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喂？你在聽嗎？」那邊追問一句。

　　沈意回過神，想了想，說：「我洗漱完，準備睡覺了。」

　　「哦，那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也沒有，你等我一下……」

　　沈意從馬桶上站起來，整理好睡裙，出去一看謝曼婷已經睡著了。她怕吵醒她，拿了件外套就悄悄出了門，一路走到走廊盡頭的封閉小陽臺。

　　「我室友睡了，我出來跟你說。」

　　肖讓在那邊似乎笑了，「你室友都睡了，那你怎麽不睡啊？」

　　「我睡不著。」沈意說，「我現在腦子裡全是明天的考試，跟你聊一聊別的也好。」

　　她提到考試，肖讓說：「對，我正想問呢，你今天是筆試對吧？」

　　沈意沉默。肖讓這才反應過來她剛才說了什麽，也默了一瞬，「不好意思。我剛連拍二十個小時，現在腦子不太好使。您體諒一下。」

　　沈意疑惑，「連拍二十個小時？你還在拍戲嗎？不是說要回北京參加頒獎禮，到底什麽時候？」

　　「幹嘛，著急見我啊？」

　　這口氣有點曖昧，沈意咬唇不作聲。肖讓也回過神來，輕咳一聲，佯裝無事道：「我還沒回北京，不過也差不多了。」

　　低垂的夜幕下，肖讓穿著黑色羽絨服站在停機坪上，夜風凜冽，吹亂著他烏黑的頭髮。他回頭，看到不遠處的擺渡車外擠滿了跟到關內來送機的粉絲，小女生們一見他回頭，立刻揮舞著寫著他名字的手幅，嘴裡喊道：「小讓再見！」

　　「弟弟再見！」

　　「我們在北京等你！」

　　他朝她們揮揮手，笑容燦爛如同夜色中最亮的光。

　　然後他轉過身，一邊走上飛機，一邊繼續打電話，「我在機場，二十分鐘後的飛機飛北京。很快，我們就又在一片藍天下啦！」

　　他今晚就要來北京了？

　　沈意心中一喜，怕表現得太明顯，强行克制著說：「這樣啊。那接下來幾天，某人就當不成大俠，要回到我們平凡人的世界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肖讓太入戲，他在拍《長生》期間，經常以少俠、大俠自居，沈意聽多了，有時候也會忍不住調侃他。

　　果然，肖讓聞言嘆口氣，仿佛真的無限惋惜，「沒錯，本大俠要暫時回歸普通人的世界，不過請江湖豪杰們放心，很快，我又會回來的！」

　　沈意被逗笑了。她靠在陽臺的門框邊，透過密封玻璃看向外面的街道，霓虹燈閃爍，時而有車輛穿行而過，她輕聲說：「中二。你們男生都這麽中二的嗎？要演大俠，要當超級英雄……」

　　之前他們視頻那次，他曾經說過，演一次大俠是他職業生涯的的目標之一，爲此都不介意現在武俠遇冷，極有可能他付出心血的這部戲播出後幷不會紅。這執念簡直讓沈意感動了。

　　肖讓陡然遭到這種評價，不滿抗議：「這怎麽是中二呢，這是有追求！不過你說得對，也就是咱們國家拍英雄片不行，否則我其實也很想演鋼鐵俠的……」

　　說話間，他們已經進了頭等艙坐好，空姐笑容甜美地問好。蔣文昌聽到他的話，震驚地轉頭看他，真是小小的年紀就有大大的夢想啊，還想演鋼鐵俠！你怎麽不再說點別的啊，美國隊長演嗎？

　　肖讓胡說八道了一通，忽然也笑了，「但鋼鐵俠這輩子是沒可能了，大俠還是可以演一演的。你也別裝驚訝，我不信你小時候看武俠片，沒想像過自己是裡面的女俠！」

　　沈意沉默，肖讓敏銳地發現了問題，「你小時候沒看過武俠嗎？金庸，或者古龍？他們的小說，還有小說改編的電視劇，都沒看過嗎？」

　　「我不怎麽看小說，電視劇也不太看。」

　　沈意說著就有點心虛。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個無趣的女孩，只會學習，不會玩耍。

　　肖讓無語片刻，「那你真的錯過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他的語氣是真的替沈意可惜，也讓她好奇起來，「是嗎？說起來，我都不知道你接的這部武俠劇到底是講什麽的，還有男主角謝長生，他是個怎樣的人啊？很厲害嗎？」

　　《長生》是原創劇本，幷不像現在很多Ip劇有原著小說可以劇透，所以連鐵粉們都對具體劇情只知道個梗概，每天靠著各種路透看圖說話。

　　而沈意也忽然發現，自己雖然聽他念叨了這麽久，但其實她也不清楚他正在飾演的這個角色到底是什麽樣子。

　　他這麽喜歡他，一定有他的過人之處吧。

　　「謝長生是一個，孤勇的人。」肖讓想了片刻，慢慢說出一個詞，「他是一個少年俠客，當然很厲害，但這不是他最重要的特徵。他最重要的特徵是，他有自己心中的一套正義，他也一直堅持這種正義。可惜世道混亂，他幷不能通過光明正大的方式實現自己的正義，所以，只好採用別的辦法。你看過蝙蝠俠嗎？算了你肯定也沒看過，就像蝙蝠俠、佐羅還有羅賓漢，我覺得俠義是中國人的混亂正義。仗劍獨行、濟人困厄，是另一種超級英雄。」

　　沈意第一次聽肖讓這麽正經地說一大段話，好像只要聊到他的角色，他整個人就燃燒著熱情。讓人心折的熱情。

　　許久，她輕聲道：「聽你這麽講，我很期待。期待看到你的謝長生……」

　　肖讓話鋒一轉，「不過，謝長生有他的正義，我也有我的正義。你知道我現在的正義是什麽嗎？」

　　「什麽？」

　　「我的正義就是……如果你實在不想考試，都考得要哭鼻子了，跟我說一聲。本少俠這就踩著七彩祥雲火速趕到，拯救你這個小女子於水火！」

　　沈意：「……」

　　「謝謝，但是不用了！」她沒好氣道，「小女子現在要睡覺了，少俠晚安！」

　　她說完就挂了電話，却沒有立刻回房，而是捏著手機靠在墻邊微笑。

　　他在拍自己心愛的角色，她也在夢想的大學奮鬥，她忽然又充滿了勇氣，感覺明天無論發生什麽也無所畏懼！

　　那一邊，肖讓已經戴上眼罩，準備舒舒服服在飛機上補一個覺。

　　蔣文昌旁聽完他打電話全過程，悄聲問羅成道：「你最近都跟著他，有瞭解到什麽情况嗎？他跟那個女生……到哪一步了？」

　　羅成也小聲說：「我覺得，還沒起步……」

　　沒起步？？？就是說毫無進展嗎？？？

　　蔣文昌震驚。自從上次的事後，他就堅信肖讓和那個小班長絕對有問題，但他也不想在這件事上插手太多，要是影響了自己和肖讓的關係就得不償失了。

　　只是剛才恰巧聽到他們打電話，那口氣讓他還以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肖讓已經有了突破性進展，但原來，只是在曖昧嗎？

　　蔣文昌捏捏額角，覺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懂現在的年輕人。

　　你到底還要不要早戀？！

　　雖然說了無所畏懼，但當第二天上午，沈意站在面試教室外面時，還是感覺到了一種從頭蔓延到脚的緊張。

　　面試從早上九點開始，五人一組，他們排在第十一組。除了沈意和謝曼婷，小組裡還有一個女生和兩個男生，之前也都是打過招呼的。

　　那個女生一見沈意就說：「你們吃早飯了嗎？我緊張得什麽都吃不下，怕吃了待會兒進去會吐！」

　　沈意沒有她那麽誇張，但早飯也是喝了半碗粥就沒胃口了。往走廊左右一看，只見這裡擠滿了等待面試的學生，大家或坐或站，還有人乾脆直接坐在了地上。衣著却出奇的統一，女生白襯衣搭配黑色及膝裙，男生則是白襯衣配黑褲子。

　　沈意也是這個打扮。因爲這大概可以算是她人生第一次重要的面試，出發前喬老師特意叮囑了她，這條裙子也是專門爲面試買的，就爲了顯得稍微正式一些。看來全國各地的老師教的都差不多。

　　等待的時候，大家也沒有閒著，有的人拿著幾頁紙，有的捧著一本厚厚的書，都在爭分奪秒地背誦著什麽。但到底在背什麽呢？沈意一開始不明白，他們連題目都不知道，考試範圍也沒有，無論現在背了什麽，十有八九也是用不上的。難道還指望現在背的題目恰好一會兒就考到了嗎？那概率也太低了。

　　但當她在外面坐著，看到一組又一組的人進去又出來，感覺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越來越坐立不安時，終於懂了那些人。

　　無論背什麽，無論背了有沒有用，給她一點事情做吧。這樣至少感覺自己還在做最後的努力，而不是像個傻瓜一樣，坐在這裡等待一個注定的結果。

　　就在她感覺快要窒息了時，教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前一組出來了。

　　沈意認出中間那個是和她討論過題目的雅禮的女生，她一出來就哭了，蹲在地上誰勸都不理，沈意走過去時恰好聽到她說：「我知道的。我沒有反應過來。那個題目我知道的……」

　　她大概猜到了，應該是她太緊張，發揮失常了。面試時這種情况經常發生，面對幾位面試老師帶來的高壓，明明平時能答出來的題目可能也答不出了，考驗的也是學生的心理素質。

　　沈意覺得舌頭都發麻了，却聽到裡面說:「第十一組。」

　　她深吸口氣，默念一句：「死就死吧！」和大家一起走進了教室。

　　教室很大，空蕩蕩的沒有擺放太多的東西，只在靠窗的位置放了幾張辦公桌，後面坐著兩男一女三位老師，而他們五個人站成一個橫排，面朝老師們。

　　在這個角度，那股威壓感果然更强，大家連呼吸都輕了。

　　最中間的女老師見狀微微一笑，「別緊張。剛剛那女孩兒就是太緊張了，出去都哭了是吧？我們不吃人的。」

　　她說了個笑話，大家却笑不出來。老師們大概也明白，簡單問了一下每個人的姓名、學校等個人情况，然後問：「你們喜歡看書嗎？」

　　這是什麽問題，學霸還有不看書的嗎？

　　其餘人還在疑惑，謝曼婷已經落落大方道：「喜歡。我平時除了學習，也很愛看課外書。什麽類型都看，散文，詩集，還有英文小說，我都讀。」

　　老師點點頭，似乎挺滿意，「看英文小說，那中文小說呢？」

　　沈意心裡咯噔一下。

　　不會吧，難道哲學營學姐的悲劇要在他們身上重演？老師要拿出一本小說問他們看過沒有嗎？

　　謝曼婷也有點不安，老師一笑，「我開玩笑的，你們今天的題目不是這個。真正的題目是，我想請你們談論一下，你們是如何理解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俠義？」

　　沈意一楞，本能地覺得這個問題怎麽這麽熟悉。再一回憶，似乎，大概，好像，昨天晚上，肖讓曾經和她聊過這個話題？！

　　她猛地睜大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這真的不是她的幻覺嗎？！

　　其餘人沒她這麽多想法，老師的問題一拋出來，腦子立刻飛速轉動。俠義，沒想到會問這個，大家拼命回憶過往看過的書籍或者影視劇，想至少提煉出一個觀點。對他們來說，這種時候只要找出一個可以陳述的觀點，就能立足於它擬出一個至少說得過去的發言。最怕的就是像剛才那個女生那樣，大腦一片空白，導致什麽都說不出來。

　　然而還沒等他們想出來，教室裡就先響起了一個清亮的聲音，「『重信守諾，以義立身。』在我看來，這就是中國傳統俠義精神的核心和根本。」

　　這一回，依然是謝曼婷最先開口，她還是那副落落大方的樣子，帶一點微微的笑容，說：「金庸先生的小說裡也說過，『俠之大者，爲國爲民』。所以我認爲，俠義之道，雖然聽起來狂悖反叛，但歸根究底，和中國傳統文化所推崇的精神是一致的。它要求俠義之人有君子高尚的品德，仁、義、忠、信，缺一不可；要鋤强扶弱、劫富濟貧、匡扶正義；若國家有危難，還應當挺身而出，扶大厦於將傾。我想，也許這就是俠義精神能傳承下來的原因……」

　　她說完後，教室裡安靜了片刻。

　　她的發言不算完美，但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組織好語言，足可見這人的綜合素質。尤其是她大概猜到了老師一開始爲什麽會問他們看不看中文小說，還特意引了一句金庸的話，更是顯出了她敏捷的反應。

　　旁邊的人本來還指望在第一個人發言期間完善一下自己的稿子，沒想到她說的這麽好，震驚之下難免慌亂，連思路都有點亂了。

　　「不錯。謝曼婷是吧？青島二中的。」老師說著，在一個册子上寫了句什麽，然後問，「還有別的觀點嗎？」

　　大家左顧右盼、面露猶疑，正當老師眉頭皺起來時，忽然聽到另一個細細的聲音，「我認爲，俠義是我們中國人所推崇的混亂正義。」

　　衆人一楞，都朝另一個邊看去，只見發言的是一個長相清秀、看起來很安靜的女生。

　　她不像謝曼婷那麽自信從容，神情裡透著股緊張，但說話的聲音却很清晰，「謝曼婷同學說，俠義精神與中國傳統文化所推崇的精神一致，我不同意。韓非子說過，『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漢代也有游俠，『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這些都犯了統治者的忌諱，也與我國儒家傳統文化中所奉爲圭皋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大義相背離，這是一種私義。但讀書人一邊讀著四書五經、三綱五常，另一邊却又對這種『私義』大加贊賞、甚至作詩作賦傳頌，包括《水滸傳》裡面的『水泊梁山義氣』，也是私義的一種。我覺得這可能是因爲，無論哪個時代，這個世界上總會出現不公平的事情，總會有律法所不能解决的冤屈，這種時候就需要俠義之人的出現。就像西方的蝙蝠俠、佐羅還有羅賓漢，這一點上中外的看法和期許是一樣的。

　　「所以我認爲，雖然中國傳統主流是儒家的文化，但即使是在這樣的基礎上，人們也依然嚮往著俠客、嚮往著俠義之道，這也許才是我們直到今天依然還在討論俠義精神的原因。」

　　沈意說完，一顆心砰砰砰直跳。

　　剛才這番發言是她在肖讓那個觀點的基礎上倉促想出來的，甚至都不確定自己的邏輯是不是沒問題。韓非子那句話應該沒記錯，至於後面那句話她連作者是誰都忘了，現在說完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樣，只能緊張地看著老師。

　　誰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女孩不僅發言了，居然還反駁了前一個人，一時都有點被震住。

　　沒有人說話。

　　陽光透過後面的玻璃窗灑進來，教室裡明媚如春，最中間的女老師打量她許久，終於露出贊賞的笑容，「你叫沈意，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