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這姿態有點怪異，南君涼反應不過來，一時愣住，半晌之後，很自然地就開始被南三拖著往前走，卻還沒琢磨清楚南三這麼做的具體用意。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個姿勢有點彆扭，忍不住試圖掙脫了一下，叫道：「三哥！？」

　　南三察覺到他的抗拒，就把握住他的手抬到半空，然後放開。他張著手，舉著的動作很像是投降的架勢，明顯是知道自己的行為哪裡有問題……而這種態度，反而讓南君涼心頭一動，忍不住地嘀咕。

　　三哥這些動作，都是個什麼意思？

　　但是南三只是舉著雙手表示了一下自己的無辜，轉眼就伸手抓住了南君涼的手腕，拉著他往前走去。

　　這次他倒是動作規矩，甚至連手掌都沒有接觸，只是隔著衣服抓住了南君涼的手腕。可是他態度越是這樣自然，南君涼越發覺得他剛才那個奇怪的動作別有深意——他甚至都沒打算做什麼解釋。

　　南三：……用得著什麼解釋？解釋了他這牽手的目的不全都白費了？而且這種事也只能暗示不能明示，如果南君涼真的表現得很抗拒，他也可以趁機收回暗示，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這樣就不會破壞任何東西。

　　但是他覺得這少年人大概有點傻。

　　明明他已經做出了相當明顯的暗示，但是南君涼卻一會兒看看他拖著對方的那隻手，一會兒盯著他的臉，一副欲言又止，想不明白的樣子。看他的樣子，似乎下一刻就要追根究底，把事情問個清楚，南三又好氣又好笑，卻什麼也沒有說。

　　憋了一會兒，南君涼果然開口了。

　　「三哥，你覺不覺得你剛才那個牽手……有點Gay裡Gay氣的？」

　　南三反問道：「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啦……」

　　南三說道：「那不就行了？我想怎麼牽手怎麼牽手，還要管別人怎麼看？當然你要是不喜歡可以直接拒絕，你看你剛才不樂意，我不是也鬆手了？」

　　南君涼被他一陣搶白，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雖然話是那麼一回事兒，但是問題是在這裡嗎？重點是你這麼牽手的目的是什麼？南君涼可沒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

　　但是如果非要說南三有什麼想法，南君涼又覺得自己可能太過自作多情了——南三要真這麼自戀，他自己左手牽右手（？）不也能達到想要的效果？南君涼對自己賣相優秀是很有自覺的，只是對面的到底不是別人。

　　而且他也不覺得自己有自戀傾向。

　　所以或許三哥只是心血來潮？

　　他這麼一想，就沉默不說話了。

　　南三看他安靜，也有點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話說連自己的心思也要猜猜猜……估計這世上也沒誰了。但事實上，這個「自己」很多時候都要打一個折扣——從各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甚至既沒有兄弟姐妹一起長大的情誼，也沒有至交好友長期相處的自然親密，又或者孿生子之間的心有靈犀。

　　唯獨有的，大概是作為很相似的靈魂，天然會有的那種默契。

　　所謂最熟悉的陌生人，大約就是這種感覺吧。

　　在遇見南君涼之前，南三也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自戀」。但是遇到之後，他又覺得這一切並不能以簡單的「自戀」來歸納。他其實並不喜歡自己，覺得自己過於狂妄，每每要等到受到教訓才後悔……又過於怯懦，因為過往的人生經歷，已經沒有那種悍勇，凡事只肯步步為營地籌謀。

　　南君涼和他完全不同。

　　雖然是同樣的人生，他卻選擇了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

　　南三很難說清那是他們本質裡有著不同，還是僅僅只是每個瞬間的一念之差累積出來的區別。

　　只是他忍不住地喜愛這些一念之差，和擁有這些一念之差的那個孩子。雖然這種事情發展並非是他的預期，但是人生最美妙的部分，也許就是「意料之外，欣然而往」。

　　當晚南君涼仍舊繼續學習大氣屏障相關的內容，次日就趁著午休或者沒有排上課的時間段和陳安久他們一起自學相關知識和設計模型。

　　課題已經報上去了，南君涼也已經正式在小組名單上落戶。而且由於他得天獨厚的學習優勢——除了本身長期訓練出來的自學能力，大佬應該也算是其中一項——南君涼很快在小組上佔據了主導地位，而且由於陳安久的強力支持和配合，其它人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方案。

　　三名隊友之中，任青永幾乎就是陳安久姐姐的跑腿小弟，方鈺比較自我，好處大概就是坦率沒城府，不高興就不高興，喜歡就是喜歡，感情很直接也愛恨分明。但是兩人都沒有陳安久這個女生讓南君涼覺得震動。

　　她不是特別聰明——不是說她不聰明，只是說，她不是像葉晴歌或者陸繁青那種特別靈性的人——但是，即使她表現得不那麼浮於表面的「聰明」，她卻仍舊是個充滿智慧的人。

　　從各種方面來看，陳安久擁有許多有點，但是她的所有優點，都顯得十分「中庸」。她聰明，但是並不特別鋒芒畢露，她有勇氣，但是仍在審時度勢的前提下，她有領導能力，會調解隊友的關係，但是卻又不擅長強勢主導群體的想法。

　　這種矛盾之處，如果思及陳安久的社會背景和生長環境，卻又很容易理解。

　　南君涼倒是有些理解腦殘粉秦愛裡同學的想法了。

　　不管陳安久自己是怎麼想的，她的出身註定會限制她的視野，壓制她的性情，辜負她的能力。或者她自己也不是完全沒有察覺這一點，只是感情束縛了她，讓她不願去為此抱怨。

　　南君涼把書單給陳安久之後，她竟然第二天就讀完了。但是她並不像是南君涼那樣有南三這個外掛指點，也不像南君涼一樣，從小就被南知行夫婦培養出了相當靈活的思維，所以在很多內容的理解上，她仍需要多次反覆閱讀並且思考，才能真正地理解進去。

　　這樣讀書是極為耗費時間的。雖然現在的星網很全能，有各種問題都可以去專門的百科或者學術網站查詢相關的條目或者例解，但是這些行為都是會耗費大量時間的。

　　但她卻硬生生地憑著自己的毅力和自控力跟上了南君涼的節奏。

　　南君涼讀什麼資料，她也讀什麼資料。她毫不在乎地承認自己閱讀和理解的速度比不上南君涼來得迅速，所以有時候遇上什麼問題，她也不在意向比她小的南君涼請教。

　　但是除此之外，她在人後所付出的努力更是南君涼所不及的。南君涼一直覺得她是過於謙虛，分明學習進度也很快，但真正知道她的學習安排之後，反而有些目瞪口呆，自嘆不如。

　　這麼說吧，陳安久為了跟上他的進度，幾乎是除了吃飯洗澡睡覺的時候都在進行學習和練習。而即使洗澡的時候，她還會使用虛擬屏進行演算，或者背誦公式和一些大氣現象特徵。吃飯時她會看些學術資料或者行業新聞，而睡覺的時候，別人數餃子，她默公式。

　　對於這麼拼的一個姐姐，南君涼實在沒辦法做到不肅然起敬。

　　連任青永都忍不住勸說：「姐，你也別太拼了。」

　　陳安久不以為意，說道：「拼只是暫時的。如果能在短時間內掌握更多的大氣屏障設計知識，回去之後我們就能省下很多技術方面的諮詢費用，購買相關的儀器和材料的時候也能避免被無良商人坑，我覺得值得。」

　　陳安久的作為，忍不住就讓南君涼想起那些早年國家落後的時候，旅外學習技術的科學家們。

　　雖然處境和背景都不同，但是他們精神上是很相似的。本質上，他們都是為了自己的故鄉在拼搏。

　　「但是我有一點不是很能理解。」南君涼回到家，忍不住跟南三說道，「我甚至懷疑起，所謂的愛國，或者熱愛家鄉……真的是值得的嗎？」

　　「我也愛我的祖國，甚至無條件地。我以前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可是當轉換一個立場的時候，以陳安久舉例，她的家鄉可以給她的，聯盟都完全可以而且願意給她。但是她卻認定了自己的家鄉，而把聯盟……就算不是視為敵人吧，反正一直拒絕。」

　　南三說道：「或許你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應該去問你四哥。」

　　「我是個連自己的祖國都不愛的人。」

　　南君涼驚愕地望著他。

　　南三說道：「客觀來說，國家也好，民族也好，不過就是一個政治聯合體。但是輿論往往給予它一個過高的定義。在我看來，所謂國家只是一個組織，它給予我多少，我會給予它相應的回報，或許還會付出一些利息。」

　　「但是對於有些人來說……並非如此。」

　　「小五，你要理解一件事，愛國者與其說是愛國，不如說是熱愛一切，而愛國只是這種行為的一種外在表現。相對來說，叛國者與其說是背叛自己的國家，不如說他們不會對任何事忠誠，所以國家也不例外。」

　　南君涼說道：「這個意思是說，陳安久並不是真的因為熱愛家鄉而做這麼多，而只是因為，她本身就是願意為了別人犧牲的性格，只是目前寄託感情的物件是母星而已，是這個意思嗎？」

　　南三就喜歡他這麼通透。他欣慰地笑看了南君涼一眼，說道：「我沒見過你同學，對這些不好做判斷。但是根據你的描述，我推斷是這樣的。」

　　事實上，南三不知道南君涼自己有沒有注意到，在這一點上，他們都是同一類人。不背叛，不辜負，任誰贈我鮮花，都會盡全力還以虹彩。

　　理解到這一點之後，南君涼倒是覺得和陳安久相處輕鬆了許多，念頭也通達不少。

　　雖然陳安久的拼命仍舊讓他很有壓力。

　　一段時間過去，他們終於確認了最終的模型。不算特別高明，但是在各項數值上來說，基本上也能達到目前的普遍標準了。他們不是專業的開荒建築師，做到這個水準，已經超出了一般在院生的語氣，甚至還可能略高於。但是模型雖然已經基本建成，真正能不能付諸於現實則是另外一個問題。

　　陳安久打算使用專業的星球類比軟體來建造一個完整的虛擬模型，南君涼則打算把它調整之後先在星際探險家之中的雲桂星運用看看。

　　前者只耗費人力而不耗費資源，可以節省下經費。後者則要耗費不少虛擬資源，但是好處是更接近現實，也更能看見一些外界因素可能造成的影響。

　　週五放學之後，南君涼回到家，就打算下載雲桂星的資料模型，然後有針對性地把已經做好的屏障模型運用上去，結果卻被青給叫住。

　　青說道：「小南先生，之前的休息日你身體沒好透，所以沒能去遊樂園。主人讓我問你一句，若是安排明天去遊玩，你覺得方便嗎？」

　　南君涼遲疑了一下，才回答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