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光灼熱,街道塵土飛揚,狐九置身於南城的主街,宛若置身蒸籠,幸虧她渡劫失敗,如今是個人身,不然一身皮毛都要被汗水打濕。
她已經餓了整三日,唇焦舌幹、苟延殘喘的縮在墻角,最要命的是還有一身渡劫失敗之後的內傷,連挪動都困難,更別說自行覓食尋水了。
狐九悲哀的發現,作爲一隻修行數百年的九尾狐,她可能要餓死在南城街頭,給狐族蒙羞了。
正在她意識模糊之時,遠處傳來脚步聲,還有一個男人氣急敗壞的聲音:「再不吃,老子拿去喂街邊的乞丐!」
「汪汪!」
走過來一人一狗,當頭的番狗腦袋碩大,體格嚇人,一身油亮的黑毛,胸部與四肢略有白毛,昂著大腦袋走路的樣子高傲而尊貴,忽視它脖子上套著的項圈以及身後牽著鏈子的男子,就好像在巡視領地。
那男人拿著個油紙包著的白飯團,極不耐煩的說:「吃不吃?」
「汪!」
大狗倔强的把腦袋扭到了一邊,用行動來表示自己的態度。
男人的耐心用盡,隨手把白飯團扔了過來,好巧不巧扔在了狐九面前。
狐九聞到米飯的味道,顫抖著撿起地上的白飯團,也顧不得髒,啊嗚咬了一口。
男人:「……」
大狗:「……汪汪!」
男人只是隨手一扔,還真沒注意到窩在墻角的狐九,而大狗却驟然發怒,狂叫起來,一頭就衝向了正在慢吞吞啃著飯團的狐九,連帶著男人都被鏈子扯著衝到了墻角的乞丐面前。
小乞丐虛弱的半躺著縮在墻角,正低頭專注的大口大口啃著白飯團,似乎沒注意到眼前的危機,吃的香甜。
這隻狗站在狐九面前,比狐九半坐著都高,雙目閃著屬野獸的凶光,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噬人的尖牙,距離小乞丐脖子上的大動脉只有兩寸左右,在男人的叱責聲裡,小乞丐瘦弱的手掌搭上了番狗的腦袋。
男人楞住了:「別動!」
他養的這隻番狗是西藏土司所贈,從小狗養成現在這般武威雄壯的模樣,不但忠心認主,且凶猛异常,野性尚存,護食護主,善於攻擊,對陌生人敵意非常强烈,連平日照管它的傭人都戰戰兢兢,只有在拴著的情况下才敢喂食。
……緊接著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
小乞丐那隻枯瘦的爪子就那麽隨隨摸摸搭上了番狗的腦袋,素來凶悍成性的番狗竟然閉上了咬人的嘴巴,還極爲溫馴的……用大腦袋撒嬌的頂了下小乞丐的手心,一副撒嬌求摸摸的諂媚樣兒,連尾巴都搖個不停。
男人:「……」
這是他養的番狗?!
狐九三兩口啃完了白飯團,髒兮兮的爪子在番狗的大腦袋上摸來摸去,手底下是豐厚濃密的狗毛——扒下來做個狗皮褥子,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也不知道這番狗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不懷好意,「嗷嗚」一聲夾著尾巴往後縮。
「黑熊!」
「嗷嗚!」
男人眼珠子都快掉出眶了。
番狗因體格壯碩勇猛而被取名爲黑熊,成年番狗不但能跟著主人打獵,還能力鬥虎狼,在藏地有「天狗」之稱,自它養在家中之後,還從來沒見過它有恐懼的情緒,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它懼怕一個人。
狐九啃了個白飯團,半倚著墻掙扎著坐了起來,捂著胸口咳嗽兩聲,嘴角一縷暗紅,偏偏還調皮招手:「黑熊,過來。」
她多日滴水未盡,又是一身內傷,嗓子沙啞,却仍舊能聽得出原來的音色甜美惑人,此刻抬頭與男人對視,男人才發現這小乞丐雖然髒兮兮的,竟生了一雙桃花眼,眼波流轉之際,頗有幾分天真懵懂,似乎對於自己此刻的境地全無介懷,還顧著逗狗玩兒。
黑熊也真是怪了,雖然有點害怕,聽到她的指令比他這個主子還聽話,居然又搖著尾巴把碩大的腦袋凑到了小乞丐面前,好讓她能够摸的順手。
易修:「……」
不止是男人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便是幾步開外遠遠綴著的副官也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連忙小跑著過來,小聲問:「大帥,黑熊這是怎麽了?」
易修乃是南城督軍府新上任的大帥,他親爹易爲民屬亂世梟雄,抱著三民主義做遮羞布,事實上跑馬圈地,順應時勢在各方林立的軍政府搶到一席之地,做了一方督軍,悉心經營。
與此同時,易爲民還在後院悉心經營,成果喜人,家中成年的兒子就有六七個,互相之間爭權奪利,視爲死敵。
易修以姨太太之子突出重圍,在衆兄弟之間殺出一條血路,最終繼承家業,外間的名聲可不太好聽。
黑熊真正的主人其實是易爲民,三年前因與藏區土司有軍火生意往來,帶著易修親往藏區,彼時黑熊還是一隻剛剛落地未曾睜開眼睛的小狗崽子。
易修代父接過黑熊,抱著一路從藏區回來,不假他人之手。
易爲民見他愛不釋手的模樣,便隨口送給了兒子:「既然你喜歡,那就送給你養好了。」
彼時衆兄弟還嘲笑他巴結親爹連皮臉也不要了,比親爹身邊的副官還諂媚,哪知道就是這樣諂媚的一個人,最後竟然登頂大位,實在出人意料。
大約是上位不易,易修疑心病極重,略有點風吹草動都要大肆查探一番,上位僅僅一年便前後遭遇過六七次刺殺,都有驚無險的躲了過去,不過兄弟們却也死的死,逃的逃,被流放的流放,七零八落,只剩下兩個三四歲的幼弟還留在督軍府。
黑熊從來認主,連易修身邊的副官也不例外,除了略微友好一點,可從來不會伸著腦袋讓他們摸。
副官幾乎可以肯定,小乞丐不可能有機會與黑熊接觸,却能在初次見面的時候讓黑熊臣服,實在奇怪。以大帥的脾氣,肯定對這件事情會極爲重視。
不出副官所料,易修站在恍若故人久別重逢的小乞丐與黑熊面前,也陷入了沉思,一分鐘之後,他下了個命令:「把人先帶回去。」
狐九就這樣稀裡糊塗進了南城督軍府,還是被副官劉洋抱回去的。
劉洋遵從大帥之命,要帶小乞丐回督軍府的時候才發現她受傷頗重。他彎腰去拉,沒想到小乞丐當場吐了口血。而大帥已經牽著黑熊走了,他只能認命的蹲下身去扶,這才發現小乞丐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抱著小乞丐回去的路上,他只有一個念頭:這小乞丐瞧著雖然髒,但抱在懷裡却無一點難聞的味道,除了淡淡的血腥味之外,真是奇怪。
她乖巧依偎在他懷裡,看那枯瘦的爪子,以及輕的都快讓人忽略的體重,連個十歲孩子的體重都沒有,也不知道她是吃什麽長大的。
小乞丐被他安置在警衛營宿舍隔壁的一間房子裡,喊了兩名女傭過來侍候她洗澡,還再三交待:「她身上有傷,手脚輕些。」
狐九被倆女僕輕手輕脚放進澡盆裡從頭到脚搓洗乾淨,換了身寬鬆的衣服,還被請來的大夫按著腕子診了半天,最後下了個結論:「準備後事吧。」
狐九:「……」胡扯八道!
民間大夫的醫術真是讓人一言難盡,她不過就是渡劫失敗受了內傷,若是在自家洞府,吃些靈芝靈草,休養半月有餘,保管活蹦亂跳。
可是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怎麽會莫名其妙來到這麽個地方,睜開眼睛就是滿大街奇裝异服的人類,真是奇也怪哉!
狐九自己不在意,劉洋却覺得晦氣——大帥撿什麽不好,撿個將死之人弄回來送終?
他趕緊去主樓回禀易修。
「吳大夫說那小乞丐身受重傷,沒幾日了。大帥,咱們要不要把她送回去?」
「送回哪裡?」
劉副官心道:自然是送回發現她的地方,難道還要讓督軍府替她辦後事?
不過他瞧著大帥臉色不善,沒敢多嘴:「請大帥示下。」
易修也不知道心中作何想,按按眉心:「讓吳大夫開點藥,先養著吧。」
吳大夫聽說易大帥讓開藥調養,便盡人事聽天命給開了幾副調養的藥,加之督軍府財大氣粗,什麽人參靈芝鹿茸之類的一氣兒都給開上了,也不管她一個小姑娘受不受得住。
狐九聞到藥湯裡補藥的味道,感受到一點稀薄的靈氣,差點熱泪盈眶,一仰脖就幹了下去,還豪邁的說:「再來一碗!」
劉洋額角亂抽,把這小姑娘歸類爲「貧困久餓久病」的流民,暗自想:湯藥又不是飯,還能填飽肚子不成?
他吩咐女傭擺飯,順便問了狐九的名字:「姑娘怎麽稱呼?」
狐九略一側頭,露出一雙似笑非笑桃花眼:「胡玖。」
胡玖自此在南城督軍府住了下來,隔壁就是易大帥的警衛營,二十四小時受人監視,房間裡但凡有一點響動,都會有人敲門:「胡姑娘,沒事吧?」
大約是怕她斷了那一口氣兒,無人知曉。
吳大夫的湯藥一碗一碗灌下去,胡玖倒是很爭氣,五天之後就能扶著墻下地走路,過了半個月已經在外面轉悠,摸到黑熊的狗窩裡去逗弄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