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無角

　　很難形容第一次看見龍的感受。即使它只是露出半隻鱗爪，強大的壓迫力也驟然彌漫至整個山野。

　　山上似乎安靜了些。當瘦長的陰影浮現在雲端後，絕大多數異獸進攻的動作都慢了下來，眸中赤紅有減淡的趨勢。

　　詭異的寂靜中，楊璠睜大眼，不知所措的望向天際。當那代表著麟蟲之長的身影愈加明顯，他幾乎驚叫出聲：“怎麼可能——”

　　“那是龍？”龔世昌抬頭凝望。這種傳說中的神物，他也許久未見，此時只語帶驚歎道：“上次見到它，還是數十年前師父帶的，當時我還是個孩子……”

　　好歹見過一回，龔世昌都如此驚歎，更遑論其他人。漫山遍野都起了騷動，不用看都知道，眾人的眼神將是何等的震撼。

　　肖宸也有些動容。他身邊有許多異獸，天上飛的水裏遊的；但當直面這種鐫刻在民族深處的記憶，依舊那樣陌生又新鮮：“你們異獸公會裏，還有龍啊？”

　　小熊貓難得羞澀了一下：“沒有！”

　　那天上那條是哪兒來的？

　　讀懂肖宸眸中的疑惑，小熊貓撇了下嘴，暫且放下對付楊璠的爪子：“要是公會裏有龍，會長這個位子，還輪得到我坐嗎？”

　　別說是自己了，就是滾滾也不行。尾巴在半空晃了晃，它抬眼望向肖宸。

　　敏銳的察覺到青年似乎對這條龍很感興趣，小熊貓打了個預防針：“先說好，它是自己跑來的，可別問我它從哪兒冒出來的啊。”

　　還是條路過的熱心龍了？肖宸不置可否。一旁的筵青卻不太高興——抿了抿唇，他輕聲問青年：“你很在意？”

　　“怎麼會。”肖宸搖搖頭，只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在賺取第一桶金時，他就曾在度假村見過一次這種形狀的爪子；比起天上那只，甚至還粗壯數倍……

　　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早見過龍，肖宸若有所思。意識到他被奪去所有注意力，一道悶悶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是嗎。”

　　男人聲音鬱悶。肖宸乍然抬起眼：“你怎麼了？”

　　發現青年正盯著自己發燙的耳朵尖看，筵青手不由自主縮緊。這股力氣，很快傳給了兩位被縛住的倒楣蛋：“鬆……咳咳……”

　　才意識到他倆的存在，小熊貓爪子又亮了出來：“都到這一步了，還有什麼要狡辯的嗎？”

　　聲音裏有淡淡的嘲諷。巨龍出現後，異獸們似乎都遭到了震懾。

　　停下所有動作，它們雖沒能恢復神智，卻也沒再度撕咬，只是仰著頭傻傻的凝望著雲端。

　　雲霧又被撥開些。那條龍沒有湊近，只有尾巴還在輕擺，掀起陣陣山風。

　　樹林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即使是細微的動作，由那條龍做出來，也顯得充滿了韻味……

　　猶抱琵琶半遮面。看到異獸們停止進攻，楊璠心已涼了半截，只有腦袋還執著的揚起。

　　只是，這次像失去了狡辯的力氣，一個字也不說。

　　一時間，場內的對峙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楊大師，你……”見他不再解釋，本還幫他說話的兩人，眸中也驟然燃起失望：“對不起。不介意我們徹查楊家吧。”

　　“很好。”小熊貓緩緩移開爪子。就楊璠這幅油鹽不進的模樣，想撬開嘴是不太可能了，不如直接去查。

　　能叫動人類，它顯然十分滿意，小腦袋都揚了起來：“還不把他們治住？”

　　楊家人已被團團圍住。幾名師兄弟都是面色頹唐，只有一人還在狀態外：“師父？師兄？”

　　從剛才起就沒跟上節奏，楊宇芝的眼神稱得上可憐，像極了被拋棄的小獸：“究竟是怎麼回事？”

　　自己的師門，怎麼就和陰邪扯上關係了？楊宇芝想不明白。

　　更想不明白的是，怎麼就自己一人被蒙在鼓裏。

　　“小肖兄弟，你說的是真的嗎？”依舊不太願意相信，楊宇芝還傻傻求證。

　　肖宸沒有多言，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人還沒想明白，當他帶著香囊出現在鮫人淚拍賣場，已被算作了棄子。

　　山野間滿是詭異的靜謐，山外卻沒那麼平靜，響起了道道車轍聲。

　　異獸們的耳朵都動了動。在場眾人卻沒察覺到不同，還在面面相覷：“現在怎麼辦？”

　　最大的指揮官疑似投敵，一時不知道聽誰的，他們只能愣愣將符籙攥在手裏：“所有異獸都在這裏了麼？它們算不算恢復神志了？”

　　逐漸相信肖宸的話，就連假設都站在了他的立場。肖宸對此十分滿意，卻也條件反射性的覺得沒這麼簡單，乾脆轉頭問小熊貓：“異獸們都在嗎？”

　　“當然不是了。”小熊貓皺起眉：“聚居地裏的異獸，大多數都有自己的生活；被帶上山來的，只是一小部分。”

　　然而小熊貓卻一隻都沒聯繫上。肖宸心中一沉，望過去的眼神變得有些凝重：“其他的異獸……”

　　“多半在中招後跑進城裏了。”小熊貓臉色沉重。聚居地可不是什麼偏遠的地方，那兒可四處都是高樓大廈！

　　再加上，陰邪還自始至終沒有出現……

　　小熊貓絲毫不能放下心來：“還不能休息！得想個辦法找到它們，時刻警惕……”

　　話音未落，身旁傳來半聲冷哼。皮被拔了大半，楊璠已然懶得遮掩，眼神中似有嘲諷。

　　然後他臉上又多了兩道印子。

　　楊璠：“……”

　　“笑個屁，我還治不了你？”甩甩爪子，小熊貓滿臉的厭惡。要不是楊璠出聲提醒，它都忘了身旁還有這個免費的出氣筒：“再出聲直接戳眼睛。”

　　“抗拒從嚴，坦白從寬。”肖宸補充，卻也沒指望他配合：“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明明已經封山，轟鳴聲卻越來越近。眾人凝神聽去，須臾後，馬路上出現一排黑色的私家車。

　　這行車看起來十分闊綽，車牌號來自京城。眾人戒備的眼神間，它們在山上停下，隨後為首的車上，竟下來一位大家都很眼熟的人物。

　　“應大師？！”

　　明明在京城，他怎麼會千里迢迢趕到這裏？

　　人群一時炸開了鍋，只是除了驚訝，還隱隱含著擔憂。應家和異獸關係算不上好，要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應大師，楊家他們……”

　　“我知道。”應智淵打斷了。冷著臉走到肖宸身前，對方試探的眼神中，他直接開口邀請：“肖大師，可否車上一聚。”

　　“不行！”小熊貓直接炸毛。這算什麼鴻門宴？

　　深深記得數百年前與應家的仇怨，它差點兒蹦起來：“肖宸不去！”

　　人群中一陣喧嘩。肖宸也有些茫然，畢竟他實在不認識這位應智淵：“您這是……”

　　應智淵抿唇，臉上竟浮現出些許的尷尬。一反常態的，徐老爺子開口勸了句：“肖大師，您去吧。”

　　遠處，屬於龍的黑影似乎又扭動了一下。與白澤熟稔已久，徐老爺子似乎歎了口氣：“畢竟，天上那條龍……”

　　湊近肖宸耳邊，後半句話轉為氣音：“應該是應家的。”

　　“……行。”肖宸有些吃驚。

　　那這龍會出現在異獸聚居地，也是應家的意思？

　　“你在這裏等我。”絲毫不擔心應家使詐，肖宸摸了摸小熊貓的頭。小傢伙剛要阻攔，就見肖宸眨了眨眼：“莫非你還覺得，他們能對我做什麼不成？”

　　彷彿認同他的話，半空中又遙遙傳來一聲龍吟。小熊貓聽得一愣，等回過神，筵肖二人已坐進車內。

　　見車竟然往山頂裏開去，雲層上的龍形竟然也晃悠悠的移開身子。維持著對峙的姿勢，眾人目瞪口呆：“等等，這些異獸怎麼辦？”

　　龍都跑了，那這些異獸還能被壓制住嗎？

　　“維持住！”順勢接下指揮的工作，小熊貓話音剛落，眾人就不由自主動了起來。好在餘威尚在，這群異獸也沒怎麼動彈，動作都遲緩起來。

　　彷彿沒放在心上，小熊貓耳朵微動，只有眼神還克制不住的往車那方望去。

　　車內一片寂靜。還是第一次離筵青這麼近，應智淵卻又不敢唐突。

　　“肖大師。”繞了個彎，他乾脆先和肖宸對上目光：“也許你有諸多困惑。”

　　車內有些冷。不置可否，肖宸拉緊衣服：“然後呢？”

　　“不知您聽說過沒有，有人說應家院子裏供奉了一條螭龍，也有說是蛟龍的？”

　　肖宸點點頭。接觸玄學總共也沒到一年，他對這些傳聞向來不感冒：“就是天上那條？”

　　車速逐漸減慢，陰影再度浮現。似乎對應家頗為放心，那條龍徘徊幾圈，終於捨得降落雲層。

　　“轟——”似乎有重物落在地上。掀起的滾滾塵埃中，一隻巨眸不知何時已貼近車窗。

　　肖宸微微睜大眼。

　　“是，也不是。”沒留意車旁的動作，應智淵有些遲疑：“若說起應家現在的龍，那的確指的它。可惜它並不是什麼螭龍或蛟龍，只是單純沒有角而已。”

　　沒有角？

　　肖宸剛想起什麼，龍的巨眸又湊近了些。似乎對他頗感興趣，這龍醉醺醺的叫了聲：“吼——”

　　聲浪將車窗都搖震。忍無可忍，應智淵終於搖下車窗：“我們在談正事，請您安靜些吧——師叔！”

　　師叔？

　　肖宸有些愣神。眨眨眼，近在咫尺的龍嘴又呼出一股酒氣。

　　這幅瘋瘋癲癲的模樣，再加上應大師的稱呼……

　　猶豫片刻，肖宸試探著開口：“……您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