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好人臉
紀方珝望著胡皎一笑,眼裡流露出幾分不加掩飾的喜愛,但轉身面對支隊那一大堆人時,又恢復了嚴肅。
“兇手基本每次殺人都會濺得一身是血,即使他帶了件可以遮蓋血跡的外套,回家之後,如果家裡有人,還是會被發現,還會被勸阻。因此他在作案的那幾年裡一定是個單身漢、獨居。他對處&女有著如此大的執念,說明他思想傳統,出生于一個傳統的家庭,傳統家庭的特點就是父強母弱,在這種父母的影響下,兇手有一種被他自己誇大了的大男子主義,強調自尊、臉面。一個如此有自尊和把男人臉面看得如此重要的男人在女人是不是處&女這件事上受挫,激化為心理變態,一定來源於因妻子不是處而最後失敗的婚姻。當然,婚姻失敗的另一個原因是由於他的貧窮,所以他連年幼死者錢包裡十幾元的零花都不放過。”
有人插嘴:“你說的是有點道理,但是你怎麼知道他父母和他的關係遠近?”
這簡直就問到了紀方珝的專業,他曾經寫過一篇關於童年和後期心理發展的論文。“父親強勢,強調女性的專一、守節是傳統家庭的特徵,兇手的成長歷程受到父親的干預、教育過大,並且他對這種教育持認可態度。母親對他疏于管教、關愛,很可能是不止一個孩子,必須把精力放在幾個孩子身上,沒辦法兼顧。對兇手來說,母親影響力小、依賴度少,致使他對女性有一種冷漠、輕視。我猜想他的父親確實為自己賺了不少‘臉面’,因此,他很崇拜父親,跟父親關係不錯。”說罷,他端起熱茶喝了一口,示意左擎蒼和舒潯將各自做出的判斷解釋給他們聽。
左擎蒼向舒潯做了個“請”的手勢。
舒潯清清嗓,說:“兇手選擇的下手物件多集中在12到18歲之間,除了他固執地認為這個年齡段的女孩會是處女外,還因為他身材瘦小,從心理上、體力上不足以制服年紀更大的女性,更別說對抗男人。因此,在平時生活中,他顯得很乖順,儘量不和人發生衝突,壓抑著自己。從心理學上分析,這種類型的罪犯一定會選擇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進行攻擊。他入室作案成功率很高,一方面得益於他懂得偽裝成一個需要進入室內工作的人,比如煤氣安檢員、網路維修員等等,另一方面得益於他的相貌。他一定長著一張容易讓人打消疑慮的‘好人臉’,看起來真誠、和善,說不定還戴著斯文的眼鏡。他順利敲開了大學生、中學生的門,甚至……還敲開了一個年僅12歲的六年級女生的門,並把她溺死在水缸裡。”
幾個刑警站起來,顯得很緊張,指著舒潯,“你不要胡說!!那個案子的兇手早就斃了!”
“繼續。”左擎蒼冷聲說,沒有理會對面員警們的怒吼。
舒潯看了看左擎蒼,目光柔了一些。愛一個人,忽然有軟肋,也忽然有了盔甲。嗯,繼續說,他在旁邊,不會讓這些混蛋員警造次。她深吸一口氣,“他已經發展成了反社會人格,這種人格讓他殺人時喪心病狂,他喜歡處女,卻不滿足于強奸,玩弄以後,直接殺掉,而且手段越來越暴戾。他貧窮卻懶惰,不願意改變現狀,因此把自己的潦倒理解為社會不公平、命運捉弄,心理開始扭曲,需要找一個發洩點。殺害第一個人時,他沒有感覺到害怕,反而愛上了這種操控感。他聽到大家在議論被殺害的人,會故意裝作無辜,事後還假裝行善作為補償,安慰自己,肯定自己行為的正確性。今後,他只要一感覺到生活困難,就會認為社會不公,就會作案一次換取心理的愉悅感。”
舒潯說完,又看了看左擎蒼,他頷首,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她的手,本想鬆開,卻發現她指尖冰冷,就乾脆握著不放,以掌心的溫度溫暖著她的手。“幾起案件都發生在北燕郊區或者市區靠近郊區的地方,說明兇手的活動範圍就局限在那一帶,而且非常熟悉那一帶的情況。七起兇殺大多發生于夏天,集中在6、7、8月,僅有兩起例外。第四名死者D死于9月24日,她被四處遊蕩伺機作案的兇手跟蹤到家,可能從D與朋友的交談中,兇手發現D是獨居,就決心下手,這算臨時起義,不能推斷兇手的住所。11月15日19點左右,第七名兇手死于自己家。普通家庭在晚上7點左右都是晚飯或者看新聞時間,家中不止一人。兇手卻知道G家沒有人,連門都不敲,選擇直接爬進去,這是為什麼?”
胡皎搶答:“他觀察過!很熟悉這家人的動向,也知道從什麼地方容易爬進去!”
“北燕的冬天十分寒冷,第一場冬雪在10月底左右,11月中旬,天寒地凍,普通人在寒冷的室外呆上十幾分鐘就會手腳冰涼、行動困難,更不必說身材瘦小的兇手。”這就是舒潯昨晚稍縱即逝的念頭,左擎蒼抓住了,也窺探出了破案的關鍵點,“可見,他並沒有花很多時間在外遊蕩、挑選下手對象,也沒有站在樓下觀察這戶人家的大人在不在。他不需要敲門就知道裡面的女孩是不是一個人,而在以前,他必須進入室內,和受害人交談一會兒才會決定要不要作案——我相信他不是百發百中,在敲門試探中,他失敗了許多次,有人沒給他開門,有人讓他進去了但是家裡有別人或者家人很快就會回來。這一切,都說明他早就熟知這家人的情況,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開店打烊、什麼時候女兒一個人在家。他就住在G家附近某個地方,能清楚地看見G的父母開店情況,也能看見G在家時屋裡亮著的燈。”
舒潯抽出一張G死亡後的照片,接著說:“G是他殺的第七個人,這時他已經把殺人當做一種遊戲,他很興奮,想狠狠殺一次,在捆綁G的時候不自覺暴露了他曾經從事過的工作——宰羊。這種捆綁方式就是在宰羊時使用的。”
胡皎見他們都已經說完,就把剛才簡報中的最後一段重複了一遍,又說,“現在你們明白不明白?服氣不服氣?去不去抓人?只要去G家附近問問,有沒有一個這樣的男人,就能把那個兇手抓到了,說不定你們去問的第一個人,就告訴你‘啊,我的鄰居就這樣’呢!”
“對了。”紀方珝補刀,“簡報已經連夜呈報給刑偵局了,相信現在就已經擺在郝局長桌上。”
查簡無話可說,和同事們面面相覷,非常艱難地點了點頭,硬著頭皮戴上帽子,派車前往G家所在的市郊。
呼嘯的警車裡,幾個員警咬牙切齒。“頭兒,那幾個人太他媽厲害了,我們玩不過他們。”“他們好像知道靳亞吉那個案子有問題了,你說他們會不會把這事兒寫進簡報,上報給刑偵局?”“真是小看他們了,他媽的,除了左擎蒼,那一男兩女都是些什麼人啊!”“尤其是那個姓紀的,看著笑嘻嘻的,陰得很,真想揍他!”
查簡擺擺手,雙層下巴上的肥肉跟著動了兩下,“別說那些沒用的!簡報我們也聽了,他們也呈上去了,騎虎難下!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將計就計。”
“怎麼個將計就計法?”
“我們去把兇手找出來,提前跟他說一說我們的‘政策’,那七起案子抗下來就抗下來吧,五年前算在靳亞吉頭上的12歲小姑娘案子,問問他知情不知情,如果真是他做的……”
一個員警歎了一聲,“估計真是那倒楣鬼幹的!”
查簡咬牙,“那些狗屁專家不是說了嗎,兇手學歷低,沒什麼文化。殺8個人和殺7個人差不多,但我們要跟他說,少一個人是一個人!”
“對對對!就這麼幹!”
支隊三十多個刑警根據專家組的簡報,先在第七個受害人家附近找那種可以看到服裝店原址也可以看到G家窗戶的區域,發現這片區裡大概有二十幾戶人家。範圍居然一下子變得這麼小,刑警們的臉都有點扭曲了,一方面,同行相輕,妒忌心起,另一方面,擔心自己的前途。
他們帶著一絲僥倖走訪這裡的居民,希望問出一個“我們這兒沒有你說的這種人”的結果。
讓他們失望了,簡報裡給出的特徵太過明顯,問了不到三戶人家,就有一個大媽很熱心地說:“聽著很像豔兒她男人。”
幾個員警一副“倒楣了”的表情,接著問:“你說的這個豔兒是……”
“就在路口那兒開了個小幼稚園,和她男人一起。都半年多啦!”大媽回答,“她男人哩,離過婚的,人很老實的,就是不夠爺們,但豔兒說他以前幹過宰羊的。豔兒爹病了,她男人還給寄了三千,聽說今年要結婚的。”
“她男人叫什麼名字?”
“啊……這個……不知道,好像……什麼紅,具體哪個字,不清楚。”大媽說完,很八卦地打聽,“是不是他們犯什麼事兒了?”
三天不到,如此輕而易舉,追查了四年多的連環殺人兇手,現在可能就在不遠的路口那兒,這群得過且過、追逐功利的員警們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他們用互相安慰的眼神交流了一番,向大媽指的那個小幼稚園走去。
現在正是中午,幼稚園的十幾個孩子正在排隊打飯,正拿著飯勺給孩子們裝菜的瘦小男人一見到員警成群結隊而來,忽然愣了一下,又露出很和善的笑容,望著他們。
這個男人長著一雙彎彎的三角眼,兩條彎彎的眉毛,唇角也自然上挑,好像隨時都在笑,不帥,但自有一種笑容可掬的模樣,怎麼都不會跟什麼“壞人”聯繫在一起。他身上的衣服雖然陳舊,但十分整潔。
“你們來了。”見員警走近,他莫名其妙來了這麼一句,放下勺子,擦了擦手,還是那副笑模樣,發出一聲卸了重擔般的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