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他側趴在那裡,只開了檯燈。燈光從側面照過來,讓他的臉一半映在光裡,一半藏在幽暗中,看上去竟有幾分朦朧。
明明是男生,這樣看上去卻好看得有些不真實。黎青池對著螢幕,一時之間竟然有些看直了,覺得自己的性向正搖搖欲墜。
他本來其實有些疲倦了,高中生本來時間安排就比較緊湊,課業也繁重,他是強撐著蹲到現在的。但此時看到南君涼,卻感覺渾身都被洗滌了一番,有一種值了的感覺。
當然光是這種想法其實就很冒犯了,別說南君涼是男生,還是黎青池的朋友,就算是女生,不是戀愛關係就去意淫也是很猥瑣的,對方長得再好看都不是理由。
所以黎青池強行壓下了這個想法。
然後黎青池口頭給南君涼轉播了今天晚上警局發生的事情。
黎青池把東西傳給警方之後,又擔心他們不重視,想了想還是決定直接去到警局監控事情發展。不過情況比他想像中來得好多了。比起南君涼他們來,警察們才是真正的專業人士,先前只是對這條證據線索不夠重視,此時有南君涼的提醒,重新對這件事進行調查,很快就找出了確實的線索。
遊戲伺服器每天要處理的資料量是非常大的,所以要追究羅進哪個時間線上,哪個時間不線上也是很困難的。但是既然有視頻和一些當日發生的關鍵事件進行對比,很快警方就確認了羅進進行直播的時間應該是週二而不是週三。
這件事一經確認,羅進的嫌疑頓時直線上升,之前所有的說辭都變得站不住腳。有預謀性地事先製造不在場證明相當於直接在說他有問題,警方趁機進行了進一步地調查,聯繫直播平臺確認了互動帳號的常見與最後登錄IP以及機器識別碼,又連夜聯繫了加速器代理商對這個機器識別碼的活動記錄進行搜索,沒有費多少工夫就查找到了帳號的真實IP和具體登陸地點。
那地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這幾個帳號註冊和最後登錄的地點都是林家,而且是在林父書房的桌上型電腦上。
這個答案幾乎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按照我們的調查結果,林雪出事的當日,林致遠剛好出差回來,胡文菲去了機場接機,是沒有時間動林致遠的電腦的。林致遠和林雪自然也不可能。胡文菲當天在外面訂了席,說是要給林致遠接風洗塵,所以給保姆放了假。」女警大致梳理了一下情報。
她的同事思索了一會兒,就說道:「查一下林家附近一些主要路口的監控排布,搜索一下社區主要出入口當天上午十點到下午一點之間的所有監控,看羅進有沒有出現過!」
羅進的家距離南君涼他們學校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但是林家距離學校卻只有不到兩公里,騎自行車往返也只要七八分鐘,電動車更快一點。羅進若是在林家上網,完全有機會完成這一波操作。
「只是我有點不明白,在林家偽造證據也就算了,為什麼一定要使用林致遠的電腦?他就不怕林致遠發現嗎?」
黎青池卻是腦子微微一動,就知道了為什麼。
林雪對胡文菲母子防備甚重,自從五月的事件之後,她堅持找鎖匠給自己的房間換了鎖,而且換的是那種很複雜的高級鎖,帶指紋驗證的那種。不但如此,她的電腦,手機,抽屜……每一樣都是上鎖的,羅進幾乎不可能借用她的東西。
羅進平時來林家,都是自己攜帶手提電腦的,胡文菲和林父也有各自的工作用筆記本,書房的桌上型電腦用到的時間反而比較少。羅進要偽造證據,也要防著留下線索,所以林致遠的電腦用起來就會方便許多。
這只是一個比較便利的選擇。
但是這個真相對於作為父親的人來說,肯定非常殘酷。
之後搜尋監控花費了不少時間,但是最終還是取得了想要的結果。案發當天上午八點到下午一點,羅進先後兩次進出了林家的大門。
他的不在場證明無疑已經被徹底打破。
接下來就沒黎青池什麼事了。警方此時已經連夜出動,前去逮捕羅進和胡文菲,接下來的消息就要的等明天才能知道了。黎青池倒是想在警局等候結果,但是就算是黎青池的舅舅本人也不會允許他缺席明天的課。
南君涼笑了笑,說道:「那你快回去睡覺吧,太晚了。做到這個程度你也已經盡力了,只要兇手抓到了,林雪應該也會安息了。」
聽他這麼說,黎青池卻垂下了眼瞼,沉默了下來。
南君涼叫道:「黎青池?」
黎青池咬了咬嘴唇,半晌才說道:「其實……我對林雪有罪惡感。」
南君涼有點意外,但還是說道:「我覺得,這件事不是你的責任,你不需要有什麼罪惡感的。」
黎青池說道:「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沉默了許久,試圖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才說道,「因為我之前有一段時間厭惡過林雪。她向我求助過,可是我一點兒也不想幫她。我心裡知道這不是她的錯,可是我遷怒了。我知道之前的事情不是她本意,她也跟我道過歉,可是,我心裡其實有點恨她。」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那天。林雪的雙眼脹紅,對他說道:對不起!我沒想到我爸會這麼想!
他想那時候他應該說沒關係的,可是他覺得委屈,他覺得憤怒。他沒有辦法覺得「沒關係」。
南君涼不知道說什麼好。
黎青池說道:「我其實知道她喜歡我。」
南君涼說道:「我也聽說了。所以,她喜歡你這件事,會讓你的負罪感加重嗎?是不是你心裡其實也有點喜歡她呢?」
黎青池搖了搖頭,說道:「不!不是……我對她沒有那種想法。就是……這麼說呢,如果一個人喜歡你,你是不會想要傷害她的。」
南君涼說道:「你沒有傷害她。我想你只是在處理這件事上沒有經驗,不夠熟練,所以有點笨。」
黎青池說道:「我想,我只是沒有自己覺得的那麼好。我遠比自己想的還要自私很多,所以才會因為被冤枉了那麼一次,就放棄了她。我只在乎自己的情緒,自己的感受,我把她當做朋友,可我自己也沒有很體諒她,卻怨她不夠體諒我……」
南君涼聽著他一句句責怪自己,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也只有靜靜地看著他,聽他訴說和告解。
黎青池把自己的情緒都傾瀉出來之後,突然開口說道:「所以我一直很奇怪,南君涼。大部分林雪的同班同學,雖然也會覺得難過,卻不會太過深入地追究她的死因。你明明才剛剛轉學過來,跟她根本沒什麼交情,為什麼卻願意花這麼大力氣去調查這件事?」
南君涼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我爸媽一個月前去世了。」
黎青池愣住。
「如果說以前我只是理解了死在字面上的意思,那麼,那一刻開始,我知道了它在感情上的含義。」南君涼高舉著手機,翻了個身,繼續說道,「這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吧?新聞上,親戚鄰里,甚至是某條每天路過的街上……可是,死跟死是不一樣的。」
「這不是在課本上可以學會的東西。」
「長輩總是說,死者為大。像我們這樣的年齡,也不是能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總覺得憑什麼死人要有特權,難道生死不應該都是平等的嗎?但那其實是一種經歷過死亡之後的感悟……不管你怎麼樣努力或者被迫去學習它,接受它,你就是沒有辦法坦然地接受這一切。」
「意外死亡也好,自殺也好,病故也好……不管是不是你的責任和過錯,你還是會因為它而痛苦,後悔。死就是這樣一種東西。」
「因為實在是太痛苦了,所以才要敬重它。」
「對於我來說,林雪讓我想起了我的爸爸媽媽。黎青池,有一天你會明白那種感覺——每天每天晚上睡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就滿臉的眼淚。我什麼也不去想,但是眼淚還是會不停地流出來。它能讓無神論者突然變成虔誠的宗教信徒,讓黑社會老大突然開始熱衷慈善,也會瞬間摧毀一個人所有的信念和理想。」
黎青池聽著南君涼的敘述,怔愣了許久,總覺得受到了莫大的觸動,卻又始終像是隔了一層。
黎青池說道:「抱歉。」
南君涼有些苦澀地勾了下嘴角:「又不關你的事。」然後他說道,「我舅公過世的時候,我年紀還很小,所以那時候不理解死的含義,也沒有那麼痛苦。我是好幾年之後慢慢回憶起他小時候對我的好,才慢慢對這件事感到難過的。」
然後他對黎青池說道:「你聽說了林雪的事情,卻到底沒有經歷過,不能理解和體諒很正常。我們都一樣,是需要用親身經歷去體會和學習每一個教訓的。犯錯沒辦法避免,因為它本身就是學習的一個必要過程。林雪會懂的。」
「你已經盡力了,只是光有努力還不夠救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