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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江南老》第17章
第十四章情意無雜色(2)

  「你剛又說想,自相矛盾。」她試圖拆穿他。

  他被她的語氣弄得笑了。

  他是想說,曾經的自己,一根手指也沒碰過她。

  不是不想,是不能。

  只要對你不利,我就不會去做。這不是隻懷揣著愛情的男人能做到的。我們之間只說愛情實在太單薄了,不只有愛情,還是至親。一個人夙念能深到百死不忘前塵,絕不可能只靠愛情一種感情,也因爲你是唯一的親人。一個人能萬事皆空,萬念俱灰,也絕不可能是失去區區一個愛情就能達到的。

  如此一想,過去的自己還真是無能,守不住愛人,也護不住親人。

  最後……應該是極悔極恨吧。他猜。

  「對,我想,」沈策再次肯定。他是一個男人,沒有不想的道理。

  他又笑著說:「剛說的,是哄你的。」

  昭昭倒是不惱,反而笑了。

  她又不傻,兩人剛見了沒幾天,那種話當然只是說來聽聽,哄她高興的。

  沈策面對著是單向玻璃。玻璃外是樓下場子裡水晶燈。

  他這兩天始終在想,當初她絕頂聰明,怎會看不出自己的哥哥是深愛她的。愛到不敢輕易回沈宅,愛到連她沐浴都不敢多聽。他那一生所有的「不敢」,都是對她。

  「熱了?」他摸她的耳下,發根裡有了熱意。

  昭昭「嗯」了聲。他的手在試她頸下的脉,一跳一跳撞出皮膚,撞上他的指腹。

  他把她的頭髮撩起來,看那裡。

  昭昭坐著不動,但有種被猛獸盯著頸部的危險感,這危險感過於刺激,以至於當他親到那裡時,渾身都戰栗了一下。沈策的氣息在她耳後,脖下,還有下巴下的弧度上掠過,她身上的戰栗感一輪又一輪。

  像野雲萬里下的金黃色麥浪,一波波推到眼前,撫到她身上。

  「你鎖門了嗎?」她死命拽著自己的理智。

  「沒有。」他找到她唇。

  昭昭眼溜到兩扇木門處,竪著耳朵聽外頭,却又在他的壓迫下張開唇,讓他進來。他的舌重壓著她,壓到喉嚨口,昭昭艱難地和他親吻著。這親吻的力道太重太沉了,還帶著厚重的呼吸。

  「萬一誰進來——」

  他笑:「沒有萬一。」

  漫長的親吻,從裹在毛毯裡,到全散落開,從她偏坐著,到最後跨坐到在他腿上,從重到輕,再到相互不離的吮吻。

  她最後戀戀不捨,用食指在他唇下來回滑著。只想和他一起的每秒都靜止,不再流動。

  她留意到自己一直在他的目光裡,繼而看那微闔的眼眸。想試很久了,最溫柔的這雙眼。她想親,沈策眼裡有光閃過去,像飛鴻掠水面,可這驚鴻也只有她見過。

  他眼睫壓下,蓋住了目光。

  昭昭俯過去,唇壓到那雙眼上,兩人靜在那。她突然被火燒了臉,頭埋到他肩膀上。明明接吻比這親密多了,可全然不同。她竟嘴唇發麻,靠自己咬著克制著,才能消除一點,只覺得對他做了什麽了不得的調情事……

  再望他,他已睜開眼,似乎也被剛才那一下引得失了神。

  她耳語:「你眼睛真好看。」

  沈策啞然而笑。

  昭昭又用臉在他肩上磨了一會兒,漸漸發現房間變暗了,覺得詭异,以爲是自己的幻覺。她仰頭看燈,似乎真變暗了,剛要問,沈策已經先過來,在她耳邊低聲說:「不說話,是會暗。」

  昭昭像在看日落似的,肉眼可見地,燈光從亮黃到暗黃,再到暗紅……

  「暗紅的最好看。」她也在他耳邊說。

  說完就後悔,他看不到。

  沈策却特意望了眼頂燈。

  他少時不見紅,也曾好奇紅爲何物,用矯正眼鏡看過,幷不覺驚艶。其後家中長輩最愛收集紅玉,落在他眼裡就是灰暗難言。

  從不覺這是人生憾事的他,在此時有了無力感。

  「也沒多好看,你不用特地看。」 昭昭被他的認真弄到心酸。

  沈策忽然回視,瞳孔裡映著她。

  他想看她的唇,回憶出她嘴唇的顔色,對照出這眼前的暗紅燈光。可回憶不出,記憶裡也沒有,萬物都在,鮮活如新,唯獨沒有這個顔色。

  他眼簾壓下,掩住了目光,笑著說:「還是想像不出。」

  好像是終於認了輸。

  其實房間裡的光綫早轉回了暗黃色,因爲兩人的說話聲。

  他却完全沒有留意到。

  那晚,昭昭輾轉難眠,隻爲這一件事反復後悔。

  沈策身上好像不該出現「認輸」這種情緒。可她又想是自己小題大做,色盲的人有許多,也不是什麽大病,偏在他身上讓人難過。

  後一日,沈策再次行踪不明。

  吃飯時,連沈叔叔都會奇怪問沈衍,沈策最近在做什麽,讓昭昭聽得詫异。按理說,他要是應酬的話,沈叔叔最該清楚。

  晚上她在姐姐房裡待著,是想分心想點兒別的,比方說,未來大學生活?

  在要睡覺得時間,敲門聲打斷了兩姐妹的閒聊。

  「誰啊?」姐姐問。

  「我,沈衍。找小姨。」

  昭昭翻身下床。

  門外,走廊的燈光下的沈衍勉强對自己笑著,壓低聲音:「小姨方便的話,找個藉口,跟我去樓下?」

  按理說,沈衍不知他們的情事。

  但昭昭看他眼中的懇請,猜到:很急,是爲了沈策。

  昭昭立刻高聲說:「好,馬上。」

  昭昭穿著棉布的帶扣短袖、短褲睡衣,來不及換,找了條用來防曬的大絲巾,裹上自己。跟沈衍到進電梯,沈衍才說:「上回就是小姨勸下來的,這次也只想到找你。你也知道,還有三天就要婚宴了,他又是伴郎……」

  「他又打拳了?」昭昭心驚。

  沈衍皺著眉頭:「看那樣子,伴郎是不可能了。小姨先勸下來再說,都是我叫去的人在那,不敢讓樓裡人知道。」

  「他怎麽了?出什麽事心情不好嗎?」

  「不知道。」沈衍是真不知道。

  電梯門一開,昭昭就跑出去。

  確實地下一樓的電梯外,就守著幾個陌生男人,倒都認出昭昭是誰,沒攔著。她跑進健身房,就聽到拳腿到肉的悶聲。他和那個拳師在臺上的身影早就分不出彼此,拳腿都極快,她跑向拳台,沒來得及辨出哪個是他,先喊:「沈策!」

  完全沒人聽到似的,她終於跑到近前,手抓著軟繩找到他。

  手上的麻繩上都是血,兩人都是,渾身上下都是汗水浸透著血水,沈策突然一拳把對方砸到連退兩步,繼而又是一個回踢。

  「你聽到沒有?!沈策!」

  那拳師摔到繩索上,雙眼通紅,再次撲向沈策。

  她滿眼都是兩人的拳和腿,仿佛能看到血橫飛的畫面。這不是發狠,這已經是「撕咬」下對方皮肉的陣勢。但再放任他們打下去,必有人重傷。

  昭昭踢掉拖鞋,太著急上去,險些摔下來。對身後剛跑到的沈衍大聲說:「幫我一把!」

  沈衍一把拉住她:「那泰拳師聽不懂中文!拳脚無眼!你不能上去,太危險了!」

  「讓你幫我!不是讓你拉我!」昭昭不容置疑,回頭盯了沈衍一眼。

  她甩開他的手,再次抓軟繩,攀上了拳台。

  脚底下不停有震顫,是激烈打鬥的效果。

  她毫不猶豫,從軟繩下鑽過去:「再不停我就過去了。」拳脚帶出的風已經刮到了她的面上,皮膚上。

  她將眼一閉,往前走,沒有半秒遲疑。

  「小舅!」沈衍眼看著昭昭光著脚走近,倒抽一口冷氣。

  昭昭在黑暗裡突然手臂一緊,撞上了男人的胸膛。

  還沒等睜眼,隔著面前身體,有一股重力撞到他,是拳師的一拳。但也起了作用,拳師也看清了沈策在抱著昭昭,努力往後倒退著,終止了進攻。

  這一下隔著他的身體撞向她,昭昭的心也跟著重重一震。

  她眼睛一霎就紅了,睜開:「非要這樣,你才肯停?」

  環抱她的人一動不動,她聞到的都是他身上的汗混著血的腥氣,喉頭哽著,因爲情緒劇烈的起伏而喘著氣。他的臉慢慢摩擦而過她的臉,昭昭呼吸凝住,直到看到他的整張臉,在自己的眼前。

  額頭,眼角,還有嘴角都是血痕,發烏的青。

  那雙眼裡沒有人,沒有倒影,連她也沒有。過於暗沉的雙眸,是能把活著的東西都吸進去的暗沉。

  昭昭像面對著一個陌生人,這個人好像不是沈策,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他。

  「沈策?」她輕輕叫他。

  他頭微微一偏,在聽著身後的動靜,似還想撲身回去。

  昭昭趕緊拉住他的手,顧不上沈策滿身汗液混雜著血,抱住他:「你冷靜冷靜。」沈策腹部的肌肉,還有胸肌都在一陣陣緊縮著,是還在方才的肉搏狀態裡。

  「遇到什麽事了?不高興嗎?」她輕聲問,「我們先下去好不好?」

  在詭异的靜默中,昭昭發現他根本不理會自己。

  她抬頭,沈策正在微垂眼,似乎是想認出她到底是誰。

  昭昭被他看得心窒,柔聲說:「不下去也行,怎麽都好。」

  沈策仍舊沒有回應,一星半點的回應都沒有。

  昭昭再次抱住他。

  閉上眼,聽著他的心跳,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已經抱住他了,他不會有事了……

  這一幕毫無美感,沈策滿身傷,眼聚戾氣,手上纏繞的繩全是血。可也有著詭异的畫面感。沈衍像看到一個已經咬住獵物喉嚨,一塊塊撕肉下來的惡虎,被一個女孩子抱住。咬食的虎,還在辨認面前是不是能撕碎的獵物,女孩子已經把臉貼過去,挨著他的頸部,在柔聲相認。

  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還是跳芭蕾舞出身的,又生得如此美,沈衍起先見以爲她是溫婉流派的。後來接觸多了,漸認同梁錦華的話,她是濃霧裡的大片妖嬈紅花。今夜更有了顛覆的認知,想走近那攝魂的濃艶,要當心脚下纏繞的荊棘叢。

  她是紅花藏刺,白玉挂血。

  那個拳師也漸漸平靜了,躺在繩索上重重喘著氣。今晚沈策是動了真格的,根本不能停,因爲沈策在搏命,稍有不慎就中殺招。當初沈策重金請出這個老拳師重新出山,要的就是這種九死一生的打法,要的最原始的對打方式,臺上無生死。

  昭昭感覺自己頸下被他的手指碰到,像一個無意識的動作。

  她突然想哭,能感知到他在和什麽抗爭著,雖然這種直覺很荒謬,毫無依據,但還是很想哭。想和他說,哥你快點認出我,抱抱我,不要一直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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