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狗眼看人低
“翁玉一進門就馬上被人從身後電擊暈倒,兇手可能事先躲在樓梯間。十六樓,基本沒有人會走樓梯,所以昏暗的樓梯是兇手最佳藏身位置。兇手趁她暫時摔倒在地,把兩道門都關好,把她拖到這裡——”舒潯走到臥室門口,“對著她的頭部狠砸。”
“為什麼要特地拖到那個位置?”小薇問。
“兇手故意把死去的翁玉放在這裡,方便將黃文淵的注意力吸引過去。然後,兇手躲在門後,等黃文淵進來。如他所願,毫無準備的黃文淵發現地上的血跡和妻子的身體,來不及想其他,跑過去就想看個究竟,這時,兇手從門後跳出,以同樣的手法殺害了他。黃文淵死前可能醒過,可惜已經沒有力氣反抗。”舒潯指著翁玉的短靴,“兇手為了掩飾他的犯罪過程,脫下翁玉的鞋放在門口,甚至還做飯炒菜,造成翁玉是做飯做到一半被殺的假像,至於他為什麼要製造這樣的假像……”
左擎蒼的目光漸漸移到舒潯身上,她現在的表現比剛才跟他玩演繹推理遊戲時從容自信許多,果然,出國專攻犯罪心理的她,確實有長進。可是,她太依賴犯罪心理分析,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舒潯篤定地說:“因為他根本不是夫妻倆的熟人,而且,即使他前來做客,夫妻倆也不一定會為他開門。他想製造是熟人所為的假像,混淆視聽。”
錯了,錯了。左擎蒼移開目光,前面都對,到這一步,她錯了,兇手不是想製造熟人所為的假像,他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
“兇手的心理素質真是好得嚇人……”小薇煞白著臉,冷汗都快要滲濕後背了,“他到底預謀了多久!太可怕了!”
“心理素質好?”舒潯反問,“犯罪人在犯罪現場的行為,反映了他人格特徵與犯罪方法的一致性。他心細、偏執又優柔寡斷,可以說,對自己實施的殺戮其實並不自信。對兩具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屍體,他怕這二人‘復活’,於是又是勒頸又是割喉,每一次都懷著‘再殺一次’的念頭,三番兩次確認是否將他們真的殺死。但對於那個嬰兒,他處理得比較隨意,因為這樣一個沒有判斷力和辨識力的小生命,即使沒死,也不能指認他。由此可以推斷,兇手並不強壯,對自己的力氣根本沒有自信。”
“我還以為他是因為心理變態或者有什麼深仇大恨,才那樣對待兩具屍體的。”小薇驚訝地說,“沒想到是因為……不夠強壯。”
雖然有點小錯誤,這一點,她倒是說對了。左擎蒼開口道:“無論是男性死者腹部的刀、頸部的傷痕還是女性死者受到的死後絞殺,都不像一個虐.屍者作為,他的目的不是虐待,而是‘補刀’和‘確認死亡’。根據統計,有虐待癖的兇手往往會採用更加殘忍且帶有侮辱性的方法來對待屍體,比如任意劃上數百刀或者割下某個器官等等,他們之中不乏心理變態殺手。”
陸子騫認真地點點頭,在筆記本上埋頭苦記。
“1888年8月7日到11月9日,倫敦東區白教堂一帶連殺五人的開膛手傑克,專門割喉剖腹,奪走死者部分內臟;發生於1988年-1989年的宮崎勤事件,罪犯先後綁架、傷害及殺害四名年紀4—7歲的女童,然後拍攝照片、吃人、飲血。”左擎蒼毫不費力地對一個個臭名昭著的罪犯罪行如數家珍,“1997年,日本兵庫縣神戶市須磨區所發生連續殺人事件,2人死亡,3人重傷,被殺害者都是小學生,犯人的行為血腥殘忍,進行包括分屍、破壞屍體、寄送挑戰信等……”
光聽就覺得胃裡堵著慌……舒潯打斷左擎蒼的舉例,說:“這起凶案的兇手,顯然沒有那種愛好,或者,他體力不足以支撐他再幹這種力氣活。他的目的很明確——殺戮,不留活口。”
陸子騫想,所以左教授問我那兩個嫌疑人的身材怎麼樣,原來他也看出來了。什麼嘛,說是二人各自為政,我看你們倆配合得挺好的。
左擎蒼和舒潯又獨自勘察了一番,離開案發地點後,回到市局為他們倆準備的兩間獨立辦公室裡,關上門。
舒潯想起得滴一下眼藥水來緩解眼部的酸澀時,一看時間,發現早過了晚飯點兒。電腦螢幕上的簡報已經寫得差不多了,可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兇手對自己的身體素質不自信,可為什麼要事先帶著保險套,一定要對女死者進行性侵犯,他連一個指紋都不留下,不覺得這樣非常危險嗎?趁著滴眼藥水的空當,她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小薇輕輕敲了敲門,探進個頭,“舒老師,您不餓麼?是要跟我們出去吃飯,還是我買回來給您?”
舒潯還算是個將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的人,她眨眨眼,感覺眼部酸澀已經好了許多,就站起來,恢復一張撲克牌臉,“我自己解決。”
拒人於千里之外啊。
小薇卻沒那麼輕易被拒絕,她幾步上前,有點撒嬌的樣子,“局領導說您二位都是年輕人,您又在國外留學多年,肯定不愛跟他們‘應酬’,就讓我和子騫好好招待你們。舒老師,賞個臉跟咱們一塊兒吃吧,我帶你們去吃鷺洲最棒的牛排。”
跟左擎蒼同桌吃飯?舒潯下意識嫌棄地撇了下嘴。
想想都累。
舒潯乾脆坐下,“我還要寫一會兒簡報,你先出去。”
小薇悻悻轉身,出去跟陸子騫說舒老師還在加班,廢寢忘食。陸子騫這裡也不見得順利,左擎蒼看上去也不想跟舒潯同桌吃飯,雖沒有用加班做藉口,但也很不給面子的自己獨自出去用餐了。
“左教授向來反對完全依靠心理側寫去推斷兇手,他更偏向於常規推理為主,心理分析為輔。”陸子騫只能跟小薇一起去吃食堂,此時一邊大口扒飯一邊說,“他們根本不同路數,一見面就變成冤家也正常,同行相輕嘛。”
小薇是北方人,喜歡吃麵食,她拿著個饅頭,歎了口氣,“左教授那麼帥,我今天一見到他都花癡死了,但是……太難接觸了!我都不敢跟他說話。舒老師也夠強悍,還敢跟他玩什麼推理遊戲。”
“左教授和舒老師不知道以前有沒有見過面,我看了簡歷,他倆曾經讀過同一所大學,不過……差好幾級就是了。”
“肯定不認識吧,不然師兄師妹的,哪會這麼不友好?”
“我怎麼覺得舒老師和左教授挺般配?”陸子騫口不擇言地說,“兩個人都不怎麼合群,網上流行詞怎麼說呢……高貴冷豔?”
小薇拍了下桌子,“對!就是這個!”吃了一會兒,小薇發現陸子騫已經將盤子裡的東西吃個精光,“你那麼餓啊,狼吞虎嚥的。”
“我得幹活了,左教授走之前讓我去黃文淵家附近的超市調監控。”說著,陸子騫一抹嘴,盤子一收就走出食堂。
舒潯又寫了幾段,覺得自己的推論看似合理,卻總覺得漏掉什麼。是什麼呢?她不鑽牛角尖,合上電腦就走出辦公室——祭五臟廟比寫完簡報更重要。
鷺洲的夜景很美,沿海岸線的建築群都被裝上了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海上觀光船緩緩駛過,長三角形的水紋拖在船身後。舒潯沿著濱海大道散步,發現這一路都是咖啡店和小酒吧,穿著時尚的男男女女抱著台Ipad坐在露天座位上一邊聊天一邊上網,一番小資情調。她用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上傳到新註冊的微博上,只是不知道……誰會看。
隨便挑了家咖啡店進去,舒潯出來時左手捧著杯熱可哥,右手一份熏雞三明治,吹著海風,一邊散步一邊吃,你別說,感覺還挺舒服的。
三明治吃到一半,舒潯感覺被人一撞,下意識回頭去看,只見左擎蒼正扣住一個小孩的手腕,小孩劇烈掙扎著,所以剛才撞到了她的後背。他的忽然出現讓舒潯感到掃興又疑惑,來不及避開,就見那小孩抬手就要一個東西擲出去,卻又被他制住,因卷起襯衫袖子而露出的古銅色小臂上青筋凸顯。
舒潯定睛一看,那不是她的手機麼?
小偷?!
舒潯想也不想,吃剩的三明治往嘴裡一塞,撲上去就搶。
也就是在這種混亂的搶奪、制服和掙扎中,那小孩掙脫了,一下子跑得老遠。舒潯緊緊握著失而復得的手機,微微喘氣,才想起來把堵在嘴裡的三明治咽下去。
“著名犯罪心理專家街頭遭竊。”左擎蒼雙手背在身後,諷刺地看著舒潯狼狽的樣子。
“如果你不能馬上解釋你為什麼出現在我身後,我馬上報警告你騷擾跟蹤。”舒潯收好手機的同時,退開三步。
“我一直在那兒寫簡報,直到發現一直跟著你的那個孩子伸出罪惡之手。”左擎蒼用下巴指了下不遠處的露天咖啡座,那裡還有一台亮著的筆記本,他眼中的嘲諷和一直存在的藐視讓舒潯很不舒服,她甚至遙想起一句極不禮貌的形容詞“狗眼看人低”,誰身後長了眼睛?
暗淡的路燈下,正轉身要走的舒潯餘光發現地上有幾滴新鮮血液,她看向雙手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擎蒼,再想想剛才被他牢牢制住的小孩忽然間掙脫逃跑……
“與其在這裡唇槍舌劍,還不如先找個地方包紮傷口。”舒潯動了點惻隱之心,也不知他傷得嚴重不嚴重,著名刑偵教授勇擒小偷反被傷……舒潯心裡也狠狠藐視他一番,藐視完了犯了難,是幫助他處理傷口,還是調頭走人?
“皮外傷。”左擎蒼抬高右手,一片鮮血淋漓,他的掌心被那個小孩用刀片劃了道不規則口子,好在他慣用的左手沒事。
舒潯握著手機,“謝謝”兩個字卻如骨鯁在喉,怎麼也說不出口。順著他的手腕蜿蜒而下的暗紅色血液刺激著她的感官,當幾滴血從他手肘再次滴下,落在水泥地上,開出暗紅色的小花,她忍不住內心殘存的一絲同情,“要不要去醫院”幾個字衝口而出。
左擎蒼攤開掌心,連打量自己傷口的目光都是那樣冷峻。
舒潯蹙著眉,伸手進皮包裡掏出一包濕紙巾撕開,壓在他的傷口上。他的掌心很熱,紅色的血很快浸透了白色的紙巾,刺眼炫目,好像革.命片中經常出現的“鮮血染紅白雪”橋段,平添幾分悲壯意味。
這樣的按壓沒持續多久,左擎蒼撥開她的手,自己按著傷口,使喚下人似的,“把電腦拿過來給我。”
舒潯轉頭看看他剛才坐的位置,周圍幾桌都有年輕男女在約會聊天,他這樣一手鮮血地走過去確實很擾民。她跑過去拿電腦時,瞥見他螢幕上的內容,他開了兩個程式,一個文檔用來寫簡報,一個網頁,顯示的是翁玉的微博。舒潯一時間很好奇他的簡報上寫了什麼,可又硬生生壓下自己的好奇,合上螢幕,捧著電腦走向他。
“你需要去醫院嗎?”舒潯又問了一遍。
“不需要,別跟著我。”他剛接過電腦,就很不友好地驅趕著舒潯。
誰要跟著你?!
既然他這麼說,舒潯還有什麼理由留下。於是,她忒沒良心地轉身就走。臨睡前拿手機看新聞時,又想起左擎蒼那鮮血淋漓的手掌……
那個小孩是慣偷吧,不然怎麼隨身攜帶刀片,以便傷人逃跑?
慣偷?舒潯腦中靈光一現,坐起身打開電腦,在簡報後又補充了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