我的師徒關係,可以不在乎你三五不時無故發難--但若我永遠都記不起過去,你又如此千方百計地隱瞞,我會疑心!」
阮舟搖沉默片刻,道:「我能讓你不再疑心。」
江映離的唇動了動,只覺得氣涌上頭,氣得他都咳嗽了兩聲。
摀住胸口,扭頭……
阮舟搖還以爲他要跑,連忙一道靈力,阻了他的去路。
江映離又驚又怒,不敢置信地道:「你幹什麼?!」
阮舟搖道:「師尊,你先不要生氣……」
江映離幾乎都快氣昏過去了!只恨他能調動的靈力有限,要不然定要把眼前這人狠抽一頓!
他竟然敢!竟然敢來強的??
阮舟搖瞧江映離這副怒火中燒的樣子,便覺得江映離的氣勢又如往日一般強勁。
自江映離失憶後,他氣勢再無這般強盛,現如今他氣勢恢復,記憶是否也會一併恢復呢?
忽地暴起發難,一掌打在江映離頸後。
江映離如今比凡人也好不到哪兒去,眼前一黑,便往後仰倒。
阮舟搖接住後人將人打橫抱起,直接抱回了他們在北山寺的禪房……
正通大師正在院落中賞花,驟然見阮舟搖師徒二人進來,也是一驚。
阮舟搖把人放下後立刻就出來請正通大師了。
正通大師輕易便看出他在强壓情緒,拈了拈佛珠,低念一聲「阿彌陀佛」……
跟著他,進禪房。
「……大師,封印是否又鬆動了?」
正通大師爲江映離把了把脉,不答他,只道:「急火攻心,你又惹你師尊生氣了?」
阮舟搖道:「他希望我解開封印,我不允,他就……」
正通大師把江映離的手放下,爲他蓋上了被子。
「……若要兩情長久,便不該有太多的欺瞞。」
阮舟搖斬釘截鐵地道:「可有些欺瞞卻是必要的!」
正通大師微微一驚,不知阮舟搖為何會如此偏執。在他看來,阮舟搖並沒有封印江映離記憶的必要。且神器封印漸鬆,江映離對他也沒有多大的差別--他怎會心結如此之重?
「……阿彌陀佛,老衲雖是方外之人,但情之一字,百年來,我也見了不少……」他不無勸告地道:「小友,你若繼續這樣下去,怕只怕傷人傷己。」
阮舟搖蹙眉,道:「大師可有辦法加強封印?」
正通大師便知他根本聽不進去自己的話,搖頭,道:「恕老衲無能為力……」
正通大師離開了。
只留阮舟搖坐在江映離的床前。
江映離自昏迷中眉頭還緊緊地皺著,仿佛先前與阮舟搖的爭執還在影響著他。
「你從前,真的愛我嗎?」
阮舟搖低聲地問。
江映離自然不能回答他。
過了半晌,阮舟搖又問:「……你今世,還愛我嗎?」
江映離仍是無法回答。
阮舟搖掖了掖江映離的被子,拳頭狠狠地攥起--
他在懼怕!!
阮舟搖心知,自己是在懼怕!
窺破了真言丹的秘密後,他便知道,前生的江映離,應該是真的愛他的。
大錯已然鑄成,且前世的他已與江映離同死。
說真的他到現在都仍無法完全相信江映離愛他。
江映離能與旁人相好,而且總對他太過狠心……
阮舟搖不知道自己在江映離的心中到底有多大的分量,但他知道,那分量絕對抵不上閻浮提!
他曾經那麼絕望!
絕望了近十年,甚至都不敢抱有一絲希望。
重華宮中,他得到一線希望卻又很快更加絕望……
現如今,他雖相信江映離曾經愛他,但卻躑躅忐忑,不敢全信。
而如果說前世江映離的愛他都只能小心翼翼地相信的話,今生的就更加如同鏡花水月。
前世的他與江映離,畢竟曾有過四年……
那四年一直埋在他心底深處,他珍藏著,痛恨著,雖然不敢回想,但每時每刻都記憶猶新。
今生的他與江映離,卻什麼都沒有……
阮舟搖清楚地知道江映離在失憶之前未對他動情--不但未對他動情,只怕反而還恨極了他。
若是江映離恢復了記憶,他不記得前世過往,只記得今生今世的一切不堪,他還可能心悅他嗎?
江映離睫毛一顫,慢慢睜開了眼睛。
阮舟搖沙啞著嗓音道:「你醒了?」
江映離抬眼,但只見阮舟搖坐在他的床前,雙目猩紅一片,竟又是魔的樣子。
「你又如此……」江映離別開頭,不無冷漠地道,「便是我從前如何對不住你,我又不記得我是怎麽對不住你的,你變成這副模樣,我也不會愧疚……」
阮舟搖道:「你若想起一切,必定恨我。」
江映離冷漠地道:「你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一件,兩件,還是更多?」
阮舟搖低聲道:「你不要這樣說話。」
江映離道:「你既已决定封我修爲記憶一輩子,又何必如此?」
他仿佛有些疲累,皺起了眉頭,輕呼了一口氣,語氣却不再似先前那般冰冷,道:「……我比你大,你我之間的關係,我要付的責任一定更多。我不知你是真對不起我,還是你自己以爲的對不起我,可是阮錯,你不喜歡我瞞你騙你,便可知被欺瞞被哄騙的滋味幷不好受……難道你就想永遠都欺瞞哄騙我嗎?」
阮舟搖道:「若你想起一切,不再愛我--」
江映離直接打斷他道:「那就 你活該!」
阮舟搖似乎被他噎了一下,抿了抿唇,方才沉聲道:「師尊,我會瘋!」
江映離坐起身,目光都似變得銳利:「……你在威脅我嗎?」
阮舟搖道:「我只是在告訴你,將來的可能!」他道,「縱然你恢復記憶,也不可能記起所有的一切……」他顫了顫,才道, 「你不會記得,我已經瘋過了一次!」
江映離道:「你並不打算解除封印,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他的手攥著圍在自己腹部的被褥,青筋都似乎要爆出,「阮錯,我能接受你犯錯,能諒解你因過往苦痛而偏激的某些舉動……但你我若要做道侶,便應該互相信任……」
阮舟搖衣袖都鼓了起來。
江映離卻仍繼續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便也不可能全然地信任你!」
這樣的關係繼續下去,裂痕只會越來越大。
江映離從前沒意識到這一點,但現在,却已無比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便連能調動靈力這麼一點「恢復」,阮舟搖的反應都如此之大。他真能毫無芥蒂,當做什麼也沒發生的與阮舟搖繼續過下去嗎?
「……師尊,你現在在氣頭上,等過幾天我們再談,好不好?」
江映離的手一顫,凉意從心底蔓延到了指尖。
十指連心。
除卻涼意,似乎還有痛意。
阮舟搖的語氣中甚至帶了幾分哀求,但江映離絲毫未感到心軟,只有寒意,與幾乎蔓延到十根手指的痛!
阮舟搖抱住他,低聲道:「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他在他的肩頭上蹭,道,「我想個幾天,說不定就能想開了… …師尊,我只是還有點怕……」
江映離沒有說話。
他知道,阮舟搖說這話只是在安撫他。
「……論道會快結束了,我們還要回蓬萊呢……」
「再過幾日,回去就遲了……雖然,蓬萊的管束幷不是很嚴,但我們出來這麽久了,若是太遲回去,怕也不好……」
阮舟搖絮絮叨叨與他說了許多。
江映離只是沉默,沉默地任由他說。
阮舟搖陪了他一夜,江映離側身背對著他,他便貼在他的身後從背後抱著他與他說話。
第二日晨起,阮舟搖照例早起,親了他一下,才出門去撞因果鐘。
江映離等他走後,方才睜開了眼睛。
他昨晚一夜沒睡,到現在都還是全然清醒。
「……阿彌陀佛。」
今日的正通大師沒有在澆花。他穿著粗布袈裟,站在院落破舊的墻前……
那一堵高墻上有一隻小鳥正在跳來跳去--單脚跳,既沒有跳進院落裡來,也沒有跳出院落外去。
江映離衣冠齊整,走至他的身邊,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道:「……大師在等我嗎?」
正通大師不答,只是指了指那鳥兒,道:「你覺得,它是該跳進這院落裡來呢,還是該跳出這院落外去呢?」
江映離想也不想就道:「跳出去。」
正通大師微微一笑,吹了一聲口哨,那鳥兒就一下子張開翅膀,靈活地飛進了院落裡來。
「……它似乎更願意跳進這院落裡來。」
正通大師從懷中一個破布口袋裡掏出許多玉米粒,灑在了地上。
鳥兒歡快地跳近前來啄食,分毫也不怕人。
江映離神情淡淡地道:「它跳進來,只是因爲這院子裡面有誘餌。」
正通大師不緊不慢地撒著玉米粒,道:「那若它跳出去,又是爲了什麽呢?」
江映離道:「自由。不必膽戰心驚,不必怕被人誘捕……」
正通大師道:「院內有玉米粒,院外也有'玉米粒'。院內院外,本來也不必分得那麼清楚……」
江映離微微一怔。
正通大師和緩地道:「你已準備好去院外了嗎?」
江映離抿唇,垂首道:「瞞不過大師。」
正通大師笑了一笑,道:「昨日阮錯提起封印之事,我便知會是這樣的結果。」他嘆了口氣,道,「他竟患得患失到這樣的地步……」
江映離平靜地道:「分開,也許能讓他冷靜冷靜。」
正通大師道:「感情的事,說不清。」他低念了一聲佛號,道,「……你可還記得,咱們先前提到過的滿月宗舊事?」
江映離道:「阮錯……會成為下一個寧憶岸?」
正通大師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道,「江裳與寧憶岸之間的事其實沒有那麽簡單,這其間的種種曲折,自然也與情有關……」
江映離沒吭聲。
正通大師嘆道:「在我們外人看來,興許會有很多的不理解。便是如我這樣萬事看淡的方外之人,知曉寧憶岸與江裳之間的事時,也會認為江裳不值得……」
他看了江映離一眼,道:「但值不值得,從來不是外人能夠判斷的。你與阮錯之間的事,在我看來,是阮錯的不是,想必你身在局內,也認爲阮錯千不該萬不該……」
江映離蹙眉道:「我是不懂,他何至於此。」
正通大師道:「是了,他何至於此? 」他道,「寧招玉被寧憶岸害死,江裳還要分出神識,化作寧招玉陪他入浮生鏡……苗溪遠與孟井都不明白他爲什麽要那麽做,便是老衲,也常會想,何至於此?」
江映離:「……」
正通大師道:「阮錯他對你是真心,我雖不知他心結為何如此之重,但我不希望你們因此而起齟齬。」他道,「解鈴還須繫鈴人……也許你該試著解開他的心結。」
江映離 默半晌,道:「我會記得大師的提醒的……」
正通大師道:「好。」他忽地又道,「你可以走了。」
江映離微微一愣。
却見地上那隻啄食完玉米粒的鳥兒,撲棱了翅膀就飛走了。
正通大師感慨般地道:「隨緣,隨性,院裡院外,走與不走都不過是一種選擇罷了。」
江映離道:「……謝大師指點。」
當天早上,阮舟搖敲完因果鐘回來,便見江映離仍在禪房內等著他……
「你若告訴我你過去如何對不住我……」
江映離雙眸清透,道,「也許我能原諒你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