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枝百合
單凜看著手機裡的四個未接來電,一個好友申請,以及一串很長的短信。
手機屏的光反照在他臉上,如同白色雕塑,透著一絲慘澹,面無表情。
他沒動,等著螢幕自己暗下。
這也是房裡唯一的光源,一瞬間,他整個人隱在黑暗中,慢慢將手機放置床頭。
房裡寂靜無聲,就連他的呼吸聲也被壓抑到微不可聞。
半晌,他動了動,緩緩躺下。剛躺下,身後便有人欺身上來。
女人溫柔地問道:「睡了?今天這麼早,才九點。」
單凜緊緊閉上眼。
「你把她拉黑了?這樣才對。你要永遠在我身邊。」
女人溫熱的呼吸就吐在他的後頸,單凜紋絲未動,緊鎖的眉頭卻像是永遠打不開的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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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頌在B市的行程很趕,主要是B市第一家品牌店開張,她必須要去現場盯一下。本來是要在那裡待三天,但宋頌心裡有事,愣是把工作不斷往前趕,在週四就趕回家。
剛下飛機就給莊海生打電話:「我說你們單總交友門檻真高,我的方案怎麼都給不到他,一會我發給你,只好麻煩莊總給單總看一下。」
莊海生瞧了眼邊上正沉著臉聽報告的人,低聲笑道:「你在哪呢?」
「剛下飛機。」
「一起吃晚飯?我把他叫上。」
宋頌站在路邊等著接她的車,聞言二話不說:「地址,我這就過去。」
「我馬上發你。」
不一會,宋頌收到莊海生的微信,她低頭看了眼,餐廳不熟悉,她在網上查了下,是一家本地菜的小飯店,一對老夫婦開的,評價頗高,都是要定位子才能去吃到。
姜丞的車很快就到,他下車幫她拿行李,順便問道:「直接回家,還是先去工作室看一眼。」
宋頌坐上副駕駛座,鬆了鬆圍巾,笑道:「都不去,我要先吃飯。」
薑丞看了看地址:「這餐廳啊。」
「你知道?」
「嗯,很有名,預定都要提前半個月,不然吃不到。」
宋頌調侃他:「看來你和白雪拋棄同僚,已經吃過了。」
薑丞笑了笑:「晚上有約會?」
「是啊是啊。」
她答得快,薑丞倒是不信了:「什麼時候組個局,大家好一段時間沒浪了。」
宋頌是出了名的大方,也很能玩,一般都是她牽頭做東,沒她發起,大家覺得玩了沒勁。
「行啊,」宋頌想了想,又道,「等忙完這陣吧,各個頒獎禮,巔峰夜,還有新一季發佈,擠破頭了。我先睡會,累死姐姐了,到了叫我。」
說完,宋頌把座椅放倒,拉上帽子,遮住光,說睡就睡。
車子開了將近兩個鐘頭才到這家其貌不揚的小飯店,宋頌倒是敏感,車一停下來,她就懶洋洋地掀起帽子,可腦袋還有點昏沉,反應慢了半拍,眯著眼朝窗外看了看,窗玻璃裡頭蒙上一層淡淡的白霧,宋頌抬手擦了擦,窗戶上立刻露出一片清晰,外頭竟然開始下雨了。
「下雨了,你帶傘了嗎?」薑丞問道,「要不我把車留給你?」
「不用,我朋友會送我回去。」
宋頌一邊心裡已經有了計較,一邊鬆開長髮,重新綁了馬尾,因為比較喜歡舒適的打扮,她隻化了個淡妝,但因為這段時間熬夜太過,又剛下飛機,臉上有點腫,氣色也不好,宋頌也來不及補妝,匆匆給自己抹了點唇膏。
宋頌拉上帽子,準備衝下去:「我下了,你幫我開下後備箱。」
「等等,我幫你送回家去吧。」薑丞打著傘追下車。
宋頌朝他擺手,縮著脖子把行李搬下來,立刻衝進了飯店。
小飯店裡面積不大,門口擠著等位的人。裡頭是很樸素的裝修,看得出有點年份了,牆上還掛著年曆,一眼就能數完的六張桌子。
服務生很快過來招呼:「您有預定嗎?」
宋頌看向最裡桌:「我的朋友已經到了。」
單凜本不怎麼想出來吃飯,他手頭上的活已經堆成了山,但莊海生非要拽著他出來吃,說是馬上要去c市出差了,這一去估計得一周,吃不慣那邊的辣,這兩天得吃夠本才行,他半個月前定了位子,本來也沒想找單凜吃,不巧這兩天女朋友跟他鬧脾氣,正好便宜了單凜。
雖然他是這麼想的,實際上單凜只是覺得他太煩,煩得他頭疼,與其被他煩死,還不如忍著脾氣跟他來吃飯。
單凜只對吃飯的時間有要求,每天飯點,林蕾都會按照他的要求定好餐,但他對吃什麼不怎麼挑剔。
這一桌的家常菜,不比大餐廳精緻,卻勝在地道。莊海生看得食指大動,單凜興味索然地脫了外套,拿起筷子隨意挑了眼前的一盤清炒山藥。
「來點啤酒?」
單凜寡言,大多數時候是莊海生不斷聒噪。
啤酒上來的時候,莊海生沒找到起蓋器,正打算叫服務生,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從他手裡拿過酒瓶,另一隻手起子在握,輕鬆撬開瓶蓋,隨後繞到單凜這邊,往他的玻璃杯裡滿上啤酒,金黃的液體緩緩上升,白色的泡沫快要漫到杯口的時候,瓶口一轉,停得剛剛好。
單凜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眼底墨色漸濃,目光冷冷地順著那隻手向上看去。
「單總,莊總,外頭下雨,路上堵,我來晚了,自罰一杯。」
宋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莊海生面露訝色,還來不及阻止,就見宋頌毫不猶豫地喝下,不帶停的,酒杯很快見底。
「好酒量啊。」莊海生忍不住拍手,「宋大師趕快坐,菜剛上來,都熱著,先吃,啤酒涼,對胃不好。」
可她這一杯並沒有讓單凜臉色好多少,筷子不輕不重地被擱在白色骨碟上,發出令人膽寒的脆響。
「呵呵,小凜啊,幹嘛呢,這一桌好菜,可都是托了宋小姐的福,要不是她提前訂了位置,我們哪能吃得上。來來來,幹一杯。」
宋頌一個沒忍住,嗆了口,這莊海生牛逼啊,跟單凜的交情可不一般。
莊海生撒了個謊,朝宋頌使眼色,宋頌多靈,立馬意會,又滿上一杯酒,舉杯:「單總,我敬你。」
一左一右,一男一女,心裡都沒底,中間這位大爺已經演化成一尊帶刺的冰雕,隨時可能炸裂。
然而,單凜酒杯裡的泡沫消得差不多了,他卻動都沒去動一下,片刻後,重新拾起筷子。
莊海生尬笑一聲:「宋大師,你拖這麼大一行李箱下了飛機就來,我敬你。」
宋頌跟著碰杯,瞬間,就變成他們兩人乾杯。
中間那位悶頭吃自己的,與世隔絕。
宋頌又喝了半杯,笑道:「莊總客氣,叫我宋頌就行。」
「那你也別跟我客氣,叫我大海,或者海生都行。」
這時,服務生端上來一鍋黃魚湯,騰騰熱氣瞬間帶出了滋滋香味。
莊海生立馬對單凜說:「這個湯就是給你點的,你不是不愛吃肉嗎。」
單凜充耳不聞,順手揀了一塊咕咾肉。
莊海生:「……」
媽的,完了,這人脾氣上來了。
莊海生預料到單凜會不高興,甚至想到他會直接撂挑子走人,他太習慣單凜的個性,乾脆不理他,跟宋頌聊起來:「這回是從B市回來?」
宋頌找了個乾淨的碗,盛了滿滿一碗黃魚湯,放到單凜手邊,後者連個眼神都沒給。
她也沒著急,回答起莊海生的問題:「對,我們家第一個品牌店在B市開張,我就是去看一眼,
到個場,發個紅包。」
「牛逼,恭喜啊,走一個。」
兩人繼續碰杯。
「聽你口音,不像是S市人。」
宋頌解釋道:「我是Z城人,大學之前都在那裡,大學是在這邊讀的,不過沒畢業就去了美國,在那邊學了服裝設計,三年前回國開了品牌工作室。」
莊海生一臉興奮:「巧了,單凜高中的時候是在Z城讀的,大學也又考回了S市。你是在哪所高中?」
「一中。」
莊海生迫不及待道:「太巧了,單凜也是一中的,也是後來考到S市,我和他是大學同學。必須要幹一杯,小凜啊,這裡都是校友同學的,今天別矜持了,喝一點。」
「你們非要這樣嗎?」
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的人,終於開口了,一開口就滿是無情的嘲諷。
單凜看向莊海生:「你明明知道她是我前女友,裝什麼裝?」
宋頌怔了怔。
莊海生撇嘴,一臉委屈,欲言又止。
單凜側過臉,看向宋頌,宋頌心中一跳,從過去起,他的側臉就是絕殺,線條近乎完美,從冷峻的眉峰到鼻樑側落下的淺淡陰影,從眼角的寡情到唇邊勾起的冷漠疏離。
這個人就像是從照片裡走來,從來就沒有多少人味。
一如他現在說的話:「宋頌,我們不可能,朋友,也不可能。」
說完,直接起身就走。
「等一下。」
宋頌顧不上行李,跟著單凜衝出門外。
單凜從容地打著傘,大步走向他的車,宋頌冒著雨跟在他身後:「為什麼朋友也不可能?」
單凜沒理他,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宋頌上前一把推回去,單凜不得不轉過身看她。
她沒戴上帽子,雨水已經把她的頭髮打濕。
單凜面露厭煩,不耐道:「我不想見到你。」
他自認為言盡於此,收了傘,正欲重新上車。突然,宋頌搶過他手中的鑰匙,解了鎖,迅速坐上副駕駛座。
她頗有儀態地捋了捋長髮,一點都不受他冷言冷語的影響,客氣道:「雨太大了,麻煩送我回去。」
單凜站在雨裡,看了她好一會,猛地關上車門,棄車而走。
宋頌愣在車上,沒料到她狠,他更狠。後視鏡裡,他走得毫不猶豫,頭都不回,大雨不斷衝刷後車窗玻璃,他的背影越來越模糊。
宋頌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覺著自己的心就像是一顆酸梅,漲到極點,卻連一道發洩的口子都沒有。
副駕駛座的車窗外響起敲擊聲,宋頌回過神,莊海生就在外頭,他指指後面,隨後繞到後備箱,把宋頌的行李放上去,然後坐上後座。
「他人呢?」
「走了。」
莊海生沒明白:「走了?可他車在這。」
宋頌也是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回答他:「沒錯,車給我了,他走了。」
莊海生的表情頓時一言難盡了。
他有點猶豫,但還是問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當初怎麼甩的他,到底傷得他多深?」
宋頌回過頭,嗤笑一聲,嘲諷得厲害,半晌後,悠悠道:「莊總,你是不是弄錯了,被甩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