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

　　橫店的夏天熱得讓人暈厥。

　　鹿鳴坐在室外大傘里，百無聊賴地轉著自己的拂塵把，站在他旁邊的小王正老媽子一樣往他臉上噴防曬噴霧。

　　大傘外是醫尊楚的「神農府」，肖准正和圍讀劇本那天抱怨他的大眾臉新人——飾演「灼華」的莫川搭戲，已經足足NG十三條了。

　　《卜算子》劇組很良心，所有建築都修繕得非常貼合原著。小說中描寫神農府中有一潭名為「不毛」的淤泥，哪怕是被碾碎了的種子種到其中都可以生根發芽。劇組選好景，就特地人造了一個「不毛」，以還原小說。

　　再一次NG，鹿鳴便探頭看了不遠處的肖准一眼，覺得他已經氣得想把莫川舉起來扔進「不毛」里了。

　　其實肖准的表情還是很淡，憤怒得不是很明顯，但如果仔細聽他的聲音，就能聽出他的尾音在顫抖。

　　「一共只有三句台詞。」肖准直視莫川，黑而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個充滿無可奈何的笑，「不到六十個字。你是怎麼做到記不住的？」

　　莫川有些窘迫，解釋：「我能記住。我就是緊張。」

　　肖准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緩語氣，問：「你好好念台詞，又不是拍裸戲、又不是拍激情戲，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你是第一次拍戲？」

　　莫川搖頭。

　　肖准：「......」

　　他怔了一下，才開口：「你這種水平......以前拍過的戲能賣出去嗎？」

　　肖准的語氣和表情都表明瞭他是真的對電視劇市場充滿了疑惑。

　　鹿鳴直接一口水噴了出去。

　　肖准的聲音不小，周圍不少工作人員聽到這句話都在憋笑。

　　這說的實在是太損了......關鍵說這話的人還不自知，一副認真提問的樣子。

　　鹿鳴和導演點頭致意了一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臂輓純白拂塵「催雪」，快步走過去解圍。

　　「那個，你先去傘下坐一會兒，調整一下狀態。」鹿鳴拍了拍莫川的肩膀，「我先和肖准把下一場拍了。」

　　神農府的劇情大部分都是「楚天遙」對「李輓」各種撒潑打滾求抱抱，今天拍的是為數不多的「正戲」。

　　江湖紛爭，古戰場處，屍骨交疊成山，經年累月，生出一種不可熄滅的黑色火焰，周身自身屏障，退卻萬物，無可靠近。

　　楚天遙是醫修，可以煉化珍奇火焰以做煉藥之用。他聽說了這件事，就想前往古戰場收服這種黑色火焰。

　　雖然「醫尊楚」拒絕並警告了他，但楚天遙是個主意正的，打算偷偷溜出神農府，卻被李輓抓了個正著。

　　這場戲本來應該是正午拍的，但因為前一場NG了太多次，時間已經有些不符合原著了。

　　肖准很顯然也知道這一點，他抬頭看了太陽看，趁著化妝師給他補妝的功夫，很認真地和鹿鳴商量道：「我們都好好拍，爭取一條過，好嗎？」

　　這不是廢話嗎？

　　誰拍戲不想一條過啊？

　　鹿鳴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

　　肖准任由化妝師擺弄他的頭髮，微微仰著頭，留給鹿鳴一個線條清晰的下顎：「你想好要用什麼感情來拍這場戲了嗎？」

　　鹿鳴下意識移開眼睛：「就溫柔唄。李輓這個角色本身沒有層次感，握住這兩個字就演唄。」

　　肖准：「......」

　　肖准：「你不可以這樣想。沒有哪個主角會這麼簡單的。李輓其實有很多感情，只不過他都壓在了心裡，所以任何一場戲都不能只用‘溫柔’兩個字來演繹，你究竟懂不懂李輓？」

　　竟然受到了這樣的質疑，鹿鳴的臉色馬上就不好了，沒好氣地反駁道：「我當然懂了！我演李輓，我還能不懂他？不就是‘隱忍’嗎？」

　　肖准似有不解：「隱忍？」

　　「他不是一直都暗戀楚天遙嗎？天天和暗戀對象睡在一張床上，還被對方又摟又調戲的，還能沒生理反應，這還不隱忍？」

　　肖准：「......」

　　鹿鳴：「......」

　　見到氣氛突然尷尬，鹿鳴這邊正想著怎麼把話題引開，就聽見肖准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沒有？」

　　來了！

　　肖准那種用最正經的語氣和表情問最不正經的問題的狀態又來了！

　　鹿鳴硬著頭皮答：「書里沒寫。」

　　肖准：「小說創作是可以進行細節省略的呀。」

　　鹿鳴：「……」

　　鹿鳴用不容反駁的語氣答：「沒省略，就是沒有！」

　　他總不好說他看了番外，楚天遙壓在李輓身上調戲他的時候說了一句「師兄，你既心悅我多年，為何以往每每同榻......都沒有反應呢？」吧。

　　肖准竟然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又道：「那李輓是有什麼疾病嗎？」

　　鹿鳴咬牙：「……沒有！」

　　肖准：「那他怎麼會沒反應？這也太厲害了。」

　　這個話題到底有什麼好深入的啊？問個沒完沒了！！！

　　幸好這時肖准的妝終於補完了，鹿鳴及時扯開了話題，道：「別說這些沒有的了，做正事兒，我會注意好李輓的層次感的！放心放心放心。」

第4章 （下）

　　這場戲不短，走位又很複雜，難度不低。但竟然真的一條過了。

　　接下來鹿鳴又和「醫尊楚」拍了幾條戲，狀態都不錯，收工的時候，太陽已經西垂，天邊是一卷卷熱烈的火燒雲。

　　《卜算子》的主演們圍著一個小桌子，正在邊聊天邊吃飯。

　　鹿鳴把自己的拂塵一扔，跑到肖准旁邊的位置坐下，衝肖准傻呵呵地笑了一下，「這位置是給我留的嗎？」

　　肖准的兩頰鼓鼓的，聞言，先低頭把嘴裡的骨頭吐到了小碗里，眨了眨眼道：「不是。是他們都不願意坐在我旁邊。」

　　這話是實話。畢竟和一個情商為負的演戲天才坐在一起壓力還是挺大的。

　　但肖准就這麼大聲地說了出來，搞得旁邊的其他主演有些尷尬。

　　鹿鳴剛剛端起了飯，見一桌子人吃飯的動作都因為肖准的一句話停了下來，一時間是夾菜也不是、乾吃米飯也不是。

　　最後還是演小師妹的白琪笑著打破了沈默，道：「沒有，我們大家是專門把肖老師身邊的位置留給鹿老師的。」

　　「哈哈.....」鹿鳴也笑了，濃密的睫毛勾勒出他彎起的眼睛輪廓，出言解圍，「大家做的很好，我就喜歡坐准哥身邊，以後這個位置也要留給我啊！」

　　好不容易氣氛緩和，鹿鳴剛吃了兩口，就看到錄拍攝花絮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

　　「打擾一下，肖老師、鹿老師，可以到這邊來互動一下嗎？」

　　鹿鳴屬於那種喝涼水都會胖的人，晚飯能吃兩口就很可以了，此時來了工作，他正好可以把注意力轉移一下，以免控制不住自己再多吃。

　　於是他拽了拽肖准的袖子，道：「走嗎？肖老師？」

　　肖准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呆呆的，就這麼被鹿鳴拽到了空地上。

　　「兩位老師可以教對方一些自己擅長的東西。」

　　肖准真誠答：「我不太會教別人。」

　　鹿鳴白了肖准一眼：「......你愛教不教，不教更好。」

　　錄像的大哥十分尷尬，於是道：「沒關係，我們這段不播，那鹿老師教肖老師吧？」

　　鹿鳴打量了一下肖准，兩隻眼睛掃描儀一樣，把對方從上到下的掃描了一遍。

　　「我看你身材比例不錯啊，要不.....我教你走模特步吧。」

　　肖准完全不挑剔，點頭道：「好啊。」

　　鹿鳴馬上喜笑顏開，走到一旁的大樹下，咳嗽了兩聲，道：「你看好了。」

　　鹿鳴是模特出身，各種國際show也出過不少，走台步的時候是真的有範兒。

　　肖准看完，很有自知之明，道：「我學不來。」

　　鹿鳴道：「別呀，你至少試試呀！」

　　肖准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照葫蘆畫瓢地走了幾步。

　　「噗哈哈哈哈哈哈！大哥！你順拐了吧？」

　　夏天的夜晚很短，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

　　但肖准犯傻的時間卻很長，上次拍完他走台步順拐的花絮之後，他就連續一周智商不在線。

　　比如導演喊完卡，他退場直接撞到假山什麼的。

　　鹿鳴都懷疑肖准是不是喝假酒了。

　　中場休息，剛拍完「醫尊楚」身亡的戲，鹿鳴哭得太厲害，還沒完全出戲，坐在休息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眼前突然出現一雙黑色的布履。鹿鳴一邊擦眼淚一邊抬頭，就看見肖准一根木頭一樣立在他面前，臉上原本沒有什麼表情，看到自己抬頭之後，才挑起眉毛，似乎有些疑惑。

　　肖准坐到鹿鳴旁邊的沙發上，把臉湊近，溫熱的鼻息撲到鹿鳴臉上，問：「你哭什麼呢？眼睛都紅了。」

　　鹿鳴：「……」

　　眼前這個男人，剛才拍戲的時候哭得是撕心裂肺、額頭爆青筋，無助地大口喘息，以至於一旁的工作人員都怕他哭暈過去。結果導演一喊「卡」，他眼淚馬上收住，直起腰，面無表情、沒事兒人似的，回休息室休息去了。

　　鹿鳴邊盯著肖准，邊搖頭：「你這個冷酷無情的男人。」

　　肖准：「……」

　　肖准：「別鬧，我這次來是有事情要與你商量一下的。」

　　肖准極為鄭重地道：「這件事……我已經思考一個星期了。」

　　鹿鳴擦淚：「說。」

　　肖准：「《卜算子》的原著是耽美題材，但劇本是改成了雙男主。我本來想得是跟著劇本演兄弟情。」

　　「但是……我越往後看越感覺這劇本……」肖准劇本不離手，指著一段又一段極度曖昧的戲碼，語氣遲疑，「……也不是兄弟情啊。」

　　「IP改編最不能放棄的就是原著粉啊！」鹿鳴覺得肖准這話實在莫名其妙，「如果把李和楚之間的感情系徹底抹掉，那不是等著收視涼涼嗎？」

　　肖准皺眉：「可是我不知道這樣不倫不類的要怎麼演，那我入戲的時候到底是要把你當愛人，還是把你當兄長？」

　　鹿鳴也皺眉：「你較這個真做什麼？就劇本怎麼寫，你就怎麼演唄！」

　　肖准疑惑：「這哪裡叫較真，一個角色心中懷有的感情難道不是表演時最重要的嗎？」

　　鹿鳴：「……」

　　鹿鳴：「所以你現在是在徵求我的意見嗎？」

　　肖准點頭。

　　鹿鳴仔細思考了一下，問：「那……你是想觀眾滿意呢，還是想自己演得舒服呢？」

　　肖准不假思索：「自然是觀眾滿意。」

　　「那太簡單了。」鹿鳴的眉頭舒展開來，身體放鬆地往後一倚，「你想讓觀眾滿意……」

　　「把我當愛人。必須把我當成愛人啊。」

　　剛剛走到休息室門外，準備通知鹿鳴劇組開放了粉絲探班的小王腳步好像捏了閘的自行車一樣，一下停住。

　　小王：「……？」我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