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相見
「記得,你是宣荷。」趙宜安說。
語氣篤定,但元嬤嬤三人的心,却似被冬夜凜風刮過。
趙宜安不記得了。
手上的藥瓶「咣當」一聲滑落。蓮平連忙去撿,只是才一彎腰,眼眶就紅了起來。
元嬤嬤仍坐在杌子上,面上泪珠不住滾落。宣荷呆呆望著趙宜安,趙宜安也回望著她。
「怎麽哭了?」趙宜安像是有些害怕,伸出手抹掉了元嬤嬤的眼泪,然後又去抹宣荷的。
「宣荷,怎麽哭了?」她既疑惑又不安,不住用手擦著宣荷的臉,但宣荷的眼泪怎麽也止不住,最後抱住趙宜安的手,埋在床頭痛哭了起來。
右手動不了,趙宜安緊張極了,她用左手一遍一遍撫摸著宣荷的頭髮:「不哭,我記住了的,你是宣荷,你是嬤嬤。還有你--」
趙宜安轉向蓮平的方向,眉眼彎彎,露出一個羞澀又期待的笑:「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兒?」
「醒了?」
在謹身殿裡換下朝服,趙陸揉著手腕,一面問一面朝殿外走去。
淩晨下了一場雪,整座皇城銀裝素裹,放眼望去,琉璃瓦上皆覆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金公公在後頭跟著,聞言回答:「是,寅時過了不久便醒了。」
「哦?」趙陸不緊不慢走著,「溫家來人了?」
「並無。玉禧殿的人怎麽去的,就還是怎麽回來的。」
趙陸便道:「這麽說,是朕的姐姐命大了?」
這話金公公就不敢接了,一時間,衆人都失了聲。
趙陸接著說:「派個人去玉禧殿看看。」
金公公應下:「是。」
玉禧殿裡難得安靜,衆宮人循規蹈矩做著自己的事,但暖閣裡却愁雲慘淡。
「公主,還認得出這個麽?」元嬤嬤手裡拿著一隻木匣,小心打開,擺到趙宜安面前。
匣中是一顆小兒拳頭大的夜明珠,帷帳阻隔了小窗裡照進來的光,這顆珠子却徑自泛著淡淡的藍綠色。
趙宜安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她微微睜大眼,盯著夜明珠一動不動。
元嬤嬤懷著希望,向她解釋:「這是兩年前,公主及笄時先帝送的賀禮。」
「公主最喜歡這顆夜明珠了,夜夜安寢都放在床頭。」
趙宜安沒有回話,她伸出一根手指,慢慢點在夜明珠上。
霎時間,那藍綠色的光澤也染到了她的指尖。
「啊……」趙宜安輕輕張嘴,忍不住驚嘆一聲。
「公主……」元嬤嬤呢喃。
趙宜安忙收回手指,她像是做錯了事,看著元嬤嬤小聲道:「認得,是夜明珠。」
三人都暗暗嘆了口氣。
趙宜安察覺到身邊人忽然間沉默下來,她有些慌張:「我認得出的。這個是夜明珠。這個,是玉做的葡萄。」
比美玉還要瑩澤潤白的手指,指著床榻邊元嬤嬤等人翻出的舊物,努力辨識:「這是小虎頭,是先皇后給的。還有這個--」
元嬤嬤忙握住她的手指:「好了好了,公主都認得的。是我們想岔了。」
趙宜安抬眸望向元嬤嬤,眼底含泪,睫毛上挂滿水珠。她一抬眼,泪珠便沿著面頰滑下。
元嬤嬤用帕子擦掉了她的泪,她還在小聲重複:「我都認得的。」
東西被一一收起來,只留下趙宜安實在喜歡的那顆夜明珠,由她拿著玩。
散發著淡淡光澤的寶珠,很是討趙宜安的喜歡。她用被子蒙住夜明珠,一邊驚訝於它的微光,一邊躲在被子裡輕輕笑出聲。
蓮平收回視綫,趙宜安雖然醒了,但她似乎忘記了以前的事,什麽都不記得。
「嬤嬤。」蓮平太擔心了,「公主雖醒了,可仍喊頭疼。現下又是這樣境況。好歹去養心殿求求情,派太醫來看看才好。」
元嬤嬤停下手裡的活計:「我何嘗不心疼?罷了,溫家指望不上,一會兒我便帶人去養心殿。都是先帝的孩子,哪裡又有隔夜仇呢?」
說完這話,元嬤嬤回頭去看床上的趙宜安。却發現帷帳後的人一動不動,連笑聲都聽不見了。
「公主?」元嬤嬤輕聲走過去。
床上的人仍是沒有動靜。
元嬤嬤轉頭,蓮平衝她做了一個嘴型:「睡了?」
搖搖頭,元嬤嬤覺得不對勁,她伸出手撩起帳子,然後拉下了被角。
趙宜安手脚蜷縮,懷裡緊緊抱著先前那顆夜明珠。她半闔著眼,緊咬著嘴唇,神情有些渙散。
元嬤嬤慌了神:「快拿止疼的丸藥來!」
蓮平連忙去翻櫃子,又倒了溫水,小跑過來。
「藥來了!」
元嬤嬤小心扶起趙宜安,將丸藥塞進她嘴裡,又仔細餵她喝水。
蓮平推了炭盆過來,用銀著撥了撥炭灰。很快,四周便更熱起來。
趙宜安緊皺著眉,咬著牙一聲不吭。她在元嬤嬤肩頭靠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回過神來。
「好了。」
聲氣還有些虛弱,趙宜安輕輕安慰著身邊二人:「不疼了。」
元嬤嬤替她擦著臉側的汗:「躺著罷。」
蓮平一面低泣著,一面蹲下.身收拾。
暖閣裡又靜了下來。元嬤嬤瞧了一會兒趙宜安的睡顔。
瓊鼻櫻唇,桃面羽睫。
以前的趙宜安,頂著這張臉,不論走到何處都是被千寵萬愛。皆因她是先帝最小最嬌養的女兒。
湖陽公主何曾委屈過自己?現在却連疼都百般忍耐,不肯說出口了。
元嬤嬤呆呆出神,連蓮平來喊她都未察覺。
「何事?」元嬤嬤忙拭去眼底的泪珠,一面問道。
蓮平有些急:「說是養心殿派人來,結果宣荷却與人吵了起來。」
元嬤嬤一震:「越發沒了體統。你在這兒守著,我去瞧瞧。」
既然趙陸發話了,金公公自然很快就差遣人到玉禧殿。
只是趙陸說「去看看」,於是來的人便只是個藍灰衣的小公公。
彼時宣荷正在外替小宮女們派分活計,頭裡聽見養心殿來了人,還高興著那人總算有些良心。再後來,一瞧見小公公孤零零一人,又說了只看看公主就回去的話。
宣荷登時便明白過來,大怒:「'看'?你算什麼混賬東西!也敢說'看看公主'?」
來之前金公公什麼都沒說,宣荷又是這樣潑辣霸道,養心殿的小公公便垂著頭,瑟瑟發抖由著她罵。
「若心裡真有咱們公主,何故昨日不來?聽見公主醒了才打發這麽個人來探聽。昨兒等了半宿,太醫都不敢來。為何不來?大家心裡都明鏡兒似的。假惺惺裝什麼姊弟友愛!」
「宣荷!」
元嬤嬤急衝衝趕過來,朝著宣荷劈手就是一巴掌:「你迷了心竅了!說這樣的胡話,還不快退下!」
轉過身,元嬤嬤正打算寬慰邊上立著的小公公,便聽見外面閒閒的一聲。
「是麼?」
趙陸負手進來,問道:「你倒說說,為何不來?」
金公公領著眾人,垂手侍立在這位少年天子身後,神色頗緊張。
--玉禧殿的人,還真敢說啊。
元嬤嬤方才出去了,暖閣裡剩下蓮平守著趙宜安。只是趙宜安睡不著,她便坐在杌子上,陪著趙宜安玩珠子。
木匣裡各類珍珠玉石滾來滾去,蓮平輕聲提醒:「這個,動這個。」
趙宜安用手指輕輕一撥,便把蓮平的玉珠撞開了。
「公主真厲害。」蓮平誇著她。
正玩得高興,門簾被人一掀,氣喘籲籲的小宮女慌張向蓮平道:「陛下要來了!」
小小的暖閣裡擠滿了人。
宣荷和趙陸帶來的宮人,立在紗簾外,元嬤嬤,蓮平守在紗簾邊上。趙陸一抬眼睛,金公公便趕忙替他撩起了紗簾,好讓他進去。
床上的帳子已經被綁了起來,趙宜安靠在床頭,她披了一件水紅的外衣,烏髮如雲,披在身後,端的一副嬌氣靜美模樣。
額頭上還纏著厚厚一圈白紗,趙陸仔細打量,最後發覺右邊稍稍鼓出一點。
看來是撞在這兒了。
床邊沒有可坐的地方,金公公搬了張圓凳來。趙陸掀起衣服後擺,坐在了凳子上。
紗簾外的元嬤嬤瞧著這些,身子微微晃了晃,蓮平連忙悄悄扶她一把。
而趙宜安低著頭,既沒有出聲,也沒有抬起眼睛,似乎對趙陸的舉止無動於衷。
「昨兒是誰跟著去的?」
元嬤嬤站出來跪下:「回陛下,跟著去的人已經關起來了。」
趙陸嘴角朝下微撇:「我問你了?」
元嬤嬤連忙磕了個頭,不動了。
他又轉過頭去,直直看著趙宜安:「宮裡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玉禧殿在場的人俱一震。
那些話,自然指的是趙宜安非先帝親生的話。
趙陸說完,等了一會兒,趙宜安仍是默不作聲。他便道:「怎麽,撞的是頭,結果嘴巴不會用了?」
紗簾外的元嬤嬤三人,站的站,跪的跪,三顆心却是吊得高高的,一刻都不敢落下。
一向傲氣淩人的趙宜安,今日却似木頭一般,如何拿話刺她都不回。趙陸心中煩悶,倏地起身走了。
跟著來的金公公連忙領著人隨行,等到暖閣裡復又只剩元嬤嬤三人,元嬤嬤才鬆了口氣。
蓮平扶著元嬤嬤起來,元嬤嬤緩緩走到床邊,趙宜安已經恢復了先前的模樣,她拉住元嬤嬤的手:「我做得好嗎?」
元嬤嬤已經知道這是蓮平教的,她拍了拍趙宜安的手背,誇道:「好,我的兒。只是嬤嬤一顆心都要跳出喉嚨口了,下次可再也別這樣了。」
本該離去的趙陸,却在此刻突然掀簾進了暖閣。
他一面走向紗簾,一面慢慢問:「這樣是哪樣?」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
趙宜安:我都認識的,這是元嬤嬤,這是蓮平,這是宣荷,這是--
趙陸:金大腿。
趙宜安: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