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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田水妮的幾聲叫喊整個驚動了家裡的所有人,一瞬間,屋子裡的聲音好像消失了。
姚常玉聽這話脾氣有些上頭,啥意思,就不讓人高興咋地,一拍床就駡,「你個沒腦殼的玩意兒,大晚上不睡覺來叫公公婆婆的門,老大,你還是不是個男人,連媳婦都管不好,要管不好,退回她娘家讓她爹媽管。」
「這日子沒法過了,」田水妮噗通跪倒在地上,就開始哭天喊地,「公公婆婆整天惦記倆小的,老大家都不是親生的呀,連抱養的都不如呀。」反反復複就是這麽幾句話。
「大嫂,要想說事麻溜站起來,要想發瘋滾回屋去。」祁向西的怒吼從過道裡傳出來,大哥大嫂也太不講究了,他下午剛回家,統共沒有幾個小時,這就忍不住跳出來要分家,還哭呀喊呀的,這是嫌今天鬧騰得還不够嗎?
祁向東有點發怵兄弟身上升騰的氣勢,趕緊過去扶田水妮起來,田水妮就跟爛醉如泥的醉漢一樣,怎麽扶都不起來。
祁香貝啪地一下關上門,直奔老兩口的屋子闖了進去,正好看見父親祁山拉著母親,不讓她出來,「爸,大嫂都這樣折騰了,您幹啥不出聲,再鬧騰一會兒全隊上的人都知道咱家的事,要我看,真不如趕緊分家,這樣膩乎著簡直就是自己找罪受。」
祁山放開姚常玉,慢慢挪動雙腿下床,慢慢穿上鞋,仿佛沒聽見門外的假嚎聲、勸解聲、呵斥聲,披上外衣,出了屋子。
祁香貝跑到前面,把堂屋的門重新打開,「大嫂,別假哭白嚎了,爸出來了,有啥事他老人家會有個說法的,你再嚎,把爸媽氣著了,我可不依你。」說完,讓出位置。
田水妮一聽公公出來了,利落地站起來,拍拍屁股,站到祁向東身後低著頭不吭聲,可那雙根本沒有絲毫眼泪的雙眼滴溜溜轉著,難掩得意。
祁山沉著臉,揪著外衣的手青筋畢露,顯然在忍著怒氣,「老二呢,別縮在屋裡,出來吧。」
西屋門緩緩推開,祁向南和姚玲一前一後走出門,就在門口站住,不說話。
祁山邁步走出堂屋,挨個到祁向東三兄弟面前,停頓下來盯著他們看看,最後又回到堂屋門口,看了看姚常玉和祁香貝,「老大媳婦想分家,老大,你啥意見?」
「我,我那個,那個啥,我,」祁向東手不停地搓著,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個三四五六。
「哼,沒出息的東西,老二,你啥意見?」祁山目光轉向祁向南。
祁向南嬉皮一笑,「我們兩口子都聽爸的。」反正對他影響都不大,大樹底下好乘凉,有爸媽管著家,他還更有精力折騰外面的買賣。
祁山同樣哼了一聲,就知道老二油滑,「老三,你有啥意見?」
祁向西當兵常年不在家,家裡來信也都是報喜不報憂,矛盾更是從來不提,就這一出,他就知道家裡根本不像他臆想中的那麽和諧,既然都裂開了口子,縫上也會留下傷疤,乾脆撕裂開來,換成別的,這樣想,他頓時挺起胸膛,聲音洪亮,「爸,樹大分枝,人大分家,我倒覺得分家挺好的。」
祁香貝看父親祁山腿有些打顫,趕緊搬了把椅子,扶著他坐下來,同樣給姚常玉搬了把坐在後頭。
祁山滿是欣慰,好好坐穩當了,下午聽完祁向西的講述,祁山腦子裡就已經閃過分家的場面,在他的想法裡,等老三在家待幾天再說分家的事,只是他低估了田水妮的急迫程度,「我跟你們媽這輩子生了你們四個孩子,一直兢兢業業從沒歇過脚,我自認都對得起你們,當年我說的是老三結婚香貝出嫁就分家,既然老大媳婦死活等不及,也罷,分家就分家,扯在一起情分都快磨沒了,既然這樣今天分明天分都一樣,老二,你去請你表大爺來家,老三,請你二叔來家,今天晚上,咱就把家分了。」
兄弟倆答應一聲,出去了。
田水妮興奮得握起拳頭,一個勁地顫抖,倒是祁向東的臉面耷拉下來。
二叔祁河和表大爺劉長順家離得都不算遠,這個時間段也都是休息嘮嗑的點,聽說他們要分家,兩個人穿好衣服就跟著過來了,祁香貝早提前擺好了椅子和桌子,倒了水放在桌子上。
劉長順一進院門,首當其衝呵斥祁向東,「老大,向來都是老人提分家,你倒好,串著自己媳婦硬逼老人,你真不是個慫人。」
他是長輩,又是村裡的副隊長,就算祁向東委屈著不是自己攛掇的,都不敢反駁,喏喏地應聲,「不敢,我不敢。」
「敢不敢都這樣了,」二叔祁河瞥了眼祁向東,「大哥,我跟表兄都來了,這家怎麽分,你章程想好沒有?」
「要啥章程,不過上嘴皮碰下嘴皮,容易的很,家裡有啥,無非三間屋子幾袋子口糧,分清楚就得。」祁山讓了烟,讓他們坐好,三個老人先碰個頭。
「也是,家裡也沒得金山銀山去分,咋分你說,我記著,說完當場寫分家文書,你們簽字。」劉長順從口袋裡拿出鋼筆,讓祁香貝找幾張空白紙,祁香貝到屋裡翻翻,把上學時候的練習本撕了幾頁拿給了他。
一切準備停當,祁山看著幷排站著的三個兒子,開始分家:「家裡三間房,東屋西屋現在誰住歸誰家,裡面的東西隨房子分出去,堂屋我跟你媽一直住著,等我們百年之後歸老三。」
「我不同意,向東是老大,我生了家裡的長子長孫,該分堂屋。」田水妮跳出來,堂屋可比東西屋大不少,憑空多出來一個屋子不說,堂屋是正屋,就該歸老大。
劉長順被她一吼「年」字就寫歪了,捨不得拍筆,巴掌拍到桌子上,看都沒看田水妮,斜睨著祁向東,「老大,你家裡要是媳婦當家,你就別站在前頭,站你媳婦後頭。」
祁向東一震,脚後跟踩了一下田水妮,「爸說啥是啥,你能不能別裹亂。」
田水妮咬著嘴唇硬壓下要吐出去的疼呼聲,她不怕祁向東,可她怕劉長順,他管著隊上所有人的工作分工,要是得罪了,整年上工都不讓你安生,專挑硬骨頭讓你啃,同樣的工分,累你個半死不活。
「堂屋是老三該得的,老三幫著養家了,貼補那麽多錢,你們都受了他的惠,不能再跟他搶房子,咳咳咳。」祁山受不住外面的凉氣,連連咳嗽好幾聲,喝熱水暖了暖胃,勉强好些,「除了老三,自留地跟口糧按人頭分,口糧小孩子算半個人頭,香貝的挂在我名下。」
「現在的厨房我跟你媽帶著老三和香貝用,老大老二自己挨著屋子盤灶台,除了碗筷,厨房的用具家裡出錢,怎麽買你們自己定,獨輪車記在我名下,你們誰用來我這裡借。」
說完,扭頭問姚常玉:「老婆子,家裡還剩多少錢?」
姚常玉一抬屁股,去臥室拿出來一個小包,「我前兩天剛數過,三百三十四塊九。」
「好,七十四塊九我跟你媽留著,就是我們的貼身錢,二百塊錢你們兄妹四個平分,一人五十,剩下的六十塊錢老大老二各貼補三十,用來買厨房的鍋勺。」祁山說出分錢方案。
這次,田水妮和姚玲眼裡都蹦出了嫉妒,兩家一大家子才分五十,祁香貝一個沒出嫁的姑娘也分五十,那就是她的嫁妝,老頭子果然偏心,這次是姚玲出了聲,「香貝分了錢。以後她出嫁......」
「以後香貝出嫁你們做哥哥嫂子的不用準備東西,要是有心,給個壓箱底,要是沒有,我跟你爸也不說啥。」說起這個,姚常玉覺得自己有發言權,都分家了,她也懶得强求。
祁山看錢的事妥當了接著安排,「家裡的東西就這些,一會兒你表大爺寫了分家文書,重立戶口本,今年的工分就合算各家,有多多吃,有少少吃。」
「爸,您還沒說給您和媽養老的事呢?」祁向西緊追著說出來。
祁向南的嘴也不慢,「就是呀爸,我們都樂意養您和我媽,不過有個說法,我們兄弟准照著更好。」
祁山有些失望地看了老大好幾眼,他是忘了說了嗎?當然沒有,他只是想看看兒子們的反應,從頭到尾,老大對啥都嗚嗚兔兔,話爛在嘴裡,就沒利索過,分家媳婦打頭陣,對養老的事隻字不提,他知道他不會不養老,可要有多主動,就別提了,心裡不由得染了許多夜凉之氣,「我跟你媽現在能照顧自己,就不給你們添麻煩,等不能下地掙工分了,就輪流跟著你們過,老三要不在家,就老大老二家輪,老三出錢,輪到誰家錢給誰,生病吃藥三家均攤。」
「就這些,表兄都記下來了嗎?」
劉長順擺擺手,筆下沒停下寫了一會兒才點頭,「都記下了,我念一遍,你們聽聽帶不帶出入。」
他逐條念,念完就問祁家三兄弟意見,直到最後,「沒有意見就行,等謄抄四份,你們都簽字摁手印,明兒一早就去大隊我給你們辦新戶口本。」
說完,朝著祁香貝招手,等她到了近前,把紙筆遞給她,「閨女,照著上面的字,抄四遍,不能有錯別字,去你屋裡寫吧。」
祁香貝本來還想聽聽有啥後續,居然被安排了活,沒奈何,接過紙筆回屋寫去了。
分家文書,雖然只是在練習紙上,也不能馬虎對待它,祁香貝抄寫得很小心,到了最後一遍,都能逐字背下來了。
拿著寫好的文書,她出屋遞給了表大爺,就看見院子裡擺著幾袋子糧食和一些厨房用具,已經被分成三堆兒,真是迅速,她看著連筷子都沒有放過。
劉長順仔細核對了祁香貝謄抄的分家文書,點點頭,「沒有出入,都來簽字摁手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