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悸動
也不知為什麼,聽到蘇恒說這句話, 夏澄再也控製不住。
她憤怒得想尖叫, 但她用盡全力忍下來。
“不關你的事。”
“雖然這裏的我不一樣, 但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話隻能言盡於此, 再說下去就變成難堪。
蘇恒不忍心問她,對牢同樣一張, 曾經給過自己傷害的臉孔,她內心深處想的是什麼?又在期盼些什麼?
她明明能過得更幸福, 何苦這樣作賤自己?
那個理由不言可喻。
夏澄終於失去理智,她忿忿地轉過頭,“你別太自以為是, 或許我就是因為恨你, 才要把他玩弄在股掌間。”
“你要報複的人隻有我。”他歎口氣,“更何況你還有大好的未來, 何必非得跟他綁在一起。”
夏澄諷刺地說:“我高興, 我樂意, 你管不著。”
她自己也不知道,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對話隻有哭泣和爭吵,爾後甚至連話也不跟對方說, 僅存的交流,隻剩下無以止盡的忽視與冷漠。
另一頭突然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夏澄,原來你在這裏。”
她的視線穿過鬼蘇恒的身體, 此時,年輕的蘇恒就站在不遠的前方。
那飄忽的鬼影瞬間消失不見。
夏澄再也無法支撐,她的雙腿發軟,隻能跪坐在地上。
她掩麵失聲痛哭。
年輕的蘇恒急忙衝向前,托起她,讓她全身的重量倚靠著自己,再扶著她的肩膀,慢慢地移動到椅子邊。
“你不要哭得太用力,小心哭壞眼睛,我相信伯父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頭一次見到她這麼失控,所以也被嚇得有些語無倫次,他甚至連安慰人的話也說不好。
夏澄的情緒像是洪水般,擋也擋不住,其中有來自父親手術的壓力,也有再見到鬼蘇恒的沮喪與落寞。
原來她還是沒法平靜地麵對他。
無論她怎麼費盡力氣地在心裏修築好一道城牆,當與他再相見時,便瞬間瓦解成碎片。
她對自己感到失望。
不管多努力想要忘記,她都無法擺脫,因為他所帶來的痛苦。
年輕的蘇恒一動也不敢動,他的手還搭在夏澄的肩膀上,但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開心的。
看到她難過成這樣,他心裏有說不出的苦澀。
他沒法幫助她什麼,唯一能做的,隻是陪在她的身邊。
夏澄低著頭,肩膀抽動很久,整個過程裏,蘇恒都不發一語。
她再度抬起頭時,彷佛看到什麼讓自己討厭的東西,使盡力氣把蘇恒推開。
“對不起。”他身體往後傾,不想造成她的緊張。
夏澄看著他好一會兒,又把頭轉回去,緊盯自己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我的情緒有些失控,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才對。”
“你沒錯,是我太冒失,你覺得不舒服是應該的。”
夏澄不說話,她已經不再哭,但情況並不見得比較好,她就像顆泄氣的皮球,連點精神也無。
蘇恒察覺她的臉色慘白,站起來,想幫她倒杯熱開水。
他還記得剛剛碰到她的皮膚時,她的體溫有多冰涼。
可能嚇壞了吧,現在她需要補充一點熱量。
“別走開,你先坐在這裏等我。”
夏澄沒反應。
蘇恒擔憂地繼續說:“我去去就來。”
但沒想到,他隻不過離開了一會兒,再回來時,情況已有天翻覆地的變化。
手術完成後,樂建明身上的綠色手術服還來不及脫下,他已快步走到外頭。
他先對傅嫚說明開刀的結果,非常順利,但因為沒有看見夏澄,所以他索性沿著走廊,一路找到這裏。
這時,蘇恒手裏端著一杯水,還有一包高熱量的巧克力棒,當他見到樂建明出現了,他的雙腳像被釘在地板上,不敢繼續往前走。
樂建明蹲下來,與夏澄的臉平視,“澄澄,你還好嗎?”
她想了想,輕輕地點頭。
“沒事了,手術的過程很順利,癌症也沒有轉移到其他地方,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夏澄一聽,立刻喜極而泣。
樂建明很自然地往前,借給她自己的肩膀,當她哭泣時,紳士地輕拍她的背。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樂建明說。
夏澄隻發得出一個聲音,“嗯。”
他突然說:“你想哭可能得把握機會。”
夏澄已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的距離。
她疑惑地望著他。
“你也不想待會兒你爸爸在恢複室醒來,看見你在哭,你想想,這樣他會有多難過。”
夏澄趕緊擦幹眼淚,強打起精神說:“對,你說的沒錯。”
轉角的蘇恒看著他們說話的樣子,心裏頭有說不出的落寞。
他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安徒生童話》裏小美人魚的故事。
相較女孩來說,他們男孩子,從小就對所謂的童話故事嗤之以鼻。
他接觸文學類書籍已是初中以後的事。
他的童年生活很有趣,充滿竹槍、陀螺,還有一些價格昂貴的機器人組合玩具。
在蘇恒心裏,他總覺得童話故事是拿來欺騙小女生用的,而《小美人魚》更是其中的翹楚,因為它是其中少見的悲劇。
他一直想不明白,當王子被鄰國公主救走時,小美人魚為什麼要躲起來?
她當時救起王子時,就應該直接把人帶走才對,再不濟,也得出麵把事情的真相說清楚。
但他現在總算知道,那些隱藏在背後的理由。
王子那時候已經不再需要小美人魚,她的階段性任務已經完成,本來就應該功成身退。
他們並不屬於同一個世界,小美魚後來所做的一切犧牲,都隻不過是在做無謂的掙紮,所以會有那樣的結局,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命中注定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強求也無用。
想明白這點,蘇恒沒有勇氣站出來,他隻能默默地在一旁看著別人,替他守護夏澄。
他能做到的,樂建明隻會比他做得更好,他還有什麼理由,再繼續留在這裏。
蘇恒悄然無息地走開,將夏澄留給能夠照顧好她的人。
術後,夏振池恢複的狀況良好。
樂建明不隻做好身為醫生的角色,更扮演好夏家人重要朋友的身分。
夏振池雖沒明說,但他已經默許樂建明追求他的女兒。
對於這兩人有希望在一起的事,夏振池心裏確實是樂見其成的。
不過,凡事還是得尊重夏澄的意思,夏振池並不想當那種會逼迫女兒終身大事的父親。
身體康複後,夏振池便決定與傅嫚返回T市。
臨行前,他殷殷囑咐夏澄,要好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人隻有在經曆過生死關頭,才會發現,除了健康外,其餘的事情一點兒也不重要。
所以夏振池沒有提醒夏澄要注意功課,卻隻要她記得按時吃飯,天冷了該多穿件衣服,不要讓自己著涼。
傅嫚在一旁笑,“你當爸的,怎麼比我這個當媽的還要囉嗦。”
夏振池輕咳一聲,“我就是關心女兒,難道還有錯嗎?哪像你,連句提醒的話都不說。”
老男人其實就跟個孩子一樣,一旦性子發作起來,就特別喜歡胡攪蠻纏。
再加上身體剛好的緣故,他說話的語氣更顯得十分任性。
但幸好有傅嫚在,她總能體諒夏振池所有不恰當的情緒。
少年夫妻老來伴,所謂的伴,無非是能包容彼此最私密的一麵。
當開始嫌棄對方不入自己眼時,這個婚姻也差不多岌岌可危了。
夏振池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所以現在不管他說什麼都好,可傅嫚還是不忘調侃一句,“有建明在,他會照顧好澄澄,你這個當爸的,就少操點心吧。”
夏振池感歎,“女兒長大了,連關心她也被討厭,這日子過得實在沒意思。”
夏澄一直不出聲,樂建明站在她身邊,嘴邊帶著一抹淺淺的笑容。
從這時起,樂建明不需要再找任何理由,就能邀夏澄一塊出去。
他們不隻吃飯,偶爾也會到附近的景區遊玩。
夏澄隻要有時間,都不會拒絕樂建明的邀約。
年輕的蘇恒不再刻意出現在夏澄周遭,他們隻偶爾會在社團巧遇,或在圖書館時,看到對方的身影。
餘月華曾對夏澄說:“有個學妹聽說很喜歡蘇恒,她從不避諱在人前對他示好。”
夏澄微笑,“那很好啊,他這個年紀不交男女朋友,還要拖到什麼時候?”
“你不在意嗎?”
“我為什麼要在意?”
“我以為你對他另眼相看。”
夏澄但笑不語,這樣的想法,起初是一定會有的,畢竟那兩個人幾乎可以算是同一個人,可相處過後,才發覺得他們的性格,有著極大的差異。
餘月華喃喃地說:“我還以為沒有女孩子會看上他,果然是我太高看我們學校的女生。”
夏澄說:“唉,你老是不放過他。”
餘月華自嘲,“可能我對渣男過敏吧,我不相信像他那樣的人會改過。”
夏澄撐著下巴,“或許你說的沒錯,但你也不能忽略有一些女孩子,相信自己能改變他們。”
“根本辦不到的事,何必去浪費時間。”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夏澄笑,“說不定人家很享受這種救贖感。”
餘月華點點頭,“那倒是,蘇恒長得是好看,搞不好學妹以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正覺得沾沾自喜呢。”
“你就是看他不順眼,不過也無妨,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你看了會遠遠地避開。”
“對。”餘月華惻然,“我不得不這麼敏感,因為我必須記取教訓,天下的烏鴉一般黑,我怎麼能夠不小心。”
夏澄握住她的手,“不,你要給自己機會,人又不是一出生,就懂得所有事,也許你得先經曆過一些不好的事情,才能學會被愛與愛人。”
餘月華笑出聲,“澄澄,你好像我教會裏的牧師。”
夏澄無奈,“我現在改讀神學院還來得及嗎?”
不知道是否她從未真正了解過自己的丈夫,還是因為蝴蝶效應,使得現在這個蘇恒的個性產生轉變。
在她眼裏,他們根本是不同的兩個人,當然也無男女之情。
但不管怎樣,這些都已經不關她的事。
在決定給自己跟樂建明一個機會後,夏澄就知道有很多事情,必須要放下了。
或許,樂建明並沒有給她帶來那種悸動的感覺。
可那又有何關係?
隻有愛情需要悸動,婚姻卻不一定。
婚姻的基礎架構在信任與彼此互相尊重上,她跟樂建明雙方各自有經濟能力,脾氣都算不錯,也懂得在適當時候關心對方。
這樣淡如水般,雋永的感情,肯定比轟轟烈烈的愛情還要來得持久。
她願意敞開心扉,去接納對她好的人。
至於這個時空的蘇恒,她希望他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