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男朋友

　　容見走近了些，才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麼。

　　為首的吊梢眼是李勵，身邊有三四個小弟，他一隻腳搭在椅子上，小弟們也都笑嘻嘻地圍在那，擋住了明野去打飯的路。

　　容見聽到李勵嘲諷地說：“你不會真的準備靠容見混到高三畢業吧？”

　　明野面色不變，他似乎不把面前這幾個人看在眼裏，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話。

　　旁邊的幾個小弟也十分配合地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淹沒了明野的話，容見沒有聽清，火更大了。

　　而李勵和明野離得很近，聽完後像是受到什麼刺激，踹了一腳椅子，惡狠狠地罵了一句髒話，舉起了拳頭，似乎是想要動手，卻又忿忿地停下來，忽然揚聲說：“你說的誰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怎麼容見也沒說你是她的男朋友？”

　　明野依舊沉默地站在原處，一動不動。

　　李勵用力踹了幾下椅子，自以為抓住了明野的把柄，得意地說：“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們兩個是在交往，但容見嫌棄你太窮，沒本事，配不上她，才不願意公開啊？”

　　食堂一直很吵鬧，可李勵這一嗓子吼得大半個食堂都能聽見他的話，立刻有聽聞傳言的學生竊竊私語起來。

　　明野長得英俊，成績又好，雖然因為家世原因，不太有人接近他，可在校草長相+學神光環的加持下，還是很引人注目的。而容見原來是人間富貴花，家世極好，連老師都讓著他，自然吸引眼球。

　　一直以來，學校裏的關於他們兩人的謠言都是沸沸揚揚，但容見和明野兩個人從沒公開承認或否認過，這是個很模糊的態度，而容見又站在比較強勢的地位，李勵才會用這件事刺激明野。

　　哪個男人能受得了這樣的刺激呢？

　　李勵就是要讓明野動手。

　　可李勵沒等來預料之中的結果，正想要接著嘲諷明野，放滿飯菜的桌子卻忽然被人一腳踹翻，一聲巨響過後，湯湯水水灑了一地。

　　李勵暗喜，抬起頭卻發現明野還站在眼前，而桌子是另一個人踹的。

　　他們一群人逼逼得風生水起，沒人注意到什麼時候忽然多了個人。

　　那人很瘦，穿著裙子，長頭髮，模樣很好看，看起來嬌嬌弱弱，絕不是那種會打架踹桌子的女學生。

　　更重要的是，那人叫容見。

　　李勵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上次被容見嚇過，雖然很丟臉，但確實留下心理陰影了，現在一看到他冷著臉站在自己面前，就想到上一回差點被當成拳套砸樹的腦門。

　　食堂的燈很亮，容見站在日光燈下，顯得皮膚格外白，神色格外冰冷，他說：“我想問問，你和我男朋友在說什麼？”

　　陳妍妍跟在後頭，只聽到這幾句話，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勵連帶著他的四個小弟也倒吸一口涼氣。

　　在掀桌子的巨響後，食堂曾沉默了片刻，現在又因為這句話沸騰了。

　　草！驚天八卦！繪文中學每個人都應該知道的故事，貧窮孤僻學神窮小子和白富美大小姐的愛恨情仇！

　　食堂裏的學生不僅是竊竊私語，更是呼朋喚友，有條件的來食堂現場看熱鬧，沒條件的創造條件也要在微信群裏看熱鬧。

　　容見不在意這些，自從穿進《惡種》裏後，除了被迫扮演女裝大佬，容見過得挺自在的，不用搞人際關係，也不用給人賠笑臉，大概就越發肆意妄為，把十幾歲時壓下的少年氣又拾起來了，甚至越發有上頭的趨勢。

　　李勵有點慫，想跑路了，可大庭廣眾之下，面子還是很重要的。

　　容見抬腳朝李勵走了過去，卻被拽住了手。

　　他偏過頭，看到明野很認真地問：“想揍人？”

　　容見一怔，點了下頭。

　　明野的手有些涼，不費什麼力氣就把容見拽回了自己身後，輕笑了聲：“那我來。”

　　容見剛想要阻止，卻被明野的話打斷了：“這是我們交往後你的第一個願望，男朋友當然要代勞的。”

　　明野眼瞳的顏色極深，海一般幽深，說這句話時卻很溫柔，像是在講什麼動人的情話。

　　容見知道自己是沒辦法阻止他了。

　　明野的脾氣不好，他只是懶得和人計較，因為實在是浪費力氣，所以曾經上高中的時候也順從了原來的容見惡意的想法。

　　可現在不同了，他身邊多了個容見，有很多做法要變一變了。

　　明野之前沒怎麼和人動過手，或者說到了必須用武力解決問題的時刻很少，如果真的這麼做了，打完後明野會讓那人開不了口說這件事。

　　李勵雖然慫容見，可他不害怕明野，總覺得對方是個只會學習的書呆子，不可能會動拳腳。

　　場面一度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直到尖利憤怒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你們在幹什麼？！要翻天啊！”

　　容見的身體一僵，本能地覺得不妙。

　　他轉過頭，看到教導主任吳鐘崇的臉和鍋底差不多一個顏色，而且身邊還站著幾個學校高層領導，大概也是教導處的人，還有副校長，全都西裝革履，剩下來的是幾個生面孔，都盯著他們這一撥人。

　　容見想起來是怎麼回事了。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門口拉著兩條大紅色橫幅，學校喜迎教育局領導蒞臨檢查，十分喜慶。

　　很不湊巧的是，他們正好撞上了領導在學校吃午餐，期間他們罵了人，掀了桌子，高調早戀，差點動手。

　　可以說每一步都是在校領導的神經上跳舞了。

　　容見站了出來，對吳鐘崇說：“老師對不起，剛剛桌子是我踹的，人是我罵的。”

　　他在心裏添了一句：男朋友也是我的。

　　如果要是別人，吳鐘崇現在就要開罵記大過了，可偏偏這個人是容見，實在不好處理。

　　容見很有眼色地想繼續對幾位教育局領導道歉，卻被明野拽住了手，他回握住了明野的手掌，飛快地說：“給學校造成的經濟損失我來賠償，我已經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老師，要不然下週一升旗的時候，我在全校面前檢討道歉。”

　　這個歉道得有點大，一般高中生都要面子，在全校人面前檢討道歉無異於公開處刑，要被笑話好幾年的。

　　李勵簡直得意極了。

　　今天教育局來檢查的人裏就有他爸，所以李勵知道教育局的人和學校領導會在這裏吃飯，才刻意挑了這個時間挑釁明野，只要他動了手，誰都保不住他，最起碼是記大過，要在檔案上留一輩子的。

　　李勵的父親看到自己的兒子被人罵了一頓，怒上心頭，剛想要怒斥容見，吳鐘崇就低聲和教育局的領導說了容見的情況，領導沉默了片刻：“無論是誰，在學校裏這個脾氣都得改改。”

　　說完了也沒再多追究，坐回去繼續吃飯了。

　　李勵的父親在裏頭資歷不算最深，不能多說什麼，看了一眼兒子，也跟著回去了。

　　這場架是打不起來了，食堂裏剩下的學生看著領導心裏發虛，也一窩蜂地散開了。

　　臨走前，容見壓低聲音，輕笑了一聲，對李勵說：“我能打你一次，就能打第二次。等著唄。”

　　明野和容見走到樓梯口便牽上手了，明野剛剛不是攔不住容見，而是知道容見想做，就放任他了，現在才問：“怎麼這麼想上去做檢討？那胖子不敢拿你怎麼樣。”

　　學校裏的流言傳了太久，一時很難澄清，但容見已經想到了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於是，容見笑了笑：“是啊，特別想，到時候你一定要認真聽。”

　　明野縱容地看著他，沒再繼續問下去。

　　回到教室後，容見再一次享受到了萬眾矚目的待遇，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容見也不在意，趴在桌子上午休，也沒睡著，半睡半醒地做著夢，直到陳妍妍把他叫醒。

　　容見感覺到身上蓋了件衣服，厚實而暖和。眼前一片模糊，但不敢揉，一直眨著眼，隱約看到陳妍妍面目猙獰，咬牙切齒：“容見你可真是長出息了，我還是不是你的好姐妹了？連談戀愛了都不告訴我，我還是和別人一起知道的。”

　　容見歎了口氣：“好姐妹，你不是提前五個月就知道了嗎，嗯？”

　　陳妍妍難以置信：“有了老公忘了閨蜜，容見你怎麼回事，竟然還嘲諷我瞎了五個月沒看出來你們那時候根本沒談！”

　　容見：“我不是，我沒有。”

　　陳妍妍像只炸毛雞，容見又是道歉又是割地賠款，哄了好一會兒，陳妍妍才下了這個臺階，順便和容見說了午休這段時間在外面的所見所聞：“現在學校裏都瘋了，你懂的，又是戀愛又是舊仇又是打架，連教育局領導都不能壓迫你們分開，每個點都精准地踩在八卦爆點上，直到高考結束前估計你都是漩渦中心了。”

　　中午還沒過完，容見為愛掀桌，為愛道歉，為愛檢討的事蹟已經傳遍了繪文的各個角落。

　　陳妍妍很瞭解容見的性格，知道他不會在意這些，才拿這些當玩笑說。

　　容見聽完了果然沒多大反應，而是問：“對了，教育局領導小組什麼時候去別的學校檢查啊？”

　　陳妍妍皺了皺眉：“這我怎麼知道。你問這個幹嘛？”

　　容見將大半張臉都縮在粘著草木紙墨味道的外套裏，小聲嘀咕了一句：“怕他們下週一還不走，聽我做的檢討估計能氣出病來。”

　　陳妍妍沒有聽清。

　　作為風暴中心的容見十分平靜，絲毫不擔心要上臺朗誦的檢討，甚至還有餘力考慮怎麼過不久後的情人節。

　　一周的時間，足夠容見寫完一篇聲情並茂的檢討了。期間甚至發生了一件大喜事，李勵的父親被雙規了，有人匿名舉報他貪污了一所小學的建設撥款，目前已經進入調查階段，基本以後就是鐵窗淚了。而李勵作惡多端，又因家庭變故，好幾天都沒來上學了。

　　容見聽完後給明野發了條微信，問是不是他做的。

　　明野：“是，他活該。”

　　容見琢磨了片刻：“下次還是別了吧。”

　　明野看了那條資訊，沒問為什麼，只回了一個“好”。

　　他想：是不是容見這麼天真的人不喜歡他做這些？

　　但明野難得猜錯了一次。

　　因為下一秒鐘，容見就又發來一條消息：“要是被人發現就太不安全了，為這種小人不值得。”

　　他的男朋友是做大事的人，怎麼能陰溝翻船！

　　到了週一那天，操場上的學生是前所未有的多，為了看熱鬧，從高一到高三幾乎沒有一人缺席。

　　容見沒在隊伍裏，早被提溜出來，站在老師堆裏，還裝模作樣地看著檢討，故作焦慮。

　　而後頭的老師也把那份檢討從頭到尾偷瞄了一遍，覺得沒什麼問題，才準備放容見上去做檢討。

　　下樓的時候，明野和容見走在最後面，明野手上也拿了一份檢討，他對容見說：“我和老張說過了，到時候你檢討完了，我繼續檢討。”

　　這麼多天明野都沒問容見到底想做什麼，卻不準備讓他一個人丟臉。

　　容見為明野的話而心跳加快許多，他看了一眼四周，大部隊已經全都下去了，才湊過去，輕輕吻了一下明野的臉頰：“男朋友別擔心，我做完檢討後，老師大概是不可能讓你上來了。”

　　實際上他們班主任老張正在往下走，看到這一幕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

　　他忽然覺得，早戀還是應該制止的。

　　明野挑了挑眉：“？”

　　容見故作深沉：“到時候你就知道。”

　　現在就是那個時候了。

　　容見從小就是個好學生，雖然打架是好手，但很會在老師面前裝乖，所以一直沒被叫過家長，更何況在大庭廣眾下檢討了。

　　但凡事都有第一次，容見淡定地跨上講臺，看到底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各個眼裏都是興奮的光芒，甚至有好事者已經打開手機，準備從頭錄到尾。

　　這必將是一次載入校史的檢討。

　　容見展開檢討稿子，一字一句地念了起來，認真而深刻地檢討了自己不愛護公物，踹翻食堂桌子，對同學惡語相向，導致教育局領導對學校印象變差的種種惡行。

　　太認真了，聽起來都沒什麼意思，有人都覺得後悔了，這麼大冷天出來吹風，聽這些還不如聽新聞廣播呢。

　　而在場的老師都非常滿意，認為容見果然品學兼優，連道歉都這麼真摯。

　　檢討直至末尾，容見忽然頓了一下，調大了麥克風的音量，平靜地說：“接下來我要說明自己這麼衝動的原因。”

　　已經有人隱隱覺得不對勁了，但老師們還沒有反應過來。

　　容見不為所動，繼續讀著稿子上沒有的話：“因為李勵同學先人身攻擊我的男朋友，不相信我們戀愛的事實，還要侮辱我和他之間的感情，作為一個身心健康發展的十八歲高中生，我不可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所以非常衝動地做下了不恰當的舉動。主要是我不應該在教育局領導的眼前和同學發生衝突，讓學校為難。”

　　說到這裏的時候，操場已經全亂了，有許多人尖叫或是吹哨，還有人往前湊，想要聽得更清楚些，準備上去搶麥的老師被學生團團圍住，不能動彈，只能聽著容見一句比一句說得驚人。

　　容見放下稿子，朝高三三班看了過去，看了好多眼都沒能找到明野，因為明野不在那裏，而是已經站到了最前面。

　　他們之間不過咫尺。

　　容見將稿子疊成紙飛機，飛到明野面前，等他接住了，才很認真地說：“最後，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男朋友——”

　　“——明野。”

　　繪文中學最漂亮最高不可攀的大小姐容見在全校所有人面前坦白地說著喜歡，坦白地承認了他的男朋友。

　　食堂裏的那一段太短了，不足以讓所有人都知道，明野是容見的。

　　所以容見用了這個辦法，不再有任何人能用這種理由攻擊明野了。

　　全校都瘋了。

　　說完最後一句話，容見規規矩矩地朝著台下鞠躬，一步一步向下走，然後在臺階一半的地方遇到了明野，他們牽起了手。

　　容見這輩子連同上輩子都沒做過這麼出格的事，他並不緊張，掌心卻沁著汗水，大概是激動的。

　　容見小聲問：“明野，你害不害怕，我們今天估計要教導處一日遊了。”

　　明野半垂著眼，目光明亮而溫柔，落在容見身上，他聽不見周圍的吵鬧嘈雜聲，外面的世界似乎與他們已經隔絕開來了，他們只有彼此。

　　明野握緊了容見的手：“有男朋友的保護，我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