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烟雨落江南(3)
隔日,昭昭將宅子逛了一圈。
再古樸的宅子,厨房裡都是最現代化的。沈策知道她愛吃蛋糕,特地在墻角擺了個冷藏櫃,裡邊是一排排小蛋糕。宅子裡的工作人員都可以隨便拿來吃,每日吃空,永遠能保證隔日有最新鮮的補上。
昭昭捧著盤子,在挖栗子蛋糕,正好碰到沈策帶團隊的人來吃茶點。
這是她初次見他和團隊一起,今日的沈策和昨日不同。雖不見外客,沒穿西裝,以休閒長褲和短袖應付屬下,却給人以萬軍壓境、按兵不發的震懾感。他在工作場歷來是不苟言笑,偏這群屬下不怕他。難怪沈策說過,他的團隊都是一堆激進派,和他一樣。
永遠穿著最不商務、最隨便的衣服,吵著最凶的專業架。大家來自不同地方,爭執多了,互相都把同事的母語學了個七七八八,隻爲吵得盡興。「我很多語言都只會聽說,甚至有的只會聽、不會說,全是聽他們吵架吵出來的。」沈策如此介紹自己的屬下們。
而此刻,這些工作狂們全靜了、不吵了,盯著她看。
沈策對於這幾年的「消失」,以最簡單的「爲情所困」一筆帶過,所以昭昭在還沒露面前,就成爲了一個內部傳說……以情困住一個這麽凶悍的男人,讓他放下全部事業人間蒸發的女孩,該是怎樣的?這個謎團,籠罩在團隊上空五年——
「我女朋友,沈昭昭。」他說。
昭昭抿著奶白和巧克力色混雜的蛋糕,被十幾雙眼睛注視著……她握著勺子的右手,慢慢地、緩緩地對大家擺動著。
大家靜默,在思考,老闆爲什麽運氣這麽好……
她靜止在那,以目光問詢沈策:我是不是一嘴巴巧克力?
沈策不動聲色瞄了一眼門外:當然。
昭昭心領神會,當即抽出紙巾,擋住自己的嘴,對大家笑著說:「抱歉,知道有客人,我就不吃帶巧克力醬的蛋糕了。你們繼續。」
她前脚離開,身後一群人就放肆起來,當即追問老闆婚訊。
「難說,」他在她身後說,「求婚幾次,都沒成功。」
……胡說。她邊走,邊默默回。
馬上有人說,看得出來,老闆一直戴著戒指,女朋友兩手乾乾淨淨。一看就知道是誰被拴住了,誰還沒沒定心思。
又有人說,大家別上當,老闆壞得很,連自己女朋友都算計,明知道人家沒走遠,能聽得到,顯然是借大家的口在逼婚。
眼看衆人在沈策的誤導下,離真相越來越遠,她經不住停步,回頭悄悄瞪了他一眼。
沈策猜到她終究會回頭,一直在餐廳門邊,隔著長長的走廊,望著她笑。昭昭的埋怨都散了,還有點窘,是因爲想到他身邊還有一群人在旁觀。
她到水榭看了兩三小時的資料,那一笑都還揮之不去。
「這位,是昭昭?」
她一回頭,看到沈策身旁站著一位中年男人,年紀四十出頭,却滿頭白髮。髮色極均勻,看上去像有了白髮後,索性染得全白。
昭昭手撑桌起身:「你好。」她徵詢看沈策。
「這位,就是邵小綰的毫無缺點先生。」沈策語氣輕鬆,介紹著這個中年人。
她醒悟:「叔叔你好。」
沈策講到過,他媽媽再婚的男人賀正霆,年紀要小。少年時對邵小綰一見傾心,他剛畢業回國,不敢追求,只是盡可能出現在邵小綰喜歡去的任何場所,慈善宴會、賽馬場等等。邵小綰幾次拒絕,他鍥而不捨,兩年後終於過渡到男女朋友階段。邵小綰不想再婚,也不再要孩子,想把全部東西留給沈策,一直言明兩人關係最多到這裡。男人當即答應,爲表明態度做了結扎,引起家內震怒,他堅持己見,自立門戶。這場戀愛一談十幾年,直到金融危機,男人多年積累資産成了負值,提出分手。邵小綰知此時結婚更像施捨,不認分手,只說等他。兩年後東山再起,他再露面已是青年白髮,一提求婚,邵小綰立刻答應,還讓邵家主動提親,重修了男人和家裡的關係。
結婚時,他找律師擬了婚前協議,邵家再勢大也都是沈策的,和他無關。單這一點,守信一生。
沈策當時說:「這個人,你有機會見的話,就會知道他比我父親還嚴肅老成,可我媽媽就覺得他哪裡都好。過去不喜歡我爸的地方,到了他身上,都成了優點。」
所以哪裡有人沒缺點,都是各花入各眼,
對比兩家父母,她暗自慶幸過,自己和沈策相遇得早,雖有分合,也算老天照顧了。
……
「叔叔你坐。」只要有人對沈策好,昭昭就恨不得十倍得好還給人家,尤其這個人在沈策生病那幾年,出了大力氣。她把被自己的文件堆滿的矮桌清理出來,堆到地板上,「叔叔你想喝什麽?還是吃什麽?你們坐,我去拿。」
「你媽媽不是說,你寵妹妹,不肯讓她做事情嗎?」賀正霆問沈策。
「她是裝的,」沈策按昭昭的肩,讓她老實坐著,「我們過來前喝過東西。」
三人都盤膝坐下。
「我太太說你漂亮得不像真人,沈策配不上,」男人認真說,「她說這話不好直接說給你,像未來婆婆的故意討好。讓我第一次見你,必須轉述。」
她臉熱:「謝謝叔叔。」
「她還說,你眼光了不得,幫沈衍太太買樓,兩年賺出一套尖沙咀的公寓。」說完,他對沈策說,「你知道我多少朋友都是炒樓到破産。樓市一跌下去,就是那個地區經濟崩盤的時候,想升回高點太難了。當初東京經濟好,炒樓到高點的那些人,一崩盤再沒漲回去。眼光很重要。」
她被誇得臉紅。
「她還說……」 賀正霆笑著問她,「你還想聽嗎?」
「叔叔您再誇,我會被誇壞的。」她玩笑著,擺手拒絕。
「那好,最後一句,」男人點頭,「我太太說,謝謝你。」
「也謝謝你,照顧我哥哥。」她反而說。
中年男人笑了,對沈策說:「她把自己當你最親的人了,還要來謝謝我。」
男人這次來,是送邵家和賀家的古物。
沈策要陪他送古物去私人博物館,囑昭昭到晚飯時間再去。她見沈策不在,想先回沈宅,陪表外公說說話。
快五點時,她步行回沈宅,剛一進大門,就被人招呼說:「有香港的媒體來。你去看看。」
沈策不像表外公,他這次的祭祖沒有邀請媒體跟訪,只有慈善捐贈當天有一批,也都安排在了臨近鎮上的酒店,不在這裡。不過表外公和幾個表哥歷來不拒絕採訪,沈家常招待此類客人,幷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直接安排在第一進吃茶。
昭昭走入,和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握手招呼。對方遞出名片,自我介紹,聽話音確實來自港澳。「我們這次來得倉促,沈小姐見諒,」對方客氣著問,「不知博物館那邊,今天還方便去看嗎?」
「對媒體一直開放,十點後要鎖館,」她說,「正好我要過去,安排多一輛車一起去。」
「那太好了。」對方深表感謝。
因爲是從沈策出生地來的人,自帶親切感。她在安排車間隙,從沈宅找了第一批古物的文字資料,給記者晚上到酒店看。
對方對古物有過深入瞭解,和昭昭聊起了沈家在澳門的藏品樓。沈家從不對外開放,只會招待世交好友,所以對這一次的捐贈,港澳的媒體都抱有極大興趣。「可以先聊聊嗎?」戴眼鏡的記者掏出錄音筆,「能和沈家後人取材,比看文字資料更有挖掘度。」
昭昭欣然同意。
這一次她本來就要幫忙沈策,瞭解得也多。
約莫十幾分鐘後,兩人聊到正高興,車到了。記者和她一道上了車,餘下那兩個助理和攝影記者在後一輛車。
出沈宅,正是夕陽西下,水畔華燈初上。
車駛出鎮子時,記者看了眼後視鏡,說:「這裡真熱鬧。」
「平時沒這麽熱鬧,」她笑著看後視鏡,後邊堵著十幾輛車,有要開出來的,有要進去的,「沈家也是十年一次大祭祖。」
昭昭這兩輛車繼續前行。
「沈家鎮宅的兩把兵器,從未有人見過,這一次也會出現在捐贈儀式上嗎?」
「劍會在,刀的話,因爲要去做修復,沒有運來。」這是沈策告訴她的。
對方的提問告一段落。
從鎮子到私人博物館,沒有高速公路,要開一個小時左右。
昭昭打開保溫杯,喝了口水潤喉。
她握著水杯,被窗外的夕陽吸引,還在想今日見到的那位叔叔。手背突然被推開,熱水從保溫杯灑出來,她被燙到的一秒,鼻前被捂住了一塊布。一隻手按住她的口鼻,把她的人按到椅背上——
這是她最後的意識。
……
***
沒有光,雨聲,還有風扇鼓鼓在吹。木門被打開,甚至還有水浪聲。
她的感官慢慢復蘇。
呼出的氣息全打在面前的黑布上,她心跳得極重,每一下都砸得自己耳鳴。她不敢妄動,看不到外界,感受到的是手脚全被綁住了。她微動了動嘴唇,閉上眼,試圖讓自己能抗拒恐懼,儘快冷靜。這是綁架,她只知道這一點。
不停有人走動,說著泰語。她聽得懂一部分,這半年學過。
全是男人,在討論這裡的雨,討論這個水上木屋。
「你們……要什麽?」她聲音乾澀,克制不住聲音的抖動,「想要什麽?」
人聲靜了一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