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黎茶茶不動聲色地壓住自己面部表情的驚詫。

　　驚詫的點有三。

　　一，沒想到會在這裡再次碰見他。

　　二，沒想到他就是傳說中的肖南。

　　三，他居然才二十一歲。

　　黎茶茶很好地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微垂著腦袋。昨晚天色那麽黑，她又化著誇張的夜店濃妝，今天打扮得乖巧又居家，還素著一張臉，只要不開口，他未必能認得出她來。

　　爲了以防萬一，黎茶茶還飛速地去換了自己的微信頭像。

　　肖南沒怎麽留意家裡多出來的小姑娘，早些日子，他母親就和他提過這事兒，他也不在意，橫竪在家住的時間也沒個幾天，住的是小姑娘還是阿猫阿狗都一樣。

　　所以肖南瞥了眼便沒放在心上。

　　林阿姨遞了濕毛巾過來，他隨意擦了把臉，正想順手把髒了的t恤脫掉時，才想起家裡還有個小姑娘。

　　她在餐桌前坐得筆直，看起來有些內向膽小，一直低垂著眼。

　　他說了句：「我上樓換衣服。」

　　肖太太說：「趕緊去吧，換完下來吃飯，我在澳洲給你買了禮物。」

　　肖先生又說：「買個屁禮物，瞧他這個模樣，都二十一歲的人，還叛逆得跟十五六歲的青少年一樣，成天跟一堆垃圾混在一起……」

　　肖太太挽住肖先生的胳膊，溫聲說：「孩子有愛好是好事，這不還小嗎？阿南，去換衣服吧，然後下來吃飯。」

　　肖先生的暴脾氣瞬間瓦解，從鼻子裡不緊不慢地哼了聲出來，不再吭聲。

　　黎茶茶在一旁默默地聽著，忽然就想起了昨天在海灘碰上的肖南。

　　……原來說話方式是隨了父親。

　　肖南換衣服速度很快，不到一分鐘就從樓梯下了來，拉開椅子，一屁股就坐在椅子上，撿起碗筷，興許是餓著了，他吃得很快，大半碗米飯轉眼間就到了他的肚裡。

　　肖太太讓林阿姨又添了碗新的米飯。

　　肖先生一如既往地挑毛病：「鬍子是怎麽回事？二十一歲的人整得跟三十歲一樣，站出來說你是這小姑娘的爸爸都有人信！」

　　正在喝湯的黎茶茶立馬被嗆到，猛咳不止。

　　登時，餐桌上的三道視綫都齊刷刷地落在了黎茶茶身上。

　　肖太太坐在黎茶茶的隔壁，伸了手輕拍她的背部，溫聲說道：「是哪裡不舒服嗎？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跟阿姨說。」

　　黎茶茶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說：「嗆著了。」

　　肖太太讓林阿姨端了杯溫水過來。

　　黎茶茶喝了幾口，才緩了過來。興許是先前猛咳不止的緣故，這會兒一雙眼睛水潤水潤的，像是山林間的小鹿，唇色微紅，襯得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很有朝氣。

　　肖南多看了一眼，只覺小姑娘皮膚白得像一道光。

　　此時，肖太太爲了緩和父子倆之間的劍拔弩張，扯開了話題，對肖南說道：「阿南，你看微信了嗎？我讓茶茶加你了，她是大一新生，是你的師妹。」

　　肖南收回目光，懶懶地說：「沒看。」

　　肖先生：「你媽讓你看你就看。」

　　肖太太給肖先生夾了菜，說：「多吃點。」意思是少說話。說著，肖太太又說：「阿南，你應該還記得茶茶。你小時候我們還一起看過茶茶的節目，那時我還跟你說要給你生一個這樣的妹妹。」

　　肖南一聽，眉頭就擰起來了。

　　……有關黎茶茶的回憶幷不太美好。

　　他念小學那會兒，他的母親甄寶女士迷上了一檔親子綜藝節目，對裡面的黎茶茶有著謎一樣的喜愛，每次電視裡的黎茶茶一出場就用一種憐愛的語氣說：哎喲我的乖女兒，哎喲我的茶茶，哎喲小公主今天也很可愛。

　　這就算了。

　　甄寶女士還拉著他看，指著電視裡穿著粉色公主裙的黎茶茶說：「兒子，你看這小女孩是不是很可愛？班裡有沒有這麽可愛的女孩子？請她來我們家作客。以後你娶媳婦就得娶這種小公主。」

　　甄寶女士迷了黎茶茶兩年，直到後來黎茶茶鮮少出現在鏡頭裡那股子熱情才漸漸消散。

　　但於肖南而言，對於這個電視裡的小公主，是他童年裡一大噩夢。

　　他每次被母親强迫看節目時都覺得裡面的小女孩怎麽這麽矯情，吃東西挑三揀四，這不吃那也不吃，挑剔得要命，還真當自己公主了。

　　小時候的黎茶茶與長大後的黎茶茶漸漸重合起來。

　　肖南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肖太太沒有察覺，仍舊熱情地問道：「還記得茶茶嗎？」

　　肖南面無表情地說：「不記得。」

　　黎茶茶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裝作喉嚨不適，捧著水杯慢吞吞地喝著水，企圖用水杯擋住自己的半張臉。實際上，肖南也幷未怎麽注意她的臉蛋，她的十根纖細又白晰的手指相當的打眼，指蓋圓潤小巧，色澤自然粉嫩。

　　這時，厨房裡又捧出了一道新菜，紅燜羊肉。

　　肖太太說：「放阿南的面前，茶茶不吃羊肉，別讓她聞著那股味兒了。」

　　黎茶茶的聲音仍舊細若蚊蠅：「我沒事的。」

　　肖太太說：「瞧瞧你，聲音都變了，林阿姨，去客廳的花瓶裡折幾朵粉玫瑰過來，給茶茶擋擋味兒。」林阿姨效率高，不到半分鐘就捧了個小花瓶過來，裡面插了六朵鮮艶的粉色玫瑰。

　　林阿姨把花瓶擺在了黎茶茶的隔壁。

　　肖太太含笑說：「茶茶可真好看，人比花嬌。」

　　肖南冷漠地看著。

　　……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矯情。

　　一頓飯相安無事。

　　黎茶茶回到房間後，徹徹底底地鬆了口氣。

　　她不想被認出來。

　　夜晚的那個她，就像另一個世界裡的自己，是屬她一個人的秘密。

　　她坐在梳妝鏡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下鏡子裡的自己，完全素顔和大濃妝的自己有著不小的差別，她畫濃妝時，會刻意用誇張的化妝手法畫出不一樣的眼型，眉形，還會修飾顴骨，鼻梁，甚至還會用唇部粉底液和口紅畫出薄薄的唇，精細調整過後的五官與素顔的自己完全是兩個畫風。

　　她對自己的化妝手法十分自信，甚至敢放話，聞女士站在她面前都未必能認得出她來。

　　至於在碧海銀灘上，就更不必說了。

　　她戴著鴨舌帽，還有一副擋住了半張臉的墨鏡，肖南不過是個陌生人，肯定也不會和現在的自己聯繫在一起，如果要說有一樣的地方，那也只有聲音了。

　　只不過……

　　這位肖家少爺似乎有點討厭她？

　　這個時候，她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電顯示是兩個字——聞香。

　　思緒瞬間被打亂。

　　黎茶茶見到鏡子裡的自己咬住了唇，旋即又露出一副冷漠的神色來，這才接通了電話。

　　和她想的一模一樣。

　　五分鐘三十秒的通話裡，有四分三十秒說的都是與肖太太有關的事情，還有三十秒說的與她父親有關的事情，剩餘的三十秒聞香女士在和身邊的助理說話，然後直截了當地挂了電話。

　　黎茶茶把手機扔到床上，心情開始變得煩躁。

　　她覺得自己有些呼吸不過來，那種極端的情緒又開始若隱若現，仿佛緊緊地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連著深吸幾口氣後，走出了陽臺。

　　肖太太給她準備的房間不僅僅充滿了公主的夢幻風，而且還有一個所有女孩子都夢寐以求的精緻小陽臺，主打歐式風格，錯落有致地放了七八盆品種昂貴的嬌花，還有一個白色雕花鐵藝秋千，上面還有軟軟又可愛的墊子，以及一個配套茶几，不難想像在一個愜意的午後，吹著微風，曬著溫暖的陽光，泡一壺香甜花茶，搭配三層精緻可口的英式下午茶點，捧著平板看著有趣的視頻或者捧著一杯閒書，日子能有多舒適。

　　她再次深吸一口氣。

　　驀然，她聞到了一股烟味兒，從隔壁陽臺傳出來的。

　　她抬眼望去。

　　肖南在和人打微信電話，開著揚聲器，手機隨意地仍在了桌面上，從她這個角度，正好能見到手機屏幕裡的通話頭像，是一個動漫人物，聲音有些耳熟。

　　「南哥！你喊東妹去行不行？我的新番還沒追完，舊番也沒補完……」

　　「去還是不去？你只有一個選擇。」

　　「……去。」

　　黎茶茶想起來了，是那天在海灘上跟在肖南身邊的中二男孩。

　　此時，肖南挂了電話。

　　兩人的視綫在半空中相遇。

　　烟味越來越重，黎茶茶的鼻子有些不舒服，輕輕地打了個噴嚏，又咳了兩聲。肖南收回視綫，熄滅了烟頭，一副沒見到黎茶茶的樣子，也沒有任何想打招呼的迹象。

　　他不開口，黎茶茶內心自然也是巴不得。

　　兩間房的陽臺隔得很近，只有半個手臂的距離。

　　肖南似乎也沒有進房間的打算，而是坐在那兒，玩起了手機，無處安放的大長腿隨意地交叠著，有種漫不經心的痞氣。黎茶茶清楚見到肖南點開了微信的通訊錄，然後打開了她的好友申請。

　　不到三秒鐘，他退出了好友申請頁面。

　　黎茶茶確認了。

　　……不是似乎。

　　……這位肖家少爺確確實實不喜歡她。

　　作者有話要說： 南哥：我這輩子都不會喜歡矯情少女。

　　茶茶：哦。

　　南哥：……放屁，剛剛是誰在說話？反正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