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沈意像踩在雲頭，一路脚步如風，小跑出了學校。

　　她和肖讓約好，考完試在學校外面碰頭，本來還在想他出來沒有，誰知道剛到校門口就看到人群擠作一團，一大幫學生考完沒走，在圍觀什麽。

　　她冒出個預感，凑近一看，果然，肖讓站在人群中央，面前是個舉著話筒的記者，對面還有攝像。沈意本來還以爲是追著他來的娛記，但仔細一看，却發現是嘉州本地的晚間新聞。

　　她楞了下，明白了。每年高考都會有媒體等在考場外面，隨機採訪出來的考生，看來這次是讓肖讓撞上了。要說這分到二中的記者還挺走運的，本來只是一個普通採訪，却讓她抓到了剛考完的大明星肖讓，可以想見記者內心的激動，眼睛都發光了。

　　肖讓看神情有點意外，應該是考完出來忽然被攔下的，不過他對著鏡頭向來大方，笑著回答記者的問題：「考的還可以吧，題目是有些難，但也還好，在預料範圍內。我覺得自己盡力了，希望能有個好結果吧……」

　　他說話的時候，周圍的人都目不轉睛看著他。這次來二中考試的各個學校都有，不像七中的學生三年來已經見慣了肖讓，在場很多人都是這兩天第一次看到他真人，之前還因爲考試的關係不好太放縱自己，如今終於考完，大家再無顧慮，盡情圍觀。一時間，校門口堵得水泄不通，後面的人出不來，莫名其妙問怎麽了。

　　肖讓看這情况，覺得不太合適，想離開，記者却不放他走，把話筒又遞近了一些，「聽起來你對這次考試很有自信，那什麽樣的分數對你來說是好結果呢？」

　　這種問題肖讓怎麽可能回答，說低了顯得沒志氣，但說高了也不行，他的分數到時候肯定是會被爆出來的，萬一沒考到那不是自找丟臉嘛。

　　他眼珠子一轉，忽然看到旁邊有個熟悉的身影經過，順手就抓過來，「哥們兒，來，告訴大家你考得怎麽樣？」

　　張立峰猝不及防，面對著鏡頭一時沒反應過來。

　　記者見肖讓和這人好像關係不錯的樣子，覺得也是個梗，於是笑著說：「那請問這位同學，你考得怎麽樣呢？」

　　張立峰：「不好。」

　　記者一楞，見男生神情低落，一時不知該怎麽安慰他，連肖讓都有點無措，張立峰已經繼續說：「不過沒關係，我爸已經幫我聯繫好了內蒙的一個工地，今天晚上就出發。我相信東邊不亮西邊亮，接下來的日子，我一定能成爲一名優秀的搬磚工人，繼續爲祖國四化發光發熱！」

　　沈意撲哧一聲笑出來，周圍也哄笑一片，張立峰趁記者沒反應過來，拉著肖讓就跑了。

　　兩人擠出人群，跑出去老遠才停下，肖讓作佩服狀：「恭喜恭喜，我看你今晚就要紅了。」

　　對著鏡頭就胡說八道，他怎麽比他還貧呢？虧自己當時還擔心是不是戳到他痛處了！

　　張立峰謙虛道：「客氣了客氣了，都是沾了您的光。」

　　肖讓白他一眼，回頭望向二中門口。張立峰說：「看什麽呢？你剛才怎麽不走啊，你就應該考完立刻撒丫子就跑，也不看看你是誰，讓記者抓住了活該被逼問！」

　　「你懂什麽，我跟人約好了校門口見面。」

　　「哦，跟人約好了啊。」張立峰意味深長道，「我知道了，班長吧？」

　　肖讓沒搭話，心裡却在想，自己就這麽走了，沈意出來找不到他怎麽辦？不然發個消息換一個碰頭地點？

　　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她的微信先發了過來：「我先回家了，晚上聚餐的地方見。」

　　聚餐的地方在七中兩條街外的一個中檔中餐廳，這還是身爲班長的沈意親自選的，她下單的時候老闆告訴她，還有別的中學的兩個班也在他們這裡訂了位置。

　　這天晚上，全市的很多餐館都被訂了，到處都是他們這種要吃最後一頓散夥飯的學生。走在街上發現連交警都多了，聽說每年的這一晚一定會發生好幾起打架鬥毆事件，終於解放的學生瘋狂起來讓人害怕。

　　沈意到餐廳的時候有點緊張，站在外面深吸了兩口氣。她身上穿的不是白天考試的t恤長褲，而是一條白色荷葉邊的連衣裙，腰部的地方微微收緊，掐出少女的腰綫，長髮披散下來，看起來和平時的她截然不同。

　　沈意是特意回去換衣服的，主要是白天太熱了，衣服上有汗味，但真當她選衣服時，手却從原本打算拿的短袖褲子上掠過，落到了旁邊的連衣裙上。

　　她還記得，之前在北京，肖讓曾經說過，喜歡看她穿裙子……

　　因爲偷偷打扮了，沈意一路都很緊張，中間一度想回去換掉。可等她走進餐廳看到同學們，才發現自己真是多慮了——因爲幾乎所有女生都、打、扮、了！

　　大家不僅換了漂亮衣服，很多人還化了妝，而且這次化妝就放肆多了，之前在學校最多隻敢打打粉底畫畫眉毛，口紅什麽的是絕對不敢的，今天晚上却有好幾個女生塗了口紅，還是亮眼的大紅色。而對於此種放肆行爲，老師們也只是點了點她們，沒有真的說什麽，沈意又一次感受到，真的是解放了啊！

　　全班一共四十八個人，加上七位任課老師，一共訂了五桌，在大堂靠窗的區域，考慮到肖讓，沈意又特意拜托老闆拿了兩塊大屏風稍微遮擋了一下兩邊。位置都是自由坐的，她到的時候楊粵音她們也已經到了，遠遠地就朝她招手，「小意，這裡這裡，我們給你留了位置！」

　　沈意毫不意外地看到肖讓也在那一桌，而給她留的位置就在肖讓旁邊，也不知道楊粵音是怎麽在這麽多虎視眈眈的女生眼皮子底下保住這個位置的。

　　她走過去坐下時，大家正在議論張立峰今天的壯舉。一如肖讓的預料，張立峰那通採訪果然紅了，記者姐姐大概覺得太有爆點，一刀沒剪，六點半的晚間新聞播出後，立刻被人傳到網上，頓時引發網友瘋轉。

　　「我靠，這哥們兒也太貧了！我笑瘋了！」

　　「我認得這個人，是之前跟肖讓看一起電影被拍的，畢業照那天也有他，我天肖讓的朋友怎麽也這麽好笑啊！」

　　「你們別信他的，我看這孫子就嘴上客氣客氣，實際上985、211預定了！學霸都是這麽虛僞！」

　　「我宣布這是我今年看到最搞笑的一次採訪，第一次有肖讓在，我的注意力却全部在別人身上……」

　　「去什麽內蒙搬磚啊，建議明年報考德雲社，郭德綱親自把你錄取！」

　　本來高考就是最近的熱門話題，這兩天微博都有各種關於高考的段子，大家一開始看到是有肖讓的採訪，以爲能聽聽大明星的考後心得，誰知道重頭戲居然在後面！

　　楊粵音調侃道：「你挺厲害啊，都上熱搜了。你現在是咱們班除了肖讓以外，第二個憑本事登上熱搜的男人了！」

　　對此，張立峰謙虛地擺擺手。其實大家那麽多評論他看了都很淡定，只有一條，讓他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沒想到啊沒想到，他張立峰也有被人認爲是學霸的一天！這叫什麽？體育生也有春天！

　　沈意正聽的有趣，忽然聽到旁邊肖讓小聲問：「你怎麽沒等我就自己走了啊？」

　　沈意：「我不是給你發了微信嗎？」

　　發了是發了，但他同意了嗎？她先走了再發，這跟先斬後奏有什麽區別！

　　肖讓不滿嘀咕，「就這麽不急著見我啊？我可是很著急想見你呢……」

　　這個人又開始胡說！

　　沈意瞪他，提醒他注意場合，肖讓却忽然看到她的打扮，眼睛一亮，「你穿裙子了啊？」

　　沈意不自在擰了擰身子，肖讓上下打量她，忽然溢出絲笑，「爲了這個原因放我鴿子，那我就可以接受了。」

　　沈意臉頰一紅，一脚踢上他小腿。

　　人到齊後，菜也開始上了，鶏鴨魚蝦、蔬果菌類浩浩蕩蕩擺了一大桌。大家最近因爲擔心高考腸胃出問題，飲食都比較清淡，現在終於開禁，一個個大快朵頤。

　　餐廳裡還有一個小舞臺，承接婚禮的時候那裡就是新郎新娘互訴衷腸的地方，今晚却被整理了出來，吃到一半時，喬蕊忽然拿著話筒走了上去。

　　她今晚打扮得很正式，白襯衣和黑裙子，像是要參加什麽極重要場合。大家一開始還奇怪呢，此刻却見她握著話筒站在舞臺中央，神情有點激動，幾次欲張口又停下，仿佛鼓不起勇氣。

　　沈意問：「喬老師，你要說什麽啊？」

　　她這麽一開口，終於將喬蕊驚醒。她輕舒口氣，展顔一笑：「之前我就一直在想，今晚應該跟你們說些什麽，打了好多的草稿都覺得不好。我現在就隨便說了。我第一次當班主任，其實一直有很多的緊張和惶恐，我擔心自己做的不好，害怕自己的任何一個疏忽，都對你們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我也不想做那種很威嚴的班主任，我想和你們做朋友，希望你們都能喜歡我。我不知道我最後做到了沒有，但在今天我可以說，這三年對我來說是最崩潰、壓力最大的三年，也是最開心、最滿足的三年！謝謝你們！」

　　她說完，深深鞠了一躬。

　　大家從來沒想過，一直以來對他們寬容又理解、年輕而活力十足的喬老師心中竟然也有這麽多不爲人知的壓力。

　　小孩子以爲只有自己當學生才艱難，却不知道，原來老師也會緊張，老師也會害怕。

　　看著她鞠躬的身影，大家都被感動了，張立峰帶頭喊：「喬老師我們都很喜歡你！你就是我們的好朋友！」

　　喬蕊抬頭，眼中含泪笑著說：「真的？那好朋友再問你們一句，機讀卡都塗了吧？我說了那麽多遍，沒有人忘記吧！」

　　衆人哄笑。

　　喬蕊說完就是各科老師依次上臺發言，但因爲她把起點搞得太高，後面的老師很難達到她的煽情程度，氣氛一直上不去，直到政治老師上臺，凝望台下深情道：「多的我就不講了，在這裡，我爲大家獻上一曲《只要你過得比我好》，這就是我對你們最誠摯的祝福！」

　　如此大愛，感動全場，所有人瘋狂鼓掌！

　　被老師們這麽一弄，氣氛徹底high了，大家開始不局限於吃菜，紛紛喝起了酒。老闆搬來兩件雪花純生，咕咚咕咚倒滿一個玻璃杯，同學們你敬我我敬你，勾肩搭背、互訴衷腸。

　　沈意跟關越越說：「你不敬宋航一杯嗎？這段時間人家幫了你那麽多，也要感謝一下吧？」

　　最後這一個月，宋航真的是一半時間都花在關越越身上了，爲此連覺都睡得少了。好在他已經穩上清華，也不用擔心因此影響自己。

　　關越越聞言沉默，她今晚其實一直有些沉默，和平時愛笑愛鬧的狀態很不一樣。看著玻璃杯裡浮著一層白沫的液體，忽然笑了，「對哦，同桌，我們也該喝一杯。感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幫助。」

　　宋航還是那副冷淡寡言的樣子，却配合地舉杯跟她喝了。

　　關越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今晚之後，你就解脫了，再也不用和我這樣的笨蛋當同桌，也不用浪費時間給我講題了。恭喜你。」

　　宋航蹙眉，關越越已經仰脖喝完了第二杯，然後又給自己倒了第三杯。

　　這一次，她看著宋航，看著男生熟悉而清冷的眉眼，喉嚨忽然像堵住似的。

　　有句話說不出口，也沒有立場說，可是整個晚上一直浮蕩在她腦海。

　　今晚之後，她再也不能一回頭就看到他，也不能借著問題和他說話，更不能在他講題不耐煩時亂發脾氣，下了課又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跟他講和。

　　今晚之後，他們就再也不是同桌了……

　　宋航有點奇怪地看著關越越，不明白她怎麽了，終於在她喝第四杯時抬手想阻攔，却被關越越掙脫。

　　「你別管我，你讓我喝——撒手！」

　　「關越越！」

　　他攥住她手腕，兩人僵持，還是沈意最先反應過來，一把抱住關越越。

　　她歉疚地跟宋航點了下頭，把她拖到一邊問：「你怎麽了？」

　　好好的喝個酒，突然耍起酒瘋了，她也沒喝特別多啊！

　　關越越頭靠在她肩頭，兩頰酡紅，好一會兒，含糊不清地說：「我喜歡你。」

　　「你喜歡誰？」沈意問。

　　關越越却不回答，眼睛緊閉，好像真的醉了。

　　沈意抬頭看向楊粵音，「她有喜歡的人了嗎？」

　　她語氣有點驚訝，畢竟一個月前還聽關越越抱怨自己連個喜歡的人都沒有，青春乏味，怎麽這麽突然？

　　楊粵音盯著關越越看了會兒，聳聳肩，「誰知道呢，就算真的有，又有什麽奇怪的？哪個女生的青春裡，沒有一句說不出口的喜歡？」

　　這句話太有道理，沈意一時陷入沉默。

　　就在這樣一團混亂裡，大家吃完了飯，時間也九點了。很多同學都喝醉了，提前離場，楊粵音則是送喝醉的關越越回家，之後就沒再回來，沈意想到她說關越越的話，又想到今晚這個特殊的日子，猜測她可能也去找她那個說不出口的喜歡了吧。

　　剩下的同學轉戰對面的KtV開始第二場，只是在離開時肖讓忽然被餐廳老闆攔住，那位一晚上都异常熱情的中年人笑著問，可不可以跟他合個影。

　　沈意大手一揮，「去吧，這是我幫你要屏風行方便的代價。對了，你還幫我們拿了個會員價呢。」

　　肖讓沒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沈意已經把他賣了個好價錢，想到自己估計明天就要被老闆挂到墻上招攬客人，連大衆點評上都要加一個「肖讓與同學畢業聚餐地點」，哭笑不得瞪她一眼，去合影了。

　　KtV依然是沈意安排的，因爲只剩下二十幾個人，一個大包厢就够了。大家叫了果盤和新的酒，一邊唱歌一邊繼續喝，現在霸占著話筒的是喬蕊，剛才在餐廳沒唱成，現在可算找到機會了，女人站在電視機前輕柔地唱道：

　　「看昨天的我們走遠了，

　　在命運廣場中央等待，

　　那模糊的肩膀，

　　越奔跑，越渺小。

　　曾經幷肩往前的夥伴，

　　在舉杯祝福後都走散。

　　只是那個夜晚，

　　我深深地都留藏在心坎……」

　　在這樣特殊的時候，這樣傷感的歌詞讓大家都有些代入，越聽越難過，有幾個女生都抱在一起哭了，終於張立峰看不下去搶過了話筒，「喬老師你已經煽過一次情了，今晚就放過我們吧！」

　　喬蕊被搶了話筒，無奈道：「好好好，我不唱了。你們誰要唱來唱吧。」

　　張立峰眼珠子一轉，忽然指著人群中一個人說：「肖讓，就你吧。今晚這樣重要的時刻，你不給大家演唱一曲嗎？」

　　肖讓還沒回答，周圍已經響起群衆的呼應聲，「沒錯，肖讓！來一個！肖讓！來一個！」

　　終於，在高中結束這一天，大家做了三年來一直想做的事——把肖讓起哄上去唱歌了。

　　肖讓拿著話筒，站在包厢中央，問：「你們想聽什麽啊？」

　　「你隨意！你唱什麽我們聽什麽！」

　　肖讓略一思索，「那好吧，我們別唱那麽傷感的了，唱一點燃的歌。」

　　燃的歌是什麽？大家心中疑惑，肖讓却沒直接說，而是跑去點歌台輸入一個名字。所有人一起看著屏幕，連沈意都有些期待，然而當熟悉的音樂聲傳出來時，大家都無語了。

　　肖讓口中燃的歌居然是——《還珠格格》主題曲！

　　靠，這也太老了吧！他們可是00後！

　　肖讓却半點不覺得有問題，「幹什麽，這首歌很燃的！會唱不會唱啊？台下的朋友們，會唱的跟我一起唱啊！」

　　然後，他也不管觀衆們什麽反應，自顧自唱了起來：

　　「當山峰沒有棱角的時候，當河水不再流，

　　當時間停住日夜不分，當天地萬物化爲虛有，

　　我還是不能和你分散，不能和你分散，

　　你的溫柔是我今生最大的守候……」

　　唱到最後一句時，他的目光和沈意對上。

　　包厢裡彩燈晃動，沈意看著男生含笑的眼睛，覺得心跳亂了一拍，欲蓋彌彰地別過了頭。

　　這首歌當然大家都會，慢慢的，越來越多人跟著一起唱。

　　終於，當歌曲放到高潮時，包厢裡二十幾個人手挽著手、肩幷著肩，在肖讓的帶領下氣勢如虹地唱道：

　　「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對酒當歌唱出心中喜悅，轟轟烈烈把握青春年華——」

　　歌聲裡，激昂青春、豪情萬丈，少年手握長劍，將要踏上屬自己的征程。

　　沈意之前吃飯時已經喝了一些酒，在這裡又喝了一些，終於也覺得暈乎乎的了。

　　正半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手機忽然收到一條消息，「下來。」

　　她看了一眼，立刻抬頭望向四周，果然肖讓已經不在包厢裡了。

　　沈意略一猶豫，還是跟周靜書交代了幾句，出去了。

　　KtV在二樓，她跑下去一看，肖讓果然在路邊等她。街上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男生穿著白t恤和卡其色褲子，頭上戴著個黑色鴨舌帽，帽檐壓得低低的，只露出漂亮的下頷綫。

　　沈意遠遠打量了他一會兒，才走過去問：「你怎麽下來了？」

　　「你還想待在這兒嗎？」肖讓反問。

　　沈意咬了咬唇。她當然不想了，其實她早就覺得人太多有些礙事了，她都不能好好跟他說話……

　　這些話她不好意思說出口，但肖讓有什麽看不出來的，揚眉一笑，「陪我走走吧。」

　　兩人說要走，却不知道去哪兒。送沈意回家嗎？現在兩人都不想回家。但除此之外，忽然就沒有目標了。

　　正猶豫間，忽然有幾個喝醉的男生大笑著跑過去，差點撞到沈意身上，那表情一看就知道也是今天考完的。

　　沈意看著他們，心情有點複雜。

　　這個晚上，無數人歡笑痛哭、暢飲達旦。這是真正屬他們的夜晚，即使過去很多年，她也會記得這一天。

　　沈意忽然說：「我們去七中吧。我想去七中。」

　　這個時間，七中的晚自習還沒結束。他們一路過去又遇到了兩三波喝醉的學生，當終於站在緊閉的校門外時，沈意和肖讓雙雙沉默了。

　　沈意：「你有沒有覺得，這個點我們居然沒在裡面上自習，而是站在外面，這感覺很奇怪？」

　　肖讓點頭。

　　沈意：「明明之前天天來，現在一朝畢業，我居然有點不敢進去了。」

　　肖讓：「正常。不是都說了嘛，畢業時學校告訴你，母校是你永遠的家，可是當你真的再回去時，他們會跟你說，校外人員不得入內。我們都被驅逐了。」

　　但現在放弃也是不可能的，肖讓打了個響指：「跟我來。」

　　他帶著沈意順著圍墻繞了五分鐘，終於在一棵樹下停住。沈意仰頭打量了半天，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我們翻墻進去？」

　　Bingo！就是翻墻。

　　沈意看著圍墻和旁邊的大樹，有些無語。旁邊肖讓却又笑了，「我忽然想起來，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兒吧。」

　　沈意楞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不是高一那次他甚至沒有對她留下印象的見面，而是去年，高三開學的第一天，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就是在這裡。

　　沈意抿嘴，沉默一瞬，說：「好吧，翻墻就翻墻。」

　　話雖如此，但她靠自己當然是爬不上那麽高的墻的，肖讓想幫她，却遇到了意外。

　　因爲沈意穿的裙子，站高了就怕走光，而且小腿光溜溜的，她也不敢讓肖讓碰到。

　　肖讓之前沒考慮到這個，明顯有點尷尬，想了想說：「你放心，我閉著眼睛。不會看的。」

　　他小心按著她的裙子，把女孩托起來。沈意一手抓樹一手抓墻，幾次差點踩空，好不容易終於爬了上去。然而新的問題出現了，她坐在圍墻上努力做了三次心理建設，却還是不敢跳下去。

　　……真的是太高了！她怕摔斷腿啊！

　　這次輪到肖讓無語了。

　　他想了想，讓她往旁邊挪一點，沈意小心翼翼地挪開了，肖讓後退幾步一個衝刺，就輕鬆地攀著大樹翻了上來。然後他先跳下去，站在下面朝沈意張開手。

　　「來，你跳吧。我會接住你的。」

　　男生微仰著臉，黑眸中倒映著她的影子。

　　沈意看著他這一幕，忽然有點恍惚。

　　當初那個少女看到少年翻墻而入的身影時，怎麽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跟他一起站在這裡。

　　那時候她也沒想到，有一天，他們會變得這麽親密……

　　「你真的會接住我嗎？」她問。

　　肖讓一楞，還沒回答，沈意已經手一鬆，跳了下去，被他接了個正著。

　　撲面而來是男生身上熟悉的氣息，她被他牢牢摟在懷中，猛地抬頭。

　　一瞬間，她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打碎的月亮。

　　後面兩人都沒怎麽說話，沉默地在學校裡散步，但氣氛幷不尷尬，反而有一種靜謐美好如水般在兩人之間流淌。

　　終於，他們走到了教學樓附近，發現高二那棟樓黑漆漆的，高三的反而燈火通明。沈意反應過來，好像喬老師之前說過，學校爲了增加高三年級的儀式感，以後他們那棟樓要改成高三專用樓，高考一結束，高二的學生就要搬進來。現在看來已經搬了。

　　沒想到他們的教室那麽快就被占領了，沈意和肖讓對視一眼，肖讓說：「之前是他們看著我們受苦，現在總算輪到我們看他們了。」

　　幸灾樂禍的樣子逗笑了沈意，他又說：「想不想走近一點看看？」

　　沈意：「你的意思是？」

　　肖讓：「去看看現在在我們教室裡的，都是一群什麽人。」

　　這個提議實在太有誘惑，沈意沒辦法拒絕。

　　於是，兩人輕手輕脚上了樓，到了曾經的教室外。門牌依然是高三（五）班，頭頂吊燈照耀著教室，講臺上坐著盯晚自習的老師，下面是滿滿當當的學生。

　　仿佛什麽都沒有變，但他們透過後門的窗戶，看到的却是一群完全陌生的面孔。

　　沈意想到自己在這裡奮鬥過的一千個日夜，轉眼主角却已經換成了別人，有點悵然若失。

　　肖讓却說：「哎，你看那裡。」

　　他指著教室靠窗那組最後一排，那是沈意和肖讓坐過的位置，此刻也坐著一男一女。女孩穿著校服，扎兩個小辮子，正一臉發愁地看著卷子，一看就知道不會做。掙扎了一會兒，她偷偷瞄向旁邊神情沉靜、專心做題的男生，似乎想問他又不好意思，幾次蠢蠢欲動，筆都快碰到男生的胳膊了，却在對方忽然翻頁的動作裡，嚇得像隻受驚的兔子般縮了回來。

　　肖讓看得代入了，「好慘哦。我們差生就是這麽慘，想問題也不敢，需要再三鼓起勇氣。」

　　沈意覺得這個人說話真是一點責任都不負，他問題還要鼓起勇氣，她有哪一次沒給他講嗎？想給他講題的人也可以繞著七中排隊了好吧！

　　不過，鑒於她現在也懂一些東西了，所以能看出那個女孩除了想問題以外，對旁邊的男生還有一些別的感情。

　　只是，好像是一厢情願……

　　這個念頭剛閃過，男生忽然抬手，把草稿本從中間推了過去。

　　女生詫异地看著本子，又看看男生，對方已經繼續做題了，只剩她像一隻傻兔子似的，半晌才終於反應過來，又羞又窘地把頭埋到胳膊裡，手却緊緊抓著草稿本。

　　肖讓悠悠道：「看來，也不是一厢情願啊。」

　　沈意不語，肖讓繼續說：「沒有人永遠在這個教室裡談戀愛，但永遠有人在這個教室裡談戀愛，所以，你就不要傷感了。」

　　原來他看出來了。

　　沈意嘀咕：「我才不是傷感這個呢。」

　　「那你是傷感什麽？」

　　沈意不理他，推開他想要走。她根本沒用什麽力氣，手拍上肖讓胸口時他却誇張道：「嗷，好痛！」

　　沈意嚇了一跳，但更嚇人的是教室裡也傳來老師的聲音，「誰在外面？」

　　兩人一驚，還是肖讓先反應過來，抓著她的手說：「楞著幹什麽，跑啊！」

　　他牽著她就跑，也不管後面老師出來沒有，兩人一路狂奔出了教學樓，直到操場才終於停下。

　　沈意大口大口喘著氣，「我跑不動了……我真的……不行了……」

　　她掙開他，在主席臺旁的看臺坐下。今晚有星，夜空是靛藍的緞子，星星灑在上面像大把大把細碎的鑽石。

　　沈意說：「剛才都怪你，你是不是故意的？差點害我們被抓住了。」

　　「被抓住就被抓住唄，大不了讓同學們來贖我，他們今晚逼著我唱了歌，不得爲我做點什麽嗎？」

　　如此理直氣壯，沈意無言以對。

　　肖讓也在旁邊坐下，身子往後一靠，想著這一晚的經歷，也覺得奇妙，「其實，我從來沒想過可以和同學這樣相處，我以前在學校是沒有朋友的，甚至小學時還被全班孤立過。」

　　沈意驚訝了，「真的嗎？他們爲什麽孤立你？」

　　「無非是因爲我和他們不一樣唄。」肖讓聳聳肩，「當你成爲環境裡的异類，大家要麽崇拜你，要麽討厭你，我那時候很不幸被討厭了。」

　　沈意沒想到他還遇到過這樣的事，難怪最初他和同學們相處那麽小心周全，一定是那件事給他留下了陰影吧。

　　「我一直想跟你說聲謝謝。因爲認識你，我和楊粵音、關越越她們都交上了朋友，也跟這麽多老師同學和睦相處。你知道嗎？如果不是因爲你，我今晚肯定不會參加聚餐的，文昌哥本來安排我高考結束當晚就飛阿聯酋拍一個廣告，我給推遲了。我很慶幸我推遲了。

　　「因爲這個晚上、這段記憶不止對你，對我來說也很珍貴。沈意，和你坐了同桌是我高中三年最好的事。」

　　男生語氣真摯，沈意與他對視片刻，笑了，「你怎麽總是搶我的話？」

　　肖讓揚眉，沈意這才從隨身的包包裡取出一張紙，是肖讓催了幾次她都沒有給他的同學錄，只見背面的同學寄語欄，女生用清秀工整的字迹寫道：「肖讓，很高興認識你。和你坐同桌，是我高中三年最開心的事！」

　　肖讓看著同學錄，想像她寫下這段話的表情。她是那樣羞澀內向的人，以至於寫完之後都不敢讓他看到，一定要等到今晚才肯交給他。

　　而也因爲她的舉動，讓這段其實很正常的話變得纏綿悱惻，仿佛最動人的告白。

　　他忽然就覺得心裡柔軟得不像話，握住了她的手。

　　大概是男生目光太灼灼，她終於還是不好意思了，顧左右而言他，「這個位置，我想起我們看烟花那次了，今晚要是也有烟花就好了……」

　　肖讓：「你早說啊，你說你想看烟花，我就提前買了咱們帶進來放了。」

　　他的視綫落上她嫣紅的唇，記憶裡一些久遠的東西一點點蘇醒，「不過，你說到這個，那天晚上，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想做，却不敢……」

　　沈意：「什麽？」

　　肖讓：「你不知道？」

　　沈意心跳了兩下，隱有預感。

　　果然，男生慢慢凑近。她睜大了眼睛，一動不敢動，終於，他停住了，有點苦惱地皺了皺眉，「你這個樣子，我會以爲自己在做壞事。」

　　下一秒，他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吻上了她的唇。

　　頭頂是璀璨的星光，男生坐在看臺上，深深親吻懷中的女生。

　　肖讓閉著眼睛，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火樹銀花、漫天繁華，他從夢中醒來，看到女生近在咫尺的面龐。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同學們的笑鬧聲，還有烟花一朵一朵炸開的聲音。

　　他却在那一刻，第一次聽到了自己心動的聲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