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鐵石心腸
寧雅芙的話如無數沾了毒.藥的暗器,隱秘地朝梁挽身上刮過,先前不覺得太疼,反應過來時已經千瘡百孔,渾身灼痛。
梁挽明白這是敵人的挑釁,自己不該在意,然而有時候言語的惡毒程度真是超乎想像,她被這短短數十自字折磨到不行,陌生又厭惡的情緒自胸口開始,一個勁地朝上竄,最後來到喉嚨口,堵得發慌。
對方沒給她還擊的機會,說完就走,毫不拖泥帶水,離去的方向是雅間的另一邊,看來是不打算回去了。
梁挽一眼都不願再多看這個女人,她雙手撑著台盆邊緣一動不動。餐廳很高檔,洗手間都是恒溫,可她依舊感受渾身發冷,哆嗦個不停。
到底還是低估了陸衍在自己心裡的地位。
她從鏡子前慢慢抬起頭來,裡頭映出來的少女唇角緊抿,神情絕望,滿身驕傲再尋不見。
可笑。
信誓旦旦說過不想談戀愛,到頭來還是讓他肆意駐扎在了心底,如今只是一個前女友自己就如臨大敵,那之後呢?是不是將來偶遇到其他前任,誰都能如數家珍地說上一段同他的回憶,再來噁心自己?
梁挽被膈應到不行,胃裡翻江倒海,也不知是不是吃得太撑,乾嘔了兩下,硬生生忍住沒吐出來。
她在這洗手間裡站了很久,久到隨身電話響了數次,都沒能調整好情緒。她看著屏幕上亮起的十一個熟悉數字,頭一回産生了再也不想見這個人的逃避心理。
可惜拉開門,男人就靠在墻邊,瞥到聲響側過頭,輕笑:「以爲你掉進去了。」
這張漂亮臉孔,確實能叫大半姑娘肝腸寸斷。
自己呢?是否也被這皮相蠱惑。
梁挽靜靜盯著他,不發一語。
察覺到小姑娘不太對勁,陸衍收起玩世不恭的態度,很自然地凑過去拉她的手,熟料她一個猛然朝後退開,如避洪水猛獸一般。
他楞了片刻,皺起眉:「怎麽了?」
梁挽很慢地眨了下眼,輕聲道:「你之前談過很多女友的吧?」
這是道送命題。
陸衍過去也被糾纏著問過,女孩子嘛,總有些問題是常規套餐,不問不舒服斯基。
無奈從前可以置之不理,眼下却是不能了。
小姑娘就站在他面前一步路,臉色白到透明,外套的帽檐上有圈狐狸毛,襯得臉更小了,眉眼低垂著,瞧上去有幾分落寞。
他何時見過她這副模樣,要不生龍活虎地駡他,要不手足幷用地上演全武行,却獨獨沒有這份脆弱。
他知曉事出有因,嘆口氣道:「寧雅芙同你說什麽了?」
「爲什麽避重就輕?」梁挽抬眸,一字一頓:「現在是我在問你。」
陸衍沒脾氣,半是無奈半是煩躁,想去摸烟的手在瞥見她泛著紅暈的眼眶後收了回來。小姑娘執著起來就沒法翻篇,他靠回墻邊,眼光眺向走廊遠處,淡淡道:「沒幾個。」
梁挽冷哼:「那到底是幾個?」
他嘖了一聲,沒再顧忌,强行摟過她,推開就近沒人的包厢,反手關上門,一把將小姑娘抵在墻上,半是鎮壓的姿態。
屋子裡視野幷不好,只有外頭的仿古燈籠透過窗帶些許光暈。
他安撫地摩挲著她後背,微微俯下頭去,嗓音低沉:「別同我鬧啊。」
梁挽嗤笑:「可我就是想知道。」
通常來說,這就是無理取鬧的前奏無疑了。陸衍難得的耐心在沙漏裡,一點一點流逝,他沉默半晌,給出答案:「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時間太久,我記不得。」
這話不假。
他在年少時沒追過妞,有特別好看的過來表白,才會意興闌珊地應下,從沒有上過心,也沒有去在意身邊來來去去的姑娘們。
說是女朋友,其實更像是女伴。
他想了想,補充道:「其實那些都算不得數的。」
陸少爺特地澄清了,可聽在梁挽耳裡,就不那麽回事兒了,比畫蛇添足的效果還糟糕。
他這敷衍無知少女的態度,糊弄誰呢?
她像是被激怒,語氣嘲諷:「哦,或許我該換個方式問,被你上過的女人有幾個?」
陸衍楞住,眼裡的笑意褪得乾乾淨淨,他鬆開她,退開兩步,手撑到後邊的桌上,面無表情地道:「挽挽,不要因爲嫉妒失了涵養。」
梁挽貼墻站著,胸口發悶,氣得口不擇言:「那你的前女友跑來我這邊挑釁炫耀你和她的初夜,就有涵養了?我就該忍著任由她奚落嗎?」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最後的尾音帶了些許不易察覺得哭腔。
陸衍隱隱的火氣瞬間烟消雲散,他再度走近,見小姑娘刻意垂著頭不肯看他,便彎下腰來,手撑著膝蓋,臉朝上探去。
「我可沒碰過她。」他盯著她的眼睛,認真道:「你就爲了她片面之詞,同我慪氣?」
他離得太近,嗓音帶著蠱惑人心的意味。似乎每次都是這樣,有過些許爭執,繼而就被他三言兩語擺平。
然而今日到底是不同了。
即便寧雅芙與他沒有什麽,可梁挽想到他曾經的那些鶯鶯燕燕,就膈應得不行。
甚至,她記起他的好兄弟喬瑾在宴會上,躲在洗手間隔間同女人歡好,不免發散性思維去猜測,是否在她不知道的過去裡,陸衍也曾經幹過這樣的事兒。
用他的唇吻過別人,用他的手摸過別人。
越想越難受。
梁挽感覺自己快魔怔了,她把頭髮別到而後,挪開視綫去,冷道:「我想回家了,你不用送我。」
語罷,她直接推開了他,旋身拉開門。
陸衍沒出口挽留,眉眼壓著,臉色不太好看。
他在黑暗裡點燃一根烟,猛吸了兩口,尼古丁入肺,可惜一點都沒平緩胸腔裡的憤懣。雕花窗被木條支著,他推開去,看著月光下少女决絕的背影,嘲弄地笑了笑。
頭一回這麽渴望一個人,什麽都給她了,只差沒把心丟到地上讓她踩。面子、自尊心、驕傲統統放下,却敵不過狗屁倒灶的旁人隨口說一句他的壞話。
算了,她也不過如此。
陸衍把烟熄滅,回了隔壁包厢。喬瑾和駱勾臣在那裡等得無聊,已經開了一局游戲,正是酣暢時,聞得脚步聲,紛紛抬頭,瞥清太子爺的神色後,默默放下了手機。
誰都不敢觸黴頭。
陸衍給自己倒了杯茶,悶頭飲下,茶包配了菊花,據說是有防上火的功效,可他真是愈喝愈煩躁。
喬瑾和駱勾臣對視一眼,都是情場老手了,大約也清楚是怎麽回事兒。
左右不過是女朋友發脾氣,一時三刻哄不好唄。
喬瑾了然,餘光瞄到原先梁挽位置上的包包和圍巾,大著膽子諫言:「衍哥,嫂子的東西落下了啊。」
陸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呃,明天給她也是一樣的。」喬瑾咽了口唾沫,只得給隔壁看戲的兄弟使了個眼色。
駱勾臣哪裡敢接話,裝作沒瞧見,低頭擺弄手機。
兩人重新回到游戲,音效聲劈裡啪啦,好不熱鬧。
陸衍倏然重重放下茶盞,滿臉不耐煩,眉頭皺著:「很吵。」
「我們去外面玩。」兩位公子哥火燒屁股站起來,想要逃出去避避難,誰知道太子爺比他們更快一步。
陸衍抓過那兩樣東西,車鑰匙一勾,直接閃人。這餐廳雖然在市區,可巧妙地避開了喧鬧,門外就一條小路,十分鐘車程後才能到達主幹道。
他開著車,沒過兩分鐘就搜尋到了目標。天寒地凍,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抱著雙臂,鼻頭凍得通紅,長髮被冷風刮得淩亂,正縮著脖子小步朝前走。
陸衍的心腸就硬了一秒鐘,而後縱然是天大的火,也消了。
他鬆了油門,停在路邊,隨即快步追上去,沒和她廢話什麽,在她惱羞成怒的尖叫裡將人扛上了車。
「你混蛋!」梁挽心不甘情不願坐在副駕駛座,又去撓他。
陸衍沒躲,下頷處被她抓開一道血痕,他眯了下眼,捏著她的手,覆到自己面上,表情波瀾不驚:「打吧,什麽時候打到氣消,我們再談。」
梁挽懵了片刻,掙不開他的手,負氣看向窗外。
他鎖了中控,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些,嘆道:「包都不拿,我要是不過來,你打算走回去啊?」
梁挽語調生硬:「那也,不關你的事。」
「你能不能給個臺階?」陸衍頭疼,靠著椅背長出一口氣:「全天下的小姑娘都像你這麽難哄嗎?」
這話不知怎麽又刮到了她的逆鱗。
梁挽根本沒過腦子,脫口而出:「全天下的男人都像你這麽前女友扎堆,四處發.情嗎?」
她說完,對上他漆黑的眼,心裡咯噔一下,有些懊惱。
陸衍的表情有片刻詫异,而後轉爲濃重的失望,原本同她十指相扣的手,漸漸鬆了力道,改爲扶著方向盤。
良久,他發動了車子,「你家在哪兒?」
梁挽咬著唇,報了地址。
一路無話,他開得挺快,視綫就在反光鏡和後視鏡裡來回切換,再沒看過她一眼。
三十分鐘後,到達臨湖別墅區。
車子裡氛圍壓抑,陸衍的臉色冷若冰霜,梁挽心情複雜,三分愧疚三分委屈,剩下的,依然是對他過去的耿耿於懷。
她只想著要逃開,哪怕回到老宅受罪,也好過此刻的煎熬。
梁挽解開安全帶,嘗試著拉了下車門,發現沒法推開,低聲道:「解下中控。」
他恍若未聞,一動不動,像具雕塑。
梁挽重複:「你開門行不……」
「你沒有別的要同我說了?」陸衍出聲打斷:「乾淨利落發了脾氣,然後揮揮衣袖走人,是這樣?」
她在男人漂亮的眼裡看到了偏執和不甘,興許還有那麽點兒懇求。
可回想一個小時前在洗手間心如刀割的滋味,梁挽感到恐懼,爲這愛情的患得患失心生逃避,也爲他帶給她的影響力而駭然。
她最終什麽都沒說,搖了搖頭。
陸衍下頷緊綳,眼裡的熱度一點點褪去。
以前他覺得那句話可笑,什麽只要你朝我走一步,剩下九十九步我來替你完成。
可他都走了九十九步了,那一步却怎麽都等不到她。
他終於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求而不得肝腸寸斷,他如在沙漠裡行走的探險家,好不容易遇到了綠洲,可走近了一瞧,一滴水都沒有。
簡直了。
陸衍現在有那麽點能懂寧雅芙的心情了,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他緩緩解了中控,看著她毫不留戀地下車,臨走前回過頭來,還要繼續往他心窩子裡扎刀。
「抱歉,我可能沒辦法接受你的過去,我們要不……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