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亮
李勵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妙。
容見則不再看他,徑直走到吳鐘崇的身前,有意無意地擋住了明野,似乎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猶豫著說:“吳老師,其實我剛剛看到了。”
吳鐘崇愣了一下,面上滿是和藹的笑,輕聲細語地問:“容見同學看到什麼了?沒事,都可以說出來,這裏是教導處,沒人能欺負你。”
直到他說出這句話,容見好像才有些安心,繼續說:“就是他們打架的時候。”
他的話在這裏頓了一下,偏過頭,指著李勵,後背挺直,卻在微微發抖,看起來就像是個怕事的小姑娘,演技逼真,十分誠懇地說著假話:“是這位同學先動的手,又讓別的同學一起上。”
吳鐘崇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勵先沉不住氣了,大聲嚷嚷:“老師,她當時根本就不在,怎麼可能看到!”
容見被他的吼聲嚇得抖了一下。
明野的目光落在了容見的身上,像是發現了什麼很有趣的事,輕輕笑了笑。
老張激動地拍了下桌子:“肯定就是這樣的!明野這樣的學生,不可能做出挑釁別人,故意打架的事。”
吳鐘崇看了眼李勵,眼神裏滿是不贊許。
容見抬起頭,眼睛裏滿是水光,很委屈害怕似的:“我的身體一直不太好,也不敢接觸正在打架的人,只躲在後面看了一會兒就走了。大概因為這樣,這位同學才沒看到我吧。”
李勵氣得拍了下桌子:“你睜著眼睛說瞎話!”
才開始吳鐘崇由著李勵編造真相,可現在就不同了,有了容見做人證,就比誰講話都要管用了。
誰會懷疑一個家世優秀,成績突出,又漂亮又柔弱的女孩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呢?
吳鐘崇的話風變了,先安慰了容見兩句,又想打個圓場:“同學之間有點矛盾導致發生肢體上的摩擦是很正常的事,大家都是同學,互相體諒,彼此道個歉不就過去了?”
這已經是妥協過的結果了,才開始吳鐘崇是想給明野記過的。
可容見對這個結果不滿意,他罩的人,能白白受委屈嗎?
不可能。
於是,容見還是站在原處,甚至要稍稍低頭,才能與吳鐘崇對視:“吳老師,難道對先動手先挑釁的人,和對被欺負的同學的處理方式也一樣嗎?這樣大家以後有了矛盾,都要靠動手動腳解決嗎?”
吳鐘崇一愣,沒有辦法,只好大手一揮:“容同學說的對,那李勵幾個就寫份檢討書吧,下週一升旗的時候在全校學生面前讀。”
李勵直接當場爆炸,髒話都罵出口了。
吳鐘崇陰著臉:“看來李勵同學沒有悔改之心,那就下週一升旗的時候再在全校同學面前給人道歉。如果做不到,就叫家長來解決了。”
容見心滿意足了。
李勵總算閉嘴了。只要是還在學校裏念書的學生,幾乎沒有不怕被叫家長的。
而至於事件原本的中心人物明野卻在這整場爭吵中一筆帶過了。
明野和容見一前一後走出辦公室,容見走在前頭,腳步都比以往輕快了些。他不自覺地扭過頭,看著明野,問:“你和他們五個人一起打架受傷了嗎?要不要去校醫院看看?”
明野停下腳步,抬起眼,眼瞳是連光都照不亮的漆黑,他問:“為什麼要來給我做偽證?”
容見的呼吸一滯,他沒想過自己的謊話能瞞過明野,但也沒想過明野會問這個問題。
明野又走近了幾步,他似乎問得更認真了:“小姐不一直很想離我遠遠的嗎,那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容見的心臟狂跳,不敢抬眼看現在的明野,他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也沒辦法解釋自己的行為邏輯。
穿書這麼久以來,容見好像產生了一種錯覺,現在的明野做事很有分寸,進退得宜,不多問多說,甚至予取予求。
他好像忘了原來書中的男主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明野並不因為容見的沉默而放棄,好像非要尋到一個真實的答案。
容見陷入了穿書以來的最大危機。
幸好,這個危機暫時中止了。
李勵領著四個小弟,終於從樓裏出來,走到他們倆身邊,啐了一口,惡狠狠地罵:“不要臉的狗男女,串通在一塊耍我玩呢?那我就不客氣了。”
明野總算因為這句話移開了目光。
這一刻,容見甚至很感謝李勵,真的,非常感謝。
明野皺著眉,朝李勵的方向走過去。
既然已經打了,也不在乎再打第二次。
李勵方才就受了明野的幾記拳腳,吃了大虧,心有餘悸,現在不敢親自上陣,直接往小弟身後躲,指揮另外三個小弟把明野圍在圈子裏面。
容見偏頭看了一眼明野,並不擔心男主會吃虧。
李勵戰略性地躲在一個健壯小弟的身後用嘴輸出,陰陽怪氣地說:“沒爹沒媽的東西,怪不得沒教養,滿嘴謊話。”
沒點名道姓,罵的是明野,又或許還得多加個容見。
可容見不管李勵罵的是誰,父母是容見的底線,他現在就要李勵死。
沒人注意到容見三兩步走到李勵身前,把他從一個小弟身後揪出來,抬腿用力踹了一腳,兩腳,三腳,直到他膝蓋都忍不住往地彎曲。
然後,再乾淨俐落地按住李勵的後頸,直直地往旁邊的樹上撞。
容見知道自己是今時不同往日,續航不行,只能採用速戰速決的辦法,在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力道極大。
李勵甚至能聽到耳邊獵獵的風聲,額頭似乎都觸碰到了樹皮,卻驟然被拽住了後領,停了下來。
似乎是撿回了一條命。
容見並不在意周圍人的目光,甚至不擔心李勵會掙扎,從容地換了只手。卷起的袖子過分寬大,因為方才的動作滑落,遮住了細瘦的手腕。
可就是這樣的手,牢牢拽住了李勵的領子,硬生生將他扯到了容見的眼下。
容見用手背拍了拍李勵的臉,沒怎麼用力,卻很響,他問:“你剛剛說了什麼?”
李勵被嚇怕了,動都不敢動,本能地拼命搖頭,好像忽然有了預感,如果敢再提起剛剛說過的話,容見真的敢把他的腦袋直接往樹上撞。
容見低著頭,微微眯著眼,看到他的動作時甚至笑了笑,左邊臉頰有一個若隱若現的小酒窩,目光卻是近乎鋒利的冷淡,他慢條斯理地說:“好了,再去告狀吧,這次就說是我打的。”
周圍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被嚇傻了,連明野都停下來,怔了片刻,看向容見。
容見太漂亮也太瘦了,他就像是枝嬌弱的玫瑰花,即使有刺,也頂多刺痛手指。
這樣的人忽然爆發,才會叫人害怕。
容見繼續問:“你會去嗎?”
李勵本來該在小弟面前保持面子,可現在實在撐不住了,面子裏子都保不住,聲音哆哆嗦嗦:“我不去,我保證不會去的!”
容見從小就這副德行,平時是個笑眯眯的話癆,樂於助人,很好相處,可本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要是真把他惹毛了就是這個下場。說瘋也瘋,可還是很有分寸的。
他鬆開手,把李勵往旁邊一扔,五個人屁滾尿流地滾了。
容見不自覺地甩了甩胳膊,他方才用力過度,現在兩隻手和剛剛踹人的腿幾乎麻到沒有知覺了。
不僅如此,他感覺自己有點暈,連站都快要站不穩了。
啊,這就是女裝大佬裝逼的代價。容見自嘲地想。今時不同往日,教訓個垃圾,就把自己折騰得快要半死不活的了。
他背靠著那棵高樹,順著樹幹慢慢滑下來,顧不上什麼形象,直接坐到了地上。
明野還站在旁邊看著他。
大約是太缺少糖分了,容見感覺大腦有些短路,他想了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對明野說:“我想一個人看一會兒月亮。”
太陽已經完全落到地平線下,月亮還沒升起,這是條小路,路燈在很遠的地方亮著。
容見什麼也看不清,只能聽到明野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他說:“好。”
然後是逐漸消失的腳步聲。
容見鬆了口氣,放任自己把腦袋埋進膝蓋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現在的身體真的太脆了,動一動就快要散架了,還是想念自己原來的身體。
容見一邊休息,一邊漫無邊際地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比如男主要是還問剛剛那個問題,他該怎麼回答才好呢。
好像怎麼回答都不太好。
可耳邊忽然傳來的腳步聲打斷了容見的幻想,好像還有塑膠袋相互摩擦的響動。
容見抬起頭,看到去而複返的明野正半蹲著在自己面前,從塑膠袋裏拿出糖果、麵包和含糖量很高的飲料。
明野拆開糖果,拿出幾粒,放在掌心,輕聲問:“要吃嗎?”
容見沒力氣再問為什麼了,他年紀輕輕,還不想猝死,從男主那裏接過大白兔奶糖。
明野的掌心也是冰冷的。
容見狼吞虎嚥地吃掉糖果和麵包,喝了大半瓶糖水,才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雖然兩條胳膊和腿還是沒有知覺,但至少能指揮它們活動了。
明野將垃圾收回塑膠袋裏,忽然說:“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雨,今晚好像沒有月亮了。”
容見怔了怔,他望著明野,似乎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明野頓了一下,接著說:“所以小姐要不要明天再看?現在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容見才反應過來,明野沒有戳穿自己的謊話,而是順著他的話,又編了個理由給他臺階下。
果然他們男主是世上最好的男主!
容見點了下頭,也許是因為喝多了糖水,連說出來的話音都比往常多了幾分甜,他很認真地說:“好,明天再看。”
回教室的路程不長,容見卻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半殘廢的右腿,走得艱難萬分。
明野沒再追問那個容見回答不了的問題,反而回答了容見的問題:“沒有受傷。因為在那條路上,是我先看到他們的。”
容見問:“為什麼?”
明野說:“他們上次傳的那些謠言,好像讓你很困擾。”
容見怎麼也想不到是這個原因,他的聲音很低,很鄭重地講了一句謝謝。
無論如何,別人的心意都值得珍重。
不過他不明白,男主為什麼會去那條路。那是條出學校的小路,一般只有報了晚自習卻又不想念書的人才會去那裏消磨時間或是翻牆出去。
明野多解釋了一句:“因為最近對編程感興趣,想去網吧試一試。”
容見明白了,怪不得在原書裏,男主在編程上那麼有天分,原來是高中就接觸過。
而他已經在想怎麼不動聲色地給男主搞一台編程用的電腦了。
千辛萬苦地走回班上後,容見費力地將該寫的作業收拾好,嘗試拎了一下看起來不怎麼重的書包。
結果沒能拎得起來。
容見在心裏罵了自己的胳膊一句,不中用的東西!
而等在外面的明野徑直走到最後一排,說:“我來拎吧。”
然後,在全班同學震驚的目光下,明野拎著容見的書包,兩人並肩走出了教室。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見見並不是甜心軟糖,只不過看起來很有迷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