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大婚
馬車到宮中的時候,天已暗了下來。趙宜安換乘軟轎,一路到了玉禧殿。
玉禧殿裡伺候的宮人俱已退了下去,殿內只有趙陸一人,獨自立在門前。
趙宜安下了轎,先瞧見的就是遍地的花燈,形態各异,在夜色裡映出柔和光芒。影壁前也擺滿了蓮葉荷花,間著彩蝶蜻蜓,水色輕紗朦朧蜿蜒,配在隱約燈火旁邊,仿佛真如一道淺溪,順著小道而去。
往前走了幾步,殿前候著的趙陸就看見了她。
他穿了月白的袍子,立在漫天的花燈中,各色燈火相映,爲他籠上一層光。
見趙宜安停住腳,趙陸有剎那的無措,他略踟躇,又很快迎上前,低聲問她:「怎麽了?」
趙宜安搖頭:「沒有呀。」她彎唇笑,「你這麽好看,看得我都走不動路了。」
「是麼?」趙陸小聲喃喃,却將此話當真,又認真望進她的眼睛,「那我背你好不好?」
趙陸果然背著她,在玉禧殿裡各處走了一回。
火樹銀花,琳瑯滿目。
趙宜安伏在他肩頭,手上的荷花蓮子珍珠手釧叮噹作響,她輕聲問:「我重不重呀?」
「不重。」趙陸往上掂了掂她,語氣一本正經,「還可以再吃一些。」
趙宜安笑了一聲,將臉貼在他肩頭,不再說話了。
趙陸便指引著她看那些花燈,一面低聲同她介紹。
經過假山石的時候,趙宜安還伸出手,虛虛指了個地方,煞有其事道:「我就是磕在這上面。」
趙陸順著她的話往身邊看,原本的山石已經被他下令搬離,此時這裡只有用花燈凑出的一副魚戲蓮葉圖。但他也跟著點了點頭:「一定很痛。」
趙宜安收回手:「怪你。」
「都怪我。」
趙宜安便認真道:「以後可要慢慢賠我。」
聞言,趙陸彎起一點唇角:「好。」
又走了一陣,趙宜安忽然在他背上仰起頭,眼睛裡全是光:「是煙花。」
趙陸應聲停下,原先的夜幕被璀璨奪目的煙火滿佔,天上地下皆是一片明亮。
一時間只剩烟花轟鳴,趙陸背著她站了一會兒,耳邊微熱。
趙宜安低下頭,與他呼吸相聞,她輕聲道:「你還能背著我麽?」
從進來就背著她,到如今也有兩刻鐘了。
「自然。」
趙陸的聲音被烟火蓋過大半,但趙宜安還是聽到了。她像是自言自語:「我從前可不喜歡你。又不會說話又黏人。」
背著她的趙陸果然微微一僵。
趙宜安繼續說下去:「等我變成了粘人的那個,你倒頗有耐心。」
她輕輕嘆了口氣,摟緊了趙陸的脖子:「真是乘人之危。」
烟火盛大,趙陸微仰著頭回應她:「嗯。」
趙宜安便輕輕挨著他的側臉:「要一直背著我。」
「好。」
「背不動了怎麽辦?」
「那就抱著。」
趙宜安輕笑: 「君子一言。」
趙陸替她接下去:「駟馬難追。」
烟火漸熄,四周霎時安靜下來,趙宜安拍拍趙陸的肩,讓他放下自己。
趙陸照著做了,放下人回頭,趙宜安正抬起手,指尖挂著一枚禁步。
打的是宣荷教她做的同心結。
「這是七夕節禮。」
趙宜安晃了幾下,然後低下頭,動作輕緩,系在趙陸腰間:「是宣荷教我做的。」
趙陸看著她擺弄,不敢亂動,聞言只道:「好。」
「只會說'好'了麽?」趙宜安鬆開手,禁步已佩了上去。
趙陸想了想,補充道:「好看。做的人也好看。」
趙宜安哼了一聲,不同他計較。
身後傳來脚步聲,金公公躬著身回:「陛下,晚宴已備好了。」
聽見這話,趙宜安攔到趙陸身前:「背我去。」
等用了晚膳,趙陸又背著她上軟轎。
他蹲下.身,要將人放下的時候,趙宜安忽然側頭,嘴唇在他臉上輕碰。
「這也是節禮。」
大婚要準備的事項太多,還要挑選黃道吉日。禮部忙得脚不沾地,最後與欽天監一同定下日子,在弘治三年九月十四。
趙宜安住在原先的四皇子府,現今的定王府裡,倒沒有太多束縛。
趙郗如今頗為用功,白日在軍中操練,晚上研讀兵書。他對趙陸說了那些話,自然也要有配得上的實力。
京城盛傳天子的婚事,羅敷當然也知道了。發現皇后竟然是他思慕的宜姐姐時,羅敷訝异不已,接連失落了好幾日。
但憂思很快過去,羅敷又真心實意替宜姐姐祝福起來。
凉秋院一如既往,幷未因出了一位皇后而變動。等過了立秋,趙宜安還叫人在小花園竪了一個鞦韆,偶爾在樹蔭下看閒書。
宣荷的腿好得差不多,她和金縷被趙陸傳召,進了一回宮,從高皇后宮裡取了一樣東西。
趙宜安正坐在窗下吃蜜餞,瞧見二人進來,奇怪道:「什麼東西這樣精貴?都不讓我跟著去瞧。」
金縷笑回:「娘娘不如自己來看罷。」
趙宜安擦了擦手,行至明間,宣荷便小心打開錦盒。
是一件婚服。
她微微一怔,聽見宣荷輕聲解釋:「是高皇后做的。」
民間的女孩兒,在出嫁時會穿自己綉的嫁衣。她們自小就開始做這一件衣裳,或者幾年,或者十幾年,最後滿懷希望穿在身上。
而湖陽公主身份尊貴,她的衣衫鞋襪自有尚衣監的宮人負責,有綉藝最精巧的綉娘替她縫製,根本用不著操心這個。
但高皇后却替她做了。
「還有這個。」宣荷翻開衣領,裡面綉了一隻低頭飲水的小鹿。
小鹿身上的花紋,是小小的「福」與「壽」。「鹿」諧音「祿」,如此,福祿壽便都齊了。
「這是沈夫人綉的綉樣。原本做成了衣裳,高皇后將它拆下來,縫在了裡面。」
趙宜安蹙著眉,她記得這個綉樣,在她許多衣裳上出現過。她那時還問高皇后,怎麽尚衣監的人每年生辰都綉這個給她穿,她都快不喜歡小鹿了。
「陛下說,尚衣監也做了吉服,娘娘喜歡哪件,就穿哪件。」
但高皇后做的是夏衫,婚期在秋天,自然不能穿這個。
聞言,趙宜安輕撫衣領,却沒有回話。
房內一時無聲。
半晌,趙宜安道:「收起來罷。」
宣荷應是,抱起錦盒,收在了櫃子裡。
日子過得飛快,一直到了吉日前一夜。
趙郗隨沈家軍去了西北,邊關磨礪了兩年,在軍中倒頗有了幾分威嚴,與姚沐平分秋色。這些天,他特地告了假,返京來陪妹妹,坐在椅子裡却哈欠連天。
趙宜安無奈:「回去睡罷,明早起來也是一樣。」
「再坐一會兒。」趙郗揉揉眼睛,「再讓我看一會兒。」
又笑道:「宜安也會體貼人了。」
趙宜安佯怒:「我什麼時候不體貼人了?」
趙郗在椅子裡攤開手腳:「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現在記起來,你還像是四哥懷裡的小嬰兒呢。」
「別惹我哭。」
「不惹不惹。」趙郗坐起來,「四哥這就走了,你也早些睡罷,明日必定累得很。」
小丫鬟送走趙郗,趙宜安對她道:「你也下去罷,等叫你了再進來。」
「是,娘娘。」
臨走前吹熄了燭火,只留榻邊一盞照明,小丫鬟合上門,輕聲退了出去。
趙宜安理著長髮,一面朝床榻走去,却忽然聽見窗前有動靜。
以爲是趙郗折返回來,她便背對著窗道:「我都聽見了,別躲了。」
說著就要轉身,但窗外的人連忙出聲阻她:「別轉。」
趙宜安一愣,是趙陸的聲音。
她停下動作,遲疑問道:「小陸?」
趙陸在窗外點頭:「是我。你都聽見了?」
呼出一口氣,趙宜安隨口問他:「怎麼不讓我轉過去?」
身後的回答一本正經:「新婚前夜,新郎與新娘是不可相見的,那樣不好。」
趙宜安笑得開心:「那你不是見到我了?」
趙陸仍舊神情認真:「你未見到我,那就不算。」
「隨你。」趙宜安立在房內,「你過來做什麼?」
趙陸語氣溫和:「我不放心,過來瞧瞧你。」
「我又不會跑,不放心什麼?」
「就是……」趙陸低下眼睛,似乎在思考該如何解釋,「就是心跳得止不住的快,不敢相信。」
隔著一道墻站著的趙宜安,似乎笑了一聲,她很快道:「你等等。」
又轉到屏風後。
從趙陸這裡望不見她,但知道她就在屏風那頭,趙陸便耐得下心等她。
隱隱傳來衣櫃開合的聲音,趙陸等了一會兒,忽瞧見屏風旁人影一動。
趙宜安走了出來。
她穿了一套紅色的衫裙,外面是一件同色的大袖,衣身上是欲飛的龍鳳。
趙陸忽然反應過來,她穿了高皇后做的婚服。
只是妝釵已卸,趙宜安就這樣半攏著長髮,朝他緩緩走來。兩年時光如流水而過,她越髮美麗惹人心醉。
趙陸一動,急忙要偏過頭去。
趙宜安却隔著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笑眯眯道:「已經看見了,來不及了。」
被她抓住的手有些凉意,趙宜安伸出另一隻手一齊攏住:「新郎官可別著凉了。」
趙陸對上她的視線:「不會。」
月光皎潔,遍灑銀輝。
趙宜安忽然笑出聲來:「兩個傻子。」
趙陸只是望著她。他高了不少,輪廓漸分明,是個成年人的模樣了。
「前年的七夕。」趙宜安微仰起頭,忽然一板一眼道,「你還尚未回禮呢。」
趙陸思緒翻涌,仿佛又回到燈火迷醉人的那一個七夕。
回哪個的禮?
是她送的同心結,還是親在他臉頰的那一下?
但他隻怔了一怔,便反手握住趙宜安的,然後慢慢,慢慢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我回這個,你要不要收?」
掌心下跳動明顯,趙宜安言笑晏晏:「花言巧語。」
卻叫她喜歡。
立了一會兒,趙陸就催她:「回去罷,莫吹到夜風。」
「你也早些歇著。」趙宜安認真叮囑他,「明日一定要按時來接我。」
「好。」
弘治三年,九月十四,大吉。
宣宗在這日迎定王幼妹爲後,觀禮的百姓滿占街巷,個個滿面喜色,在禮隊遠去後仍悄聲接耳。
「好漂亮的車馬,可惜我隻瞧見了一點。」
「要是瞧見了全部,羽林軍早將你捉走了。」
「若我以後能有這樣的萬分之一,我都心滿意足了。 」
「別做夢了,」有人推了她一把,「陛下與娘娘姻緣天定,你哪兒來那麽好的命?」
「哼,但若無人力,天定的緣分也無用。」
「呸,你真想被羽林軍捉走?快些回家罷。」
推推攘攘,拌嘴的小姊妹挽著手臂往回走。
人潮擁擠,很快就望不見她們的身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