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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流》第52章
第五十章 長流

  昨夜平城落了一場雨,直到黎明才止。微風拂過,雨水順著青色的葉片滑落,滴滴答答,撲到石板路上。

  此刻尚早,又因剛下過雨,因而西山公墓附近的山路上,見不到幾抹人跡。

  江倚槐撐著傘,聽著傘上劈劈啪啪的響動,僥倖地想:還好下車拿了傘,不然走過這一片林間長路,可能要被淋成落湯雞。

  “大雨下完了,”陸月濃繞開地上一個個小水窪,以很輕的抱怨語氣說,“樹底接著下小雨。”

  “是啊,”江倚槐嘴角提起一抹笑,往陸月濃這邊瞥了一眼,“你靠近我點,傘有點小,不然要撲你肩上了。”

  “有麼?”陸月濃抬頭看看傘邊,又偏頭檢查了各自的肩膀,明明傘把他們都遮得很牢,他盯著江倚槐眨了眨眼,毫不留情地拆穿道,“再貼就全貼你身上了,我還怎麼走?”

  說罷,又一陣風吹來,雨水像在為雨傘抱不平似的,劈裡啪啦砸了好一通。

  江倚槐絲毫沒有被識破“詭計”的慚愧,頗為自然地亂說:“那我乾脆抱你走好了。”

  陸月濃輕輕在他腰側摑了一拳,說:“別鬧,這邊該上去了。”

  長路盡頭,是兩道石梯,一上一下。他們往上走,經過兩個轉彎,進入了一片墓區。

  陸月濃向來不挑清明節來西山公墓,一是不愛在高峰期來,二是因為呂常新的生辰在四月的第一天,呂常新生前是個很重生日的人,每到這天,都會攬了學生到他家裡吃面。

  “先生。”陸月濃向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照片裡,國字臉的男人瘦卻硬挺,一雙眼中像燃著燭火,溫暖有神。

  江倚槐站在陸月濃斜後方,也跟著鞠躬,他聽到陸月濃又說:“我來看您了,然後,給您看看我的愛人。”

  陸月濃對著那張墓上的照片,鄭重地說著,他向來孑身前來,從未帶誰一同來過,此時卻有些沒道理的緊張,但轉念一想,江倚槐這樣好,若先生在世,只怕歡喜得很,還要叫他坐下來,喝一盞茶,聊上許久。

  聽著這聲“愛人”,江倚槐心中一顫,畢恭畢敬地又對著照片裡的男人鞠了一躬,在心中認真地說:我會照顧好他。

  江倚槐曾在吳教授的口中得知往事,自然明白呂常新給予陸月濃的情意,大概是誰也不能及的。

  如果江倚槐是陸月濃的太陽,是他心底的希望和前進的勇氣,那呂常新就是陸月濃的引路人。師長如父,大抵如此。

  江倚槐陪著陸月濃,把花和祭拜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拿出,再細細陳列好,繼而恭敬地站回到原來的地方。

  “先生教我很多東西,有一些不會明說,我就自己揣摩。有時候也會想,我做得是不是對的,是不是他想讓我成為的。”

  “他在世的時候,我得到許多指教,他過世之後,其實不是不害怕,怕我又沒做好,雖然小孫和我總是相互提點,卻沒人能那麼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以更嚴格的標準要求自己,悄無聲息地扛著自己的想法和老師的期許往前進,像經過了漫長的隧道,將遙不可及的光明走到了眼前。

  江倚槐在身後輕輕地執過他的手,牢牢地包裹住,他們都戴了戒指,金屬相貼,體溫相融。他肯定地說:“你很好。”

  “先生不僅是我的恩師,或許更像是親人,他待我如子,我卻沒來得及盡我的心意。”陸月濃感到了手上的溫暖,心中踏實下來,他的目光帶過幾絲遺憾,又憶起許多年前的舊事,“有一年過年,我在國外,同學都飛回國內了。你也知道,我沒地方去的,那段時間,本打算打打零工,先生卻突然打電話,讓我去美國找他,和他的家人一塊過年。師母也待我很好,他們有一個孩子,和我差不多大,現在都在國外。”

  江倚槐用拇指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陸月濃用另一隻手蓋上來,將江倚槐的手握在其中:“嗯,所以我一直在想——”

  江倚槐便不動了,認真地問:“想什麼?”

  “想老天對我真的很好。先生從前跟我說過,人這一生,諍友,良師,摯愛,得一個就足夠幸運。”陸月濃對著墓碑輕輕彎起眉目,而後轉回頭,認真地看進對方眼底,“但我現在都有了。”

  不久,江倚槐接了一個電話,怕聲音放大了驚擾墓園,便往遠處的樹林裡去。

  陸月濃站在墓碑前,繼續和呂常新說著話,身後倏地傳來一個女聲:“小陸?”

  陸月濃轉過身,頗為驚訝:“師母?”

  呂常新的妻子是從事對外漢語工作的,早在十幾年前便已移居國外,此刻出現在這裡,自然是讓人訝異的,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畢竟這裡葬著呂常新,就算遠隔萬里,只要有心,自然能飛回來祭拜。

  “我其實每年都來,不過不一定準時,所以碰不到你,”呂夫人像是明白他的訝異之處,隨即解釋道,“老呂喜歡平城,說這裡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住慣了,所以當年說什麼也不願意和我們出國,就連離世前,也說要葬在這裡。”

  說罷,呂夫人轉身,陸月濃隨她望去,能看見一片綠林在風中抖擻,水光返照,耳邊是鳥鳴啁啾。再往遠處,則是平城的街市,錯落地交織在眼底。車輛與行人停停走走,比來時熱鬧更多——這座城市正被朝陽喚醒。

  陸月濃陪她看了許久,才想起什麼,從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取下其中一個,說:“這個……還給您。”

  呂夫人自然是認得這枚鑰匙的,是他們從前在平城的住宅,後來由呂常新一人住著,再後來,便空置了。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你就拿著吧,老呂從前說過,這一處房子留給你,你一個人在平城,沒個倚仗,萬一有需,就放心在這房子裡住著。而且我們家左右也不在平城住了,空著也是空著。”

  這些年,這把鑰匙始終掛在陸月濃的鑰匙扣上。他的確會前往呂常新的舊宅,但從來只是認真地打掃裡面的一事一物,保持著最初的模樣。

  那裡有從前寫字的案台,擺在明亮的窗臺前,仿佛只要在上面鋪紙研磨,呂常新就還會從書房裡走出來,拍拍他的肩膀,評說筆勢如何。

  陸月濃悉心照料著屋子裡的一切,就好像守著價值連城的珍寶。哪怕是之前找不到落腳的地方了,陸月濃猶豫再三,還是選擇了跟江倚槐走,不肯搬去那裡住。

  而如今,更沒了搬去的理由。

  “謝謝您。”陸月濃側看了一眼某個方向,江倚槐正向這裡走過來,他們經歷了短暫的對視,陸月濃目光轉回來時,帶著別樣的溫柔,“不過,真的不用了,我現在已經成家了。”

  ————

  四月底的時候,陸月濃擇一個週末的午後,應江倚槐的邀,去了話劇團排練的地方。

  陸月濃說了江倚槐的名字,便有工作人員查了記錄,把他領到了看臺,他挑了一個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

  劇場舞臺頗大,但用上道具,又站足了工作人員,明明只是一個劇組的排練,乍一眼看去,竟有幾分《暗戀桃花源》那般的兵荒馬亂。

  江倚槐百忙之中抬頭,恰好看到了台下剛剛落座的陸月濃,兩人隔著五六排座位和一條長廊交換了眼神,之後江倚槐便匆匆開始了第二幕的排練。

  等排練的背景音響起,陸月濃把藏在身側的袋子解開,取出一碗草莓味的綿綿冰,拆了透明的塑膠勺子,坐在底下慢條斯理地吃。

  其實前段時間氣候冷暖不調,陰晴不定的天氣折騰一遭,陸月濃很不幸地感了冒,吃了許久藥,才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偶爾還會咳兩聲。

  近日回暖,陸月濃很想吃綿綿冰——他從冬天就開始惦記了,江倚槐仿佛全然忘記了自己學生時代的“年輕人行為”,說身體健康是第一要義,橫豎不允許陸月濃吃。

  陸月濃憋到昨天,覺得不行了,便摸了摸江倚槐的臉,和他交涉:“我和感冒打了商量,它答應徹底好起來,已經可以吃了。”然後江倚槐趁著月黑風高,二話不說地把他嘴堵上了。

  陸月濃嘴唇被咬得破了皮,今日不疼了,但痕跡尚在,而且身上也挺疼,出於“報復心理”,他來的路上買了一碗冰,打算等會江倚槐排練時,對著他吃——反正按江倚槐的敬業程度,肯定不可能中途停止,從臺上跑下來教訓他的。

  報復還挺見成效,江倚槐開車回去的路上,如果不是路況滯礙,大概能把家用車開出專業賽車的效果。

  陸月濃和他說了兩回話,江倚槐愛搭不理的,可見是真動氣了,但他也挺氣的,因為昨夜江倚槐明明捧著劇本在房間裡找感覺,說他演的主人公阮直有個找了很多年的初戀情人,非常符合他的現實情況,但找著找著,就找陸月濃身上去了,而且是字面意思的“身上”。反觀自己,吃草莓冰又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怎麼江倚槐就可以“蠻不講理”,他就不能偶爾幹點出格事了呢。

  不過,歸根結底,陸月濃還是有些理虧的,畢竟江倚槐的本意全出於對自己的關心。兩個思想鬥爭到最後,陸月濃便安靜下來,不說話了。

  他閉著眼,開始回憶下午在劇場的事,因上午沒去,他只有幸觀摩了第二幕的排演,一整幕下來,對一段劇情印象深刻。

  火車還未發離月臺。嘈雜的車廂裡人來人往,不知是誰打開了收音機,聲音刺刺拉拉的,是兩個人在對話。

  中年人的聲音響起:“那時候我在低谷期,遇到了一個人,他告訴我,有夢想就要去追。”

  年輕人說:“那您的夢想是什麼?”

  阮直抬起頭來,深深地看向窗外。雲層是白色,浮在深藍色的天上。

  他想起了白鷺湖,在一面碧色中飛過幾點潔白。還有白鷺湖上,與他初見的那個橘衫女孩。

  車窗外走過一個橘裙女孩,看不到臉,飄飄然遠去。

  中年人說:“我的夢想啊,大概是——”

  阮直的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手指輕輕地摳著膝上老舊的畫板,愣愣地在心中呢喃:“我的夢想……是一個人。”

  年輕人問:“哈哈,那您為這個夢想堅持多久了?”

  中年人思索道:“很多年吧,你知道,很多東西都是這樣的,追逐到最後,都忘記了什麼時候開始的。”

  在模模糊糊的廣播聲中,阮直從背包裡翻開一本薄薄的日曆,他每天都撕去一頁,已經撕了整整四本,留下空空的夾子,攜帶在背包裡。背包塞得很滿,除了顏料畫筆,還有數不清的車票,輕輕一碰,便劈裡啪啦地落到車廂裡。

  路過的人很多,只有一個橘色裙子的小女孩彎腰幫他撿了幾張。阮直接過,一愣,目光追隨著那抹橘色,直到它消失在車廂盡頭。

  “1663天。”他撫了撫卷邊的日曆——今天的還沒撕去,於是撕下來,“1664天。”

  一陣風從對窗吹進來,紙就這麼順著風卷了出去,火車開始移動,那張紙消失在了不斷後掠的風景裡。

  陸月濃細細算著,他們分開了多久,多久呢,十年吧還是十一年吧。阮直的追尋就好像倒映在他們之間的影像,化虛為實地攤在他面前,讓他再一次清晰地明白江倚槐曾經的執著。

  車子在車庫裡停了下來,江倚槐剛要松掉安全帶的時候,陸月濃在半明半暗的空間裡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說:“我的夢想也是你。”

  江倚槐一怔,待反映過來陸月濃指的是什麼的時候,那點裝模作樣的生氣很快如風捲殘雲,一掃而空了,他抿住唇角,眼底的笑意卻流了出來:“那恭喜,你已經追到了。”

  陸月濃沒想到江倚槐非但不害羞,還會這樣答,慢一拍地說:“不是你追的嗎?”

  “是嗎?”江倚槐更認真地計較起來,“可是我們有這個流程嗎?”

  陸月濃想了想,說:“好像沒有。”

  不過,似乎也沒什麼關係,畢竟愛情裡,哪有那麼多你高我低的臺階,和你先我後的競逐呢,有的只是平坦的陸地,隔著純粹的時空,他們相互走近。

  陸月濃摘了眼鏡,伸手勾住江倚槐的衣角,親吻上去。

  晚飯做了一頓簡餐,話劇對演員的形體要求同樣嚴格,江倚槐近日控著飲食,上桌的東西猶如原始森林來的特產,缸裡的金銀二老都比他吃得快活。

  陸月濃並未展現出挑嘴本色,甚至拒絕分開做,江倚槐卻不想陸月濃和他一起“遭罪”,大部分時候只能偷偷開灶,先斬後奏地給他改善伙食,比如今天就偷著燉了點土豆牛肉。

  用過飯後,兩個人跑到露臺上看星星,但月明星稀,只有一輪將圓的月亮掛在墨色的天上。

  江倚槐離開了一會,陸月濃沒問,以為他大概是去倒水喝,便靜靜在原地坐著,偶爾低頭撥兩下江倚槐的盆栽們。

  不久,腳步聲近。江倚槐打開玻璃門,回到露臺上,手裡多了一把吉他。

  這吉他不是陸月濃送的,要更老舊些,是江倚槐高中時買的那把,春節時江倚槐把它從順城接了回來,一直和陸月濃送的那把挨在一塊。

  江倚槐曾拿著這把琴,在全校師生面前,給陸月濃彈了一首《小星星》,光明正大又隱晦內斂。

  江倚槐在吉他上輕輕一叩:“陸哥,你還記得嗎?我以前彈過一首《小星星》,在學校的晚會上,那天還下了點雪。”

  其實江倚槐是明知故問的,因為陸月濃記性之好,他早已領教過了,但再確認一次也無妨。就好像唱過一次的糖,會念念不忘,再嘗一次,便更覺得滿足。

  陸月濃果然記得很清楚:“嗯,那天你妝化得有點誇張。”

  “你怎麼盡記得這個。”江倚槐故作不滿,語氣依舊溫柔,“你得記點好的。”

  陸月濃指尖拐到一片葉子,慢慢地順著它的輪廓摩挲:“全是好的,就記不住了。”

  江倚槐不給他討價還價的機會,笑著說:“那可不行,我這麼好,你都要記得。”

  大言不慚地自誇完,江倚槐又說:“今天沒來得及排到第三幕,有點可惜。”

  陸月濃順著猜道:“你在第三幕彈琴了嗎?”

  “是啊,”江倚槐彎起好看的眉眼,說,“記不記得之前,我給你彈過我爸給我媽寫的曲子,算是借花獻佛。”

  陸月濃點點頭:“嗯,很好聽。”

  江倚槐擺正了姿勢,垂眸看著琴弦,說:“那今天晚上這首,是我親手寫的歌了。第一次寫歌,第一次排練,只給你聽。”

  手指在下一刻便輕輕掃過了琴弦。那聲音分明是和任何吉他都差不多的,卻沒由來地多了幾分陳年的味道。

  音符在琴弦上流動,過去的星光搗作月色,揉進悠揚的曲聲裡。江倚槐用低而緩的嗓音,輕輕地唱起歌謠。

  歌詞從阮直的故事裡飛脫出來,生長出本就源于江倚槐的情感——有關年歲,有關距離,有關眷戀,也有關愛意。

  陸月濃靜靜地聽著,目光落在江倚槐的眼中。

  他想,這個世界那麼大,總有想去去不了的地方,想見見不到的人。

  如果沒有這個人,不過是歲月消磨,一生匆匆,但此時此刻,江倚槐就在這裡,那麼,便將一生都融作水,細且長流。

  江倚槐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以同樣的注視,嘴角的笑意更甚些:

  “千念、萬想,不過一願,

  我想去你身邊,我想見你容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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