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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姑娘恃寵而嬌》第26章
26

天色暮時, 傅攸寧梳洗停當,剛打開房門, 就見不知何時去而復返的梁錦棠正一臉悶悶的在門邊立著,臂上搭了件與他身上衣衫同質地的披風。

 見她出來,雖臉色不怎麼好看,還是過來將披風替她系上。

 一切收拾停當, 傅攸寧老實的在梁錦棠的攙扶下出了官舍。

 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顯是來接他們去參加慶功宴的。

 在踏上馬車之前, 傅攸寧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索月蘿給的織金錦纏枝蓮紋襦裙,又看看梁錦棠給她的冰紈綺披風, 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吃百家飯、穿百家衣的苦孩子。

 雖不明白梁錦棠為何滿臉不豫,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請教一下……你們這些衣裳, 到底打哪兒來的?」

 「出發時安排家里人隨後送過來的。」梁錦棠本顧自生著悶氣,但听她問起, 也還是答了。

 傅攸寧是頭回參加春獵, 算是菜鳥。听他這樣一說,才恍然大悟, 難怪宣布名單那日,索月蘿說有許多事需要準備。

 原來,先行出發, 再讓旁人跟著送些東西到範陽來等著,一下山就一應俱全, 這樣也是可行的?唔, 果然她需要學習的事情還有許多呢。

 不過……

 「梁錦棠, 這披風……」是姑娘家才會喜歡的樣式啊。

 傅攸寧話還沒說完,又被瞪了。

 「要你管那麼多!」

 反正她無膽匪類當慣了,見他面上有尷尬惱意,便識趣地閉口不言了。

 兩人正要上馬車時,迎面而來的另一輛馬車忽然停下。

 車簾掀起,原來是準備回京的孟無憂。

 春獵結束後,勝者慶功,敗者就各回各家,這也是慣例。

 孟無憂滿臉悻悻,笑得勉強︰「你們……好生慶功,我先回了。」

 梁錦棠也不看他,隨意朝他揮揮手,並不想多說什麼。

 傅攸寧因從樹上摔下時後背著地,醒來後一直覺著背疼,腰上不大敢使力,此時終于站得沒平常那樣直,倒意外顯出一股弱柳扶風的味道來。

 她很能體諒孟無憂的遺憾,想著他本也該一同慶功的,就差那麼幾里路啊。心念至此,笑意里便不自覺多了一份和氣溫軟︰「孟大人,府里見。」

 經了春獵這十幾日的並肩戰斗,孟無憂對傅攸寧的觀感已有大幅好轉,態度較從前顯然友善許多。

 見她說話仍有些氣弱,料想傷得不輕,也不該久站,孟無憂就只微笑頷首,正要退回去坐好,卻忽然發現什麼似的又探出頭來︰「傅攸寧,我忽然覺得……你很像一個人。」

 傅攸寧一愣,旋即無奈笑嘆︰「孟大人,我不像一個人……難道要像一條狗?」

 「我是說……」孟無憂皺眉盯著她,一徑猛想,卻忽地被梁錦棠一記冷眼嚇得啥都想不起來了。

 梁錦棠冷冷一抬眼,道︰「還不走,等著我給你發勛章?」

 連續兩年春獵慘敗,面上無光的孟無憂趕緊摸摸鼻子縮回去。

 待他的馬車走遠,傅攸寧才明白他的意思,抬眼看向梁錦棠︰「我與傅雲薇……當真差很多嗎?」

 兩年了啊!大家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都兩年了,孟無憂才發現傅攸寧跟他嫂子傅雲薇長得有些像?!

 孟五公子好眼力。

 梁錦棠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傅攸寧滿腦袋全是疑問。想起上回在父親墳前,分明瞧著傅雲薇跟自己長得就是雙生子該有的樣子。

 不過傅雲薇精雅些,自己粗糙些,這沒什麼毛病。

 可怎麼的也不至于兩年了才看出來像吧?

 「沒什麼,」梁錦棠欲言又止,最後只說,「還不上去?」

 傅攸寧見他既不願多說,也就老實上了馬車。

 馬蹄噠噠,一路往春/光夜色中去。

 梁錦棠坐在傅攸寧身側落座,不動聲色地將她護好。

 渾然不覺的傅攸寧看看自己上過藥被裹好的手,遺憾長嘆︰「好可惜,我該撐到親眼瞧見你敲響鳴金鑼的。」怎麼就那麼恰好在最後關頭昏過去了呢?

 說起這事,她的遺憾並不比孟無憂小多少。一想就恨,簡直捶心肝。

 梁錦棠見她那樣子,忍不住唇角揚起,沒奈何地笑嘆︰「若你那時醒著,又要遺憾沒能親手敲響鳴金鑼。」反正鳴金鑼是執念就對了。

 傅攸寧若不是此刻全身都在疼,真要當場捶胸頓足了︰「你使哪只手敲的?哪只?」

 見她執念得幾近瘋魔,梁錦棠好笑地伸出左手。

 「你是左撇子?」她好奇又向往地打量著那只敲過鳴金鑼的勝利之手,抓心撓肝地再恨起自己昏迷得不是時候。

 「並不是,」見她終于抬眼看過來,梁錦棠心頭沒來由冒出絲得意來,「看心情,兩手混著使。」

 上天不公啊!這人,他就沒弱點的嗎?!

 傅攸寧忽然覺得,對于稟賦奇差的自己來說,梁錦棠這種人的存在,簡直就是老天對她的嘲笑。

 又行片刻,馬車漸漸停住,車外有些許人聲嘈雜。

 梁錦棠詫異地看著傅攸寧忽然縮頭縮腦往里躲,甚至避開了他伸過去打算扶她下車的手。

 「你先進去,好不好?」

 梁錦棠挑眉︰「理由?」

 「範陽城守定會帶著一大票本地官員恭迎你的,」傅攸寧撇撇嘴,一徑往里縮,「我怕……見生人。」

 她自小慣打交道的多是三教九流,進了繡衣衛後,也只擅與小魚小蝦們混成一氣。若說對上、對外,她便是個只懂得埋頭做事的傻蛋,壓根兒不懂官場應酬。

 從前在東都時大家都由著她,到了總院,有尉遲嵐和索月蘿這兩個人精在前,自不需她去勉強。

 是以,應酬正經場面的學問,她始終是沒有學會的。況且,今日這場面,也輪不上她來出頭。

 方才听得外頭嘈雜的熱鬧寒暄,她才想起,以梁錦棠的身份地位、盛名家世,範陽城守要盡地主之誼,定會將他奉為主賓。

 若她與梁錦棠一道出現在眾人面前,想不被矚目都難。

 見她像是當真不自在,梁錦棠也不再堅持,只輕緩道︰「若身上的傷有什麼不對,一定要說。」這些日子下來,他已發現傅攸寧是個不喊痛的。明明傷得不輕,卻從沒听她哼過半句,稍不上心就會以為她當真無事。

 他明白,並非每個人都能將疼痛堂而皇之顯在臉上,掛在嘴邊。可那痛,卻也並不會比旁人少半分。

 她將自己壓得太狠,不慣于向人示弱、求助。

 梁錦棠想起小時在傅府,每每傅雲薇有病有痛,總得要傅母帶著婢女端著藥追完大半個傅府,哄得再沒言語,親親抱抱舉高高,傅雲薇才肯停下來喝上那麼三兩口。

 那時他心下鄙夷,總想,若是傅攸寧,一定不會如此。

 如今,他倒巴望著傅攸寧也能如此。

 望她也能撒嬌耍賴,由人哄著,不必再強撐著要自己頂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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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被梁錦棠突如其來的溫柔嚇得不知所謂,待他離去後,傅攸寧還是很快鎮定下來,將心頭那怪異的感受拋諸腦後。

 慶功宴設在範陽城南的「陶然莊」,大約是因著此處夠大,由得這一群武官武將隨意撒歡。

 傅攸寧小心顧著身上的傷處下了車,一抬頭就見大門外的石獅前扎了一堆東都舊人。

 這些人中有的是傅攸寧離開東都後才進的新人,但多數還是她曾共事過的熟面孔。看他們仍是一堆人嬉笑打鬧,全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這讓她想起從前在東都無拘無束的日子,頓時笑意開懷。

 眾人見她下車,便陸續過來問好。

 都是利落不矯情的人,自不會有什麼抱頭痛哭的場面,就只一片久別重逢的歡喜之氣。

 一群人烏泱泱勾肩搭背嬉鬧著進了「陶然莊」大門,動靜大到走在前頭的梁錦棠、索月蘿與百里束音不約而同地駐足回首。

 這一回頭,梁錦棠瞥見一道莽撞的身影朝傅攸寧面前沖,正要過去攔下,卻被百里束音眼疾手快地擋住了。

 傅攸寧壓根兒沒瞧見前頭的動靜,因為她驚恐地瞧見有個美姑娘正飛撲過來。

 東都分院資深武卒秋璇,是她離開東都前親自帶過的最後一批候補武卒中的一員。

 這姑娘從前就很喜歡與她親近,但她最為著名的是,特!能!哭!

 「寧姐!你受傷了是不是?」

 傅攸寧忍不住後退兩步,高聲道︰「站住!停!站那兒別動!不許踏過你腳尖前頭那道磚縫!」

 秋璇果然聞聲止步,卻淚眼汪汪地看著她︰「寧姐!寧姐啊!」

 「閉嘴!沒死呢,」時隔兩年,傅攸寧仍是一見她哭就頭疼,無奈吼道,「你再哭……再哭我報官了啊!」

 身後那堆人便齊齊哄笑起來,秋璇索性蹲在原地就開始抱頭哭,卻果然半步也未邁過傅攸寧劃定的那條磚縫。

 傅攸寧忍不住仰天大吼︰「甦雲朗,快把你女人拿走!否則我怕忍不住打到她毀容!」

 人群中有一個哭笑不得的青年站出來,向傅攸寧說了什麼,又過去將秋璇拉住。

 秋璇一邊忙著掙脫甦雲朗的鉗制,一邊又沖傅攸寧咕囔了兩句。

 傅攸寧立刻抖著手指著秋璇跳腳喊道︰「會哭了不起啊?!我跟你說……老子行走江湖一言九鼎,說打到毀容就打到毀容的!」

 遠遠看著這一幕的索月蘿驚訝低嘆︰「我從沒見她這樣自在過。」

 百里束音羨慕地看那堆家伙前呼後擁圍著傅攸寧撒歡︰「一听傅大人受傷了,都絞盡腦汁想法子逗她開心解悶呢。」秋璇平日是愛哭些,可哭到如此不計成本,還真不多見。

 梁錦棠瞪著那群人只想翻白眼,心道繡衣衛東都分院也不知什麼風水,淨長出些妖魔鬼怪。

 「你們……逗人開懷的方式還真別致。」索月蘿忍不住隨口一嘲。

 百里束音哈哈大笑︰「還有更別致的呢!甘戎直接將靈州分院的張吟抓過去了,說傅大人當年一見張吟就驚為天人,回東都後念叨了好幾年‘那個好看的小哥哥’。今夜正好由她就著張吟的美色多吃兩碗飯,把人張吟嚇得直哆嗦!」

 干得漂亮。

 索月蘿幸災樂禍地瞟了梁錦棠一眼,跟著哈哈笑。

 百里束音又道︰「听說張吟即將升調總院,幸虧東都暫無人接到調令,否則,他怕不是跳井就是坐牢。」

 「為何要跳井?」索月蘿一時沒听明白其中深意,「又為何要坐牢?」

 「我怕他不堪受辱憤而跳井,或是不堪受辱憤而反擊啊!」百里束音目送著傅攸寧同那群人去了旁邊那進小院,手指輕點著自己的下巴,思忖著,「那群喪心病狂的家伙,只怕若哪日傅大人表示想睡了張吟,他們都敢替她將人綁在床上還幫著按住。」

 唔,回去得跟指揮使說說,近幾年都別放人去總院了。若真鬧出人命,對傅大人總歸不好。

 索月蘿看著梁錦棠那已然不可描述的臉色,趕緊將百里束音拉走。

 此刻梁錦棠整個人都冒著熊熊火光,路過的程正則特別無辜地成了池魚︰「程正則!你晃來蕩去是沒事做嗎?」

 是啊,慶功宴能有什麼事,不就吃飯喝酒?

 程正則茫然停下腳步︰「梁大人,我並未晃來蕩去。」只是正常路過啊。

 火大的梁大人根本沒听他在說什麼︰「沒事做就去盯著你家傅總旗!她有傷,不能喝酒,不能胡鬧!」

 程正則點頭,不明白為什麼這幾句話要咬著牙說。

 「那,盯到何時呢?」他做事穩妥,得了上官指令後總慣于問細些。

 「盯到……」梁錦棠一時語塞,「總之你寸步不能離!」語畢恨恨拂袖而去。

 作死的春獵,這輩子再不來範陽了!

 作死的東都分院,這輩子也別想有人再升調!

 作死的好看小哥哥,早晚打毀容!

 作死的傅攸寧……沒你這麼欺負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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