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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流》第41章
第四十章 如月

  江倚槐吃完了一支西瓜冰棒,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你覺得我這邊是不是不太自然?”

  陸月濃無法想像,為什麼會有人來網吧不是為了上網,而是選擇坐在網管邊上津津有味地吃零食,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這人居然開著服務臺上的電腦,看自己演的戲。

  去年,江倚槐接到邀請,利用大半個學期的時間參與了《河海》劇組的拍攝。

  《河海》是部以抗戰為背景的短劇,由以精益求精著稱的金山前導演拍攝,全劇僅13集,在冗長的國產電視劇中可謂少見。但它詮釋了什麼叫做“濃縮才是精華”,製作水準精良,演員班底雄厚,一經播出,收視率十分可觀。

  江倚槐扮演了一個被主角在日軍刀下救起的年輕人——向未來,他的親人或死于饑饉流亡,或死於狼煙烽火,向未來走投無路,為追隨恩人、剿滅敵寇而加入軍隊,他看似一個精力過剩的小跟班,卻要在結尾處象徵代代相承的永不熄滅的精魂。戲份的確不多,但絕非可有可無。

  正如電視劇中的一句話——“你無法阻止他們為了心中的熱忱捨生忘死,正如我們阻止不了河流向大海的捐軀。”要用力發揮的點,是捨生忘死,是赤誠熱切。

  “還好,符合角色,”陸月濃偶爾瞥一眼江倚槐的螢幕,犀利點評道,“不過你這戲……除了扛槍、端槍和卸槍以外,還有別的動作嗎?”

  這麼說起來,江倚槐有點不好意思:“還有遞槍。”

  說著,螢幕中,向未來從破敗的屋子裡沖出來,受傷尚未痊癒的腿腳有點踉蹌,他扶在已經空空蕩蕩僅剩下茅草的雞棚上,用滿是瘡疤的手遞出一杆裹著布的槍。

  陸月濃遞給他一個“還真是”的小表情。

  沒有配音,劇中傳來的,完全是陸月濃所熟悉的江倚槐的聲音,但此刻的嗓音裡帶了些力竭聲嘶的味道。向未來用力地抹了一把臉,也不管淚水與泥點混在一塊,反而更髒了,他拼盡全力喊道:“哥——”

  但話語出口的那一瞬,向未來竟有幾分膽怯了,好像是忘了要說什麼,又好像不敢說出口,他猶猶豫豫地,支支吾吾地,如同犯了錯的孩子。他本就是個孩子。

  那聲“哥”太嘹亮了,久久回蕩在山林間,好像堅定地不願消散,驚起了四周棲息的鳥雀。

  軍人寬厚的手掌撫摸上他的額發,粗糙的繭子抵在上面,有前所未有的溫暖,甚至有些滾燙。

  “別擔心,我很快就回來。”

  “我……我,”向未來囁嚅著,抬起頭,盯住那張飽經戰火的臉,風雨把皮膚磨得粗糙,烈日將膚色曬得赤黑,唯有那雙眼深邃又乾淨,他把“擔心”咽了回去,鼻子卻驀地酸了,“我做好你愛吃的,等你回來。”

  “好,”軍人笑了,這所臨時避居的屋子裡,已經只剩下丁點的口糧,他們心知肚明,“我們未來,長大了。”

  民族的危亡在引路,敵人的刺刀抵在身後。那個傍晚,軍人的背影隨同遠去的驢子,一道消弭在黃昏的鴉聲裡,從此一去不回。

  直到那手掌的余溫也消散了,向未來才蹲**,把頭埋在了膝上。

  “哭戲,不錯。”陸月濃想了想,這麼說。

  江倚槐等了半天,就等來一句調侃,外帶這樣一句乾巴巴的評價,很不甘心:“還有嗎?問題呢?”

  “沒有,我覺得挺好的,”陸月濃到底不是專業的,自然只會主觀判斷好不好,看著過不過關,“你怎麼不問問專業的?”

  “當然給我老師看了……”江倚槐頗為滯後地把攥著的冷飲棒丟了,才轉回來解釋道,“不過給你看,說不定有新的視角。”

  “沒有了,”陸月濃指著某一個時間點,坦白道,“挺好的,尤其是這段。”

  江倚槐對著陸月濃那“坦誠”的眼神看了會,將信將疑道:“我總覺得你就是想看我哭……”

  陸月濃意味不明地笑笑:“你又不經常哭。”

  “那是,”江倚槐應和完,又覺得被下套了,趕忙糾正,“等等等等,除了這個片子,我好像沒在你面前哭過吧?”

  陸月濃的眼神裡閃過一絲訝異:“你還偷著哭?”

  “……”意識到被玩弄了的江倚槐終於不說話了。

  ————

  手機一震,陸月濃翻出來,看到是一個陌生號碼。

  ——最晚期限後天中午。江東路12號。

  陸月濃皺了眉,江倚槐便要湊過來:“出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發錯了,”陸月濃收起手機,歎了口氣,轉移話題,“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暑假不做別的,偏要往網吧跑。”

  江倚槐頓了頓,說:“可能閑得慌?”

  陸月濃微微挑眉:“是誰因為太忙,經常不能回校?”

  “那就……”江倚槐腦筋轉得飛快,“你可以理解為偶爾的‘不務正業’,反正次數不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嘛。”

  陸月濃沉默不語了一會,說:“下次我不會放你進來了。”

  “真的假的……”江倚槐心有不甘,不過對上陸月濃那平淡無波的眼神,就知道是真的了,他思量片刻,釋然道,“沒事,明年我就成年了。”

  “……”他到底對網吧有什麼不可描述的執念,這回輪到陸月濃沉默了。

  沿著馬路走了很長一段,已經接近陸月濃的家了。陸月濃家所在的社區是一片舊式樓房攢聚起的居民區,沒有門衛,甚至沒有圍欄,直接從街道就可以穿進去。

  離大馬路越遠,樓間的小路便越黑,沒想到在順城這樣的城市裡,居然還有要借著月色看事物輪廓的地方。

  視覺迷糊,別的感官便敏銳起來。夜裡的風去了燥熱,溫涼溫涼的,吹拂在臉上,這風裡,好像還帶了些草木的氣息。

  四周草叢裡,不時聞見幾聲幽幽的蛙鳴,江倚槐恍惚覺得像是走在郊區的叢林裡,他邊走邊環顧:“這一段好黑。”

  “路燈上禮拜壞了,”剛過去的一學期,天開眼地有了一次春遊,去的恰是順城邊上的遊樂園,玩鬼屋的時候江倚槐好像沒有表現出恐懼,陸月濃回憶了片刻,才不確定地問,“你怕黑嗎?”

  “怎麼可能。”江倚槐一愣,沒想到陸月濃會這麼說,於是理所應當地伸出了手,把陸月濃拉住了,“我是怕你看不清,會摔倒。”

  陸月濃有點涼的手感知到了溫度,他在黑暗裡偏過頭,盯著了江倚槐的手看了很久,但江倚槐只顧著往前走,沒有發覺。

  “是嗎……”陸月濃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胸腔裡好像灌注了一瓶烈酒,不住灼燒著,他被燒得嗓子有點啞,只能乾巴巴地說明事實,“這地方我可是走了很多年了。”

  被陸月濃一提醒,江倚槐才想起這是陸月濃的地盤,對方怎麼可能不熟悉呢?還有……他慌亂地鬆開手,一拍腦袋:“完了,我是不是在亂走?”

  “不算吧,”陸月濃被江倚槐這後知後覺的反射神經逗笑了,他收回那只被握過的手,輕輕按撫微燙的掌心,“這邊也能繞過去,多了的算是散步。”

  “……好。”江倚槐當然明白這是陸月濃委婉的說法,便退回來,乖乖跟在他後面。

  沒多久,他們已走到了一棟樓前。這樓刷著白漆,底樓貼滿了各色各樣的廣告傳單,外觀上和方才走來所看到的別的樓無甚區別,門口的花壇裡,原先的草植被居民盡數拔掉,種滿了青菜和蔥。

  “到了,”陸月濃停在門口,抿出一個淺淡笑意,“謝謝你送我回來。不過這麼晚了,就不要再亂走了。”

  江倚槐其實很想說,該感謝的是他自己才對,他要感謝陸月濃能默許這一段陪伴。可是,這份感謝好像沒什麼說出的由頭,於是他擺了擺手,故作受用道:“不客氣,我也不是小朋友了,回去很快的,你先上去吧。”

  “好,”陸月濃小幅地揮了揮手,“路上注意安全。”

  防盜鐵門打開後,江倚槐借著月色,依稀看見一樓至二樓的樓梯很長。而陸月濃在黑暗裡走著,十八級臺階,不用看清,他早記得很多年,閉著眼都知道該如何走上去。

  陸月濃走著走著,腳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光點。那瑩白色的光點有半個巴掌那麼大,他每動一下,那光也跟著動,就好像在追逐著他的腳步,時而有些抖動,總的來說,還是不急不慢地向上挪著。

  陸月濃停下來,它果然跟著停下。他有些好奇了,轉頭望下去,剛好看見一個身影還站在鐵門外,黑暗裡雖然望不清楚面目,不過那身形陸月濃再熟悉不過。

  江倚槐拿著一個反光的物件——大概是鏡子,正把月色通過空隙投射到黑暗的樓道裡。

  “你還真是個小朋友,”江倚槐這樣幼稚的行為,陸月濃多少有些無奈,但某種溫暖的感覺點燃在心裡,把他整個人都蒸得軟和了下來,在樓道裡,陸月濃壓低聲音,用只有他倆能聽到的聲音說,“快點回去吧。”

  江倚槐被發現了,倒沒有很尷尬,他也不像“小朋友”那般聽話,只是搖了搖頭,說:“看不到你了,我再走。”

  陸月濃聞言,腳步有些絆住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不明白那是不是捨不得,捨不得那點徒餘的光芒,捨不得被人注視著,又或是……捨不得那個人。

  江倚槐舉著鏡子,但好半天不見陸月濃繼續往上走,他好奇對方怎麼不動了,緊張道:“你怎麼不走了?”

  江倚槐好像天生能打破他聊天的僵局,陸月濃有些如釋重負,裝作調侃說:“讓你先走才是真的,你是舉不動了吧,就別逞強了,我……”

  江倚槐覺得這話聽起來很奇怪,有點紅臉,便用另一隻手插了腰,趕人道:“不不不,我很能舉的。我說咱倆別耗著了,你快點上去吧,再見!晚安!”

  陸月濃無奈地歎了口氣,隨即把未出口的“不需要,就算要照明,也有手機”打散在喉頭,聲音也溫柔下來,這一次是真正的告別了:“晚安。”

  那抹光如影隨形,顛簸著,緊跟著,一直追隨到轉角處,要跟隨的人已經走出了它力所能及的範圍,漸行漸遠了。

  它卻沒有立刻消弭。

  光暈浮動在拐彎的扶手上,停頓了很久,像是把人目送上樓,才圓滿了心願,緩緩挪下了階梯。

  江倚槐走時,抬頭望瞭望,整棟樓都熄火了,有一塊窗子裡,亮起了暖白色的光。

  快圓起來的月亮跟在頭頂,初夏的梧桐絮已不多了,依稀得見一朵在光下孤零零地飄浮著,像是在找地方落腳。遠處不知是不是也有歸家的人,某處巷子裡,悠悠傳來口哨吹成的曲子,清揚似夜曲。

  沒走幾步,草叢裡忽地躥出一隻貓,它見了人,毫不害怕,頗為親密地來到江倚槐腳邊。江倚槐是怕貓的,他僵住了,但月黑風高夜,他也不好意思大喊大叫地擾民,一時不知道是進是退。

  小貓不懂江倚槐的內心戲,蜷起褐白相間的尾巴,上前蹭了蹭。

  江倚槐向來對貓敬而遠之,此刻卻鬼使神差般的,忽然心動了,只可惜他不可能隨身帶貓糧,沒有東西給小傢伙餵食。他有些惋惜,還帶點愧疚,剛要蹲**,試探著伸出手,打算撫摸它一下,小貓卻逃避觸碰似的,倉皇逃走了。

  上一秒還能好好相處,怎麼摸一摸就不給了,江倚槐驚訝于貓的陰晴不定,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親近之心登時煙消雲散,繼而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踏上歸程。

  淺淡的月光落在他肩背上,把身影塗開在灰色的地面上,而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一道眼神也逾過窗子,悄然落在他身上,如月色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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