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天魔城常年雲霧繚繞, 相距十米雌雄莫辨,二十米開外世界大同, 即使如此,也有人為了小心謹慎,在裝備上,套了一件藏青底色的連帽斗篷。
斗篷下,隱約可見輕柔如月光的盈盈紗衣。
寬大的斗篷能擋住臉,卻擋不住美好的身材,來人步履無聲,姿態優雅的像一隻靈動的黑貓。
有人正在等候。
穿斗篷的人:「奇怪。」
「奇怪什麼?」
穿斗篷的人左顧右盼:「武林大會副本之後,天魔城的玩家數量居然並沒有明顯降低。」
負責接應的人默然。
穿斗篷的人自顧自繼續道:「連我們南海閣也有很多弟子叛門, 理論上血影教這邊才應該是生源急劇縮水的重災區才對。」
——畢竟南海閣裡參加武林大會的玩家中途就全數退場, 而血影教從頭被吊打到尾, 給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負責接應的苗苗憂鬱的歎了一口氣。
為了門派榮譽她原本不想多話,不過有些事情, 是人力所無法掩蓋的。
「安安姐,你再往前走兩條街,就能明白為什麼了。」
安安若素繼續往前走,很快就在苗苗的指引下,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空曠的廣場上被人搭了簡陋的高臺,有人正氣宇軒昂的站在高臺之上,手持火把,顧盼自雄。
既然對方已經貼心的把自己點亮,安安若素也迅速認清了他的身份。
這個人是黑白不分, 和安安若素一樣參加過武林大會副本,也一樣在還未抵達終點的時候,就中道崩卒,折戟沉沙。
當然,從無樂無用齋裡的情形看,能早點離開是非地,也不是一件壞事。
看臺下面,從安安若素的角度望去,是烏壓壓的一片後腦勺。
黑白不分正在看臺中央鼓舞士氣。
「很多人都以為,在武林大會裡受到打擊後,我們血影教弟子會因為無法接受,而心生沮喪,往小裡說減少上線頻率,往大裡說,還有可能一怒之下叛出師門,投向正道的懷抱。」
安安若素邊聽邊點頭——她就是這麼想的。
「但我想說,這樣以為的人,都錯了!」
黑白不分雙臂高舉,仿佛下一秒就要躥上天去擁抱太陽:「笑話,難道我們是那種把門派榮譽感放在心上的人嗎?」
底下的聽眾熱血沸騰的給以回應:「當!然!不!」
「大師兄被懟又怎麼樣,閉關不出又怎麼樣,有沒有首座對我們日常生活有影響嗎?」
「並!沒!有!」
「……」
言談振聾發聵,感覺三觀都受到了硫酸過境般的強力洗禮。
安安若素沉默片刻,問苗苗:「你們——」
苗苗表情無辜:「完全沒有門派榮譽感,如果團結就是力量的話,那我們只是一群弱小,可憐,又無助的邪道玩家。」
……這破門派吃棗藥丸。
安安若素瞬間有種掉頭就走的衝動。
作為南海閣大師姐,安安若素今天是懷抱著滿腔赤忱,過來跟血影教談合作,結果怒海狂潮有事閉關不見人就算了,她見到的人,還都那麼的……
苗苗:「安安姐稍等,還得在洗腦,咳,鼓勵一批同門,黑兄今天的工作才能結束。」
安安若素一口槽不知該從何吐起:「你們維持玩家數量的方法非常,非常有創造性。」
苗苗坦然接受誇獎,同時點贊必回:「安安姐隻卡殼一次就能把話說完,心理素質也很優秀。」
安安若素:「……」
等黑白不分終於把手頭上的事情解決完之後,看到了一個乖巧的苗苗,和一個臉上寫滿了想下線的安安若素。
——人只要喪到一定程度,就算套著斗篷,也無法將來自鹹魚的詛咒徹底隔絕。
黑白不分跟安安若素問好,作為高手輩出的血影教玩家,他本身的存在感不算太過鮮明,但在怒海狂潮閉關,氣吞寰宇和小艾專心幫務,風遠書不敢冒頭打卡的時候,他終於顯示出了自己的價值。
「真要去黃山抄流水繞沙洲的老巢?」
安安若素微笑:「放心,我已經弄到了請柬。」看了眼黑白不分,「要是不放心,我們可以簽系統合約,戰利品五五分賬。」
黑白不分沒婉拒,乾脆道:「就這麼辦。」
太平山莊已知的弟子只有謝孟筠跟唐納德兩人,玩家數量稀少,加上高級秘笈儲量豐厚,除了地理位置不太親民之外,完全是一塊蘸好調料等下鍋的優秀肥肉。
安安若素有心趁著擺酒的時候進去渾水摸魚,不過為了謹慎起見,決定給自己找個聯手的物件,雖然分戰利品時會少掉一半,但萬一失敗了,起碼還有人一起頂雷。
不過人在遊戲飄,難免會挨刀,出於不要死的過於難看考慮,安安若素並沒有把自己的請柬是從風遠書那裡弄來,本次行動很有可能存在影暗樓勢力參與的消息透露給黑白不分。
順利度過山莊建設的「平地起高樓」階段,公輸儀就很少露面,負責處理日常瑣事的還是當年在公輸府裡做管家的孫有德,除此之外,也就是一些低級職能NPC。
低級的貨郎,低級的家丁,低級的護衛,還有低級的……廚師。
唐納德看著手上拴根手工面就能當流星錘使的堅硬饅頭,恨不得把烹飪人員丟去新東方回爐重造,他感覺自己對新門派的熱情正在迅速流逝,要不是謝孟筠還能每天收到外界郵寄來的美食並且願意分享,黃山派大師兄幾乎都要失去了每天上線打卡的動力。
靠郵政系統頑強續命的謝孟筠也有自己的煩惱。
山莊開業,咳,重建要請客擺酒,這件事公輸儀沒讓玩家攙和,全權交付給孫有德處理,謝孟筠真心希望,孫總管不要把如此重任,委託給太平山莊廚房的現任工作人員。
此時此刻,謝孟筠不得不在慘烈的對比中,反省了自己以前見識的淺薄,並深刻懷念起了負責峨眉食堂的朱大娘夫婦。
比起最多焦黑或者夾生的米飯,太平山莊的廚師尤其喜愛做麵食,但每次端出來的成品,都讓人油然生出不如生啃麵粉的衝動。
浪費糧食是可恥的,哪怕它們的本質是資料流程tat。
謝孟筠語氣沉痛:「我寧願自己下廚……呃,這個還是算了。」
宴會的日子很快到來,謝孟筠在去公司加班,窩家裡加班,和上遊戲加班之間,艱難的選擇了最後一項。
賓客們來的有早有晚,只要手持請柬,就能在特定的日期裡,使用太平山莊的傳送陣,不必辛苦的翻山越嶺,但除了本門弟子之外,其他玩家只能傳送到山門之外。
謝孟筠剛上線沒多久,就收到揚帆濟滄海等人的私信,直接起身去山門接人。
黃山四千仞,三十二蓮峰。
低首雲生結海,抬頭萬壑生風。
公輸儀在選址的時候,直接霸氣的圈了一座峰頭,從主殿開始,各級配殿沿著山勢次第而降,最高處聳入蒼穹之間。
揚帆濟滄海抬頭去看的時候,總覺得峰頂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向著自己訇然砸下。
山門的牌匾上寫著「息心」二字,取的自然是《與朱元思書》中「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的典故。
可能是覺得走下山太慢,謝孟筠乾脆從峰頂直接往下蹦,快接近地面時,長袖忽然急振,淩空踩了兩下,接著身如花旋,飄然落地。
碧軒冷燈慧眼如炬:「你今天換了衣服。」
瑟瑟紅補充:「還換了髮型。」
謝孟筠:「跟以前比如何?」
碧軒冷燈點贊:「很能凸顯你的優點。」
瑟瑟紅:「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揚帆濟滄海剛張開的嘴又迅速閉上,慶倖自己反應慢了半拍,沒來的及把「遊戲裡好久不見你看著還是原來那樣十分親切哈哈哈」給禿嚕出口。
姑娘們陷入商業互吹之中無法自拔,揚帆濟滄海兩耳不聞身邊事的原地站樁了五六分鐘,謝孟筠總算在中場休息的時候,想起了自己的最初目的,開始帶著基友們往山上爬。
又不是藥王谷那種走錯一步就得去復活點的危險區域,揚帆濟滄海不理解謝孟筠為啥非得過來接人:
「這裡地形很複雜,容易迷路?」
謝孟筠:「其他地方我不確定,但山莊內部還是相對簡潔明瞭,沒那麼多岔道。」
揚帆濟滄海表示瞭解——看來謝孟筠過來接他們,真的是處於一腔熱忱的友情……
謝孟筠:「就是地形有點險惡,輕功不好,很容易屍骨無存。」
揚帆濟滄海:「……」
雖然沒有點名,但作為隊伍裡唯一符合「輕功不好」設定的人,揚帆濟滄海感覺自己的等級岌岌可危,必須抱緊同伴的大腿,免得一不留神就刷新回了復活點。
因為地勢的緣故,從山門往上的道路陡峭異常,揚帆濟滄海幾乎有種自己是徒步行走在峭壁上的錯覺。
姿態崢嶸的松樹從岩石的縫隙裡伸出,層錯的樹冠仿佛一隻隻張開的蒼綠手掌,想抓住路過的白雲。
山莊的建築與環境融為一體,等走近了細看,才發現很多屋捨下半部分就是由原本就在這裡的岩石穿鑿而成,此地分明竣工未久,但牆壁上自然形成的紋理中,卻寫滿了歲月的風霜,顯露出言說不盡的蕭肅之意。
煙嵐穿衣而過,帶來無數秋意,從此處低頭往下看,能望見許多石柱,它們的頂端高出雲海之上,仿佛一座座懸空的孤島。
謝孟筠的速度並不快,但行止間那種足不沾地的輕盈感並未因此減弱,與此同時,山路的坡度開始變得平緩,但寬度迅速收縮,甚至容不得兩個玩家並排行走,讓人有種踩在滑溜魚脊上的錯覺。
在遊戲裡,往往能看見不同時節的花同時開放,寒香吹桂,暗苞綻橘,一朵金縷梅被吹到翻飛的衣擺上,逗留了片刻,又義無反顧的乘風遠去,投身於天地的蒼茫之間。
清越的鳴叫聲從下方傳來,接著,一隻白鶴排雲而上,橫霄西去,緊隨其後,數十隻鶴鳥倏然掠過,鳴聲時遠時近,猶在耳邊。
揚帆濟滄海一時注意力不集中,腳下忽然踩空,立刻失去平衡從山路摔下,謝孟筠反應極快的也跟著翻下,身如蒼鷹撲地,一伸手就掣住了揚帆濟滄海的背心,她的左手抓住山壁的凸出的岩石,借力輕輕一撐,接著拔身而起,重新落回山道之上。
事情從發生到結束,不過數息之間,揚帆濟滄海剛想發出「老子墜崖了」的呐喊,就在雙腳與地面緊密相連中重新收穫了一絲安心。
碧軒冷燈:「好輕功!」
瑟瑟紅:「就是有一個問題——」
碧軒冷燈:「為什麼幫主先掉你後跳,你還能成功把幫主抓住?」
瑟瑟紅:「鐵球實驗發出了哀嚎。」
碧軒冷燈:「伽利略說這個遊戲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瑟瑟紅:「牛頓表示你們終於體會到老子的憤怒了?」
揚帆濟滄海:「……」
謝孟筠想了想,決定給出科學的解釋,不能總靠暴力來解決前人的詐屍問題:「可能一個是自由落地,另一個初始速度不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