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個本領,加之她扛打又不告狀,受欺負的日子便越來越短。最後幾乎是打上幾架就能跟當地孩子混成一團,時不時還能領著沈素去人家中混上幾頓吃的。
再大些,她甚至在三教九流的人面前也能賣乖逞勇,運氣好時還能得到被帶著一起玩些街頭小把戲混吃騙喝的禮遇。
沈家人並不覺這有什麽不好,反覺沈蔚小小年紀便有大大出息。
畢竟,對幾代人都為飽腹而奔走終生的沈家來說,能不偷不搶,自個兒想法子填飽肚,已然是了不起的成就。
於是沈蔚也覺著自己真棒。
直到望歲二年,沈家父子聯手打通海上商路,年紀輕輕的沈珣之更被先聖主禦賜金翎皇商,時年十二歲的沈蔚隨家進京定居。
在她遇到楊慎行之前,她當真從未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好。
那年她初入帝京,在東城長街與一幫熊孩子鬥毆,被路過的楊慎行喝止,從此結下孽緣。
那是她生平頭一回見識,什麽是世家高門累世傳下的風度。
明明是個年歲與自己相差不多的少年,卻是那樣的言辭有度,行止有方。沒有冠蓋錦繡,沒有如雲隨從,只不過一人一騎,卻有烈烈英華。
那時沈蔚才知,從前在她幼小心中以為是虛偽拘束的世家風范,竟是如此金錚玉潤的模樣。
那是生平頭一回,沈蔚覺著心虛,覺著難堪,覺著自己……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小姑娘。
對她來說,那年見過了在滿城落英中打馬而去的楊家少年,從此後,所有話本閑書中翩翩清貴的公子們,便都有了同一張臉。
之後,沈珣之為使家人揚眉吐氣,花大價錢在這號稱“帝京外城最富貴”的西城置了宅子。不但為兩個妹子請了教席先生讀書識字,還重金禮聘帝京第一遊俠夏侯雍做了沈蔚三年的師父。
那三年,沈蔚幾乎毫不費力地一統東城熊孩子界,書也讀得有些模樣,漸漸有了點脫胎換骨的氣象。
到了沈蔚十五歲那年,師父夏侯雍繼續遊歷天下去了,而隔壁搬來了楊慎行。
每一個晨昏,她便算著時辰假裝自隔壁門口路過,假裝偶然邂逅鄰家那個美好的清貴少年。
那時的楊慎行雖在旁人眼中是略冷峻的,可沈蔚知道,這個美人內心有他溫柔的一面。
他總會在她每次紅著臉雀躍問好時停下腳步,回給她一個淡淡的笑,偶爾聊上幾句閑話。
當她得知他書房所在的院子就與自己住的院子一牆之隔時,半夜爬上牆頭偷窺,卻不小心跌進他院中時,他甚至笑得有如絢爛夏花,還拿出一碟子漂亮的小甜糕給她壓驚。
如今想來,若非當初她使了下流手段,強求了楊慎行未婚妻這個名號,也許,沈蔚與楊慎行,是能好好做好朋友的。
若真如此,六年前,她也就不會聽到那句——
“其實,沈蔚她,並非我會喜愛的那種人。”
事隔六年,直到此刻,沈蔚仍能清晰地想起自己聽到這句話時,胸腔有東西碎成一片片的那種錐心之痛。
她記得,楊慎行說這話時唇角的淡淡笑意依舊溫柔,卻分明有著化不開的無奈,就像是“事已至此,也就隻好認了”的束手就擒。
那年彼時,十九歲的沈蔚仿佛與十二歲的沈蔚模糊重疊,恍如站在記憶裡初遇時東城那條長街上,滿心全是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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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楊慎行出門就見個甜甜的小妹子躲在石獅子後等他。
待問好他的姓名,小女孩交給他五十金的銀票,說是沈蔚讓送來的。
目送小女孩進了隔壁沈家大門後,楊慎行進了馬車,摔上車簾,才瞪著那張銀票生氣,恨不得將那銀票給嚼了。
鴻臚寺晨間議事結束後,本該散去的鴻臚寺眾人卻藏頭縮腦在議事廳外逗留,不明所以卻莫名激動地窺視著議事廳內的狗血大戲。
自楊慎行到任以來,僅明發公文點招原光祿羽林衛苗金寶任副侍衛長,而鴻臚寺卿侍衛長一職始終虛懸至今。這其中深意無人知曉,今日卻隱有水落石出之勢。
“我是哪裡不如人了?”苗金寶焦躁的聲氣與被人踩了尾巴的幼犬如出一轍。
僅這一句,議事廳外的人就聽出許多恩怨情仇,可惜楊大人講話一慣四平八穩,任門外這群人豎起了耳朵仍聽不見回了什麽話。
議事廳內,楊慎行不疾不徐抬起頭:“坐下說。”
苗金寶雙掌撐著桌沿緩緩坐回去,先頭的洶洶氣勢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此刻全泄了氣。
“聽說,你已得聖主應允,即將自行點選侍衛長了?”
看來聖主跟前好似不怎麽牢靠。這才沒兩日,消息就已出了內城,連最粗枝大葉的苗金寶都知道了。
楊慎行微斂眼睫,心中淡淡輕嘲。不過,對副侍衛長苗金寶來說,忽地憑空要來個侍衛長,確是有失公允。
“是,有黑幕,人選已內定,”對苗金寶這樣有話直說的下屬,楊慎行不以為忤,坦然回了實話,“幕後黑手之一正是本官。”
苗金寶一向鮮活生動的眼裡霎時湧上訝然、驚慌、難過……
“抱歉,侍衛長一事,在最初就已與聖主有所約定。”楊慎行曾料過此事對苗金寶定有衝擊,卻未料到衝擊如此之大,心中也不免歉意。
不過,也只能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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