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S.90:Album 瀆n voyageur
伴隨著一小段輕哼的旋律, 夏洛琳嗅了嗅來自李斯特身上的優雅的香水,玫瑰似乎開放出了一個夢幻般的世界。
她倚靠在他的肩上,虛眯著眼看著他的右手環過自己, 停浮在空中,手指微動。馬車行駛得並不平穩,由此鋼琴家的手臂隨著車廂的時不時的震動而上上下下, 看起來更像是指揮家揮動著指示著看不見的交響樂團。
這是夏洛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窩在李斯特懷裡、聽他哼著曲調。這首曲子她有著一些模糊的印象,似乎很久很久前,她在哪裡聽到過。
隨著鋼琴家的手指靈活地跳躍著, 小提琴家逐漸清醒了過來。她和這段樂曲較上了真,非要在腦海裡把它的真身挖出來一般。
她漸漸開始因思考坐直了身體,懷中的異樣引起了他的注意。
靈活跳動的手指停了下來, 溯源掐然而止, 連帶著回憶的思緒都斷了點。
「嘿, 別停!」夏洛琳突然出聲, 伸手抓住了李斯特方才還在空中演練的右手。
鋼琴家默了默,終笑出聲來:「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渴望牽著我嗎,夏洛琳?」
聽見耳邊極富韻味的低吟,小提琴家有些耳根發熱。像抓著燙手山芋般,她急切地想要抽開手, 卻被梵音敏銳的他一把拽住,和她十指緊扣,垂放在她的膝上。
夏洛琳盯著這對交握的手, 有些出神。
「很抱歉,親愛的,是我吵醒你了嗎?」李斯特有些歉疚地說道,在她的額上輕輕印下了一個吻。
不知道為什麼,夏洛琳自離開巴黎起,總是很容易就困頓。尤其在馬車上,她總是走不了多遠就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無論多顛簸,她都睡得極其安穩和平靜。
稍微長途一點的「旅行」,他們也曾一起經歷過,比如去諾昂——哦,那會車上還有另一個人——他記得當時的她十分精神,為了驅逐同行的他們旅途的勞頓,她一直為他們演奏著吉他。
鋼琴家不由得有些擔心,這樣頻繁的馬車旅行,他有點擔心她的身體吃不消。等到了瑞士,他就去給她找個醫生,確認下小提琴家的身體。
「再睡下去我就廢啦。」夏洛琳在他脖頸間蹭了蹭,「該說抱歉的是我,弗朗茨。我也不知道自己一上馬車就這麼困,把你晾在一邊自己睡著了,實在太過意不去了。」
「沒有關係,你在我懷裡能睡得這麼安穩我其實有點……開心?」他笑了笑,「不過今天,你怎麼這麼快就醒過來了?」
「因為你的歌聲呀。」她坐起來目視他的眼睛,「我被弗朗茨優美的哼唱從沉睡中喚醒了。」
鋼琴家有些窘迫,他輕咳了幾聲,有些乾巴巴地說:「優美的?小姐你是耳朵出了問題還是剛睡醒迷糊了——你叫這段旋律『優美的』?」
他逐漸抬高聲線的疑問句,將窘迫傳遞給了小提琴家——她有些臉紅,這段旋律有些激越震撼,說什麼都和「優美的」掛不上邊。
試問,在音樂大師面前因為音樂出糗了怎麼辦,尤其這個人還是自己的、戀人?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了,我才睡醒!」她突然無師自通了戀愛中的小任性,一幅我沒有錯的樣子,「重點是『你把我喚醒了』這件神奇的事。」
「我的弗朗茨一定會魔法——」
來自戀人可愛的討好讓鋼琴家止不住從心裡不斷上湧的甜蜜與快樂,但若讓他學會見好就收,那他就不是李斯特了。
「打住,親愛的,我怎麼也不像那種童話裡揮著仙女棒的教母不是嗎?」
「弗朗茨,非要這樣嗎?」
她佯裝生氣的樣子真的太可愛了。他故作深沉地睨了她一眼,車廂裡響起一句尾音上翹的——「嗯哼?」
夏洛琳繃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她深吸一口氣,不就是相互揭短嗎,來呀,誰怕誰?
「我親愛的弗朗茨——」
戀人甜膩膩的聲音讓鋼琴家的周身一顫,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了上來。
「我的愛,解釋一下,剛剛你的手在幹什麼呢,嗯哼?」
「……」
李斯特僵直不動了,他似乎知道了愛人要拿什麼來攻擊他了。
「我覺得,我的『耳朵可能不太好』,但眼睛還算可以——那是在模擬演奏吧,親愛的弗朗茨?加上你嘴裡哼出的調子,我完全可以斷定你在彈琴?」
「……」
「親愛的,說好的約定呢——讓我想想我們的弗朗茨先生臨行前說的話:『夏洛琳,帶什麼小提琴,這是我們倆私奔,主題可是愛情不是演出也不是音樂!』」
「……」
「我可是為了你,小提琴、吉他都沒帶——我拋棄了音樂,只帶了你。可是我的弗朗茨啊,」
夏洛琳極具戲劇性的誇張表演讓李斯特有些哭笑不得。
「他背著我呀,還在和音樂約——」
會字還沒說出來,說有的聲音都緘默在了一個熱烈的吻裡。它開始於急切而熱烈地想關上某個話匣子,卻最終沉溺在碾轉的交融和唇齒間交換的溫柔裡。
「我後悔了,夏洛琳……」
戀人的唇瓣分離,卻相互依靠著彼此,氣息裡不分你我,只剩迷情般的輕喚。
「後悔什麼,弗朗茨?」
「後悔和你做了那樣一個約定——和你在一起,怎麼可能離得開音樂。上帝知道,我只是和你出來了沒幾天,我的腦子裡就充滿了旋律。」
「所以?」
「你是繆斯啊,我的愛。我從未覺得,靈感可以如此充沛——我只是和你路過了里昂,我的腦子就有了這段『lyon』。
我在重複記憶,雖然我的靈感之源就在身邊,但我無法放任這段旋律就此溜走——上帝知道我有多後悔,我甚至臉譜紙和筆都沒帶!
愚蠢如我,和你在一起怎麼可能會無關音樂,我大概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了。」
李斯特臉上變換的表情愉悅了夏洛琳,直到他激動地說出這句感慨,她終於控制不住笑出聲來。
「笑吧,我的愛,至少讓我看到這愚昧還有那麼一丁點用處吧。」
他無奈地歎氣,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象,突然覺得剛剛那個甜蜜的吻,都不足以慰藉自己的心了。
「弗朗茨,看我給你變個魔法——」
夏洛琳湊近李斯特,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句話。他偏過頭,有些不解地望著她。
只見她突然蹲下,掀起前面座椅邊垂下的帷布,座椅下面竟然是中空的。他有些驚訝,直到他看到她在裡面掏出一把吉他和一個琴箱後,神情終於變成了震驚。
「夏洛琳,你——」
「嗨呀,我一開始就知道了,你那心血來潮的約定絕對算不了數,所以我把樂器都帶上了。
不過我很遵守約定的,你這幾天沒有碰鋼琴,我也沒有摸過它們。」
她打開琴箱,在夾層裡掏出了一疊曲譜紙和一支筆遞給了他。他有些不自然地接過,她關上琴箱取過吉他重新做到他身邊。
「好了,我親愛的作曲家先生,你可以開始你的工作了。很可惜我魔力有限,沒法給你變出一架鋼琴來——用吉他湊合一下吧,你寫譜子,我可以在吉他上幫你試下樂句?」
李斯特捏了捏這支小巧的筆,和夏洛琳送他的那支不太一樣,但不妨礙他判斷它們都是被她叫做「鋼筆」的東西。
她抱著吉他有些躍躍欲試,讓他的心瞬間又暖了起來。他的愛人,果然是個天使呀。
「最後一個疑問,夏洛琳。你就這麼放心把它們放在車廂裡,要知道這把小提琴可是——」
「安心安心,琴箱比較好藏,所以我有囑咐他們搬行李的時候一起送進我們入住的旅店。」
「那,吉他呢?」他有些扭捏。
「吉他?我才沒有那麼傻讓你發現啊。只能委屈他待在車廂裡了……」她有些心疼地擦了擦琴。
不知為何,李斯特的心裡突然就順暢了。他無視了夏洛琳眼中的疼惜。自己送的琴和帕格尼尼送的琴截然不同的待遇讓他嘴角上揚的弧度又增加了幾分。
「很好,親愛的,我們開始吧。」他刷刷地寫下了一連串可愛的音符,每一個符尾都飄出一絲歡喜和得意的味道。
車廂裡飄出陣陣吉他聲,偶爾伴著兩位音樂家開口試唱。車輪滾滾,馬蹄悠揚,法蘭西逐漸倒退成風景,瑞士就在前方,等著他們將它譜寫成一段最美的回憶。
或許是因為李斯特對瑞士有著一種別樣的情感,他們旅行的第一個國度就選擇了它。又或許是因為熟悉,第一站他們選擇了日內瓦。
他們在巴朗斯飯店小住了幾天。在給一頭霧水的夏洛琳請了醫生檢查過後,李斯特得到了讓他安心的答案——這位小姐的身體十分健康。再補給了一堆譜紙、筆、墨水和書籍後,兩人便找了個阿爾卑斯山下的小村莊躲起清淨來。
消失的李斯特,巴黎鋼琴界的寵兒,這會藏匿住了身影,絲毫不在意他引發的聲討和某位氣急敗壞的大師的震怒。在巴朗斯飯店處理完一眾好友的信件後,兩人徹底不再過問任何來自巴黎的訊息。
只有彼此,還有音樂。
清晨他們會約著一起在林間漫步一圈,然後在鎮上買回新鮮的瓜果蔬菜和食物,在踏上那條通向安寧幸福小屋的路。
李斯特會去整理他近日的曲譜,夏洛琳張羅著午餐。中午兩人會小睡一會,有時興致來了就省略這一段,直接一起去花園裡的藤蘿下閱讀文學作品。這時小提琴家會提前準備好下午茶,順帶著給鋼琴家伴個奏——有時是小提琴,有時是吉他。
晚餐後他們會再次繞著小村莊散個步,交流今日裡的所思所得,在星輝裡回家,在柔和的夜風下入眠。
除了李斯特先生十分苦逼地沒有鋼琴彈之外——請原諒這只是個小小的農莊,他們在這裡並沒有找到鋼琴,等想起來這事了,才發現從城裡租借一架已經晚了。
這大概是鋼琴家第一次經歷沒有鋼琴全靠意念作曲的幾天吧。
然而今天,晚餐後的散步,夏洛琳帶著李斯特走了一條有些陌生的路。鋼琴家雖有疑惑,但只要被她牽著手,他倒是不在意究竟要去哪。
是一間小小的教堂。
夏洛琳似乎和要離開的神父十分熟絡。這位老先生丟給她一串鑰匙後,和她耳語幾句後就離開了。
「夏洛琳?」
「走吧,親愛的,我找到你能彈奏的琴啦。」
她揚揚手中的鑰匙,推開了教堂的門。順著最深處的那陣光亮,那裡赫然是一架老舊的管風琴。
他的心裡突然就填滿了無法言明的、卻令他心神震盪的東西。
「我知道的,你有多想念鍵盤。我只是試試看,沒想到這裡真的有它——畢竟信教的人總需要些音樂來歌頌讚美,本來我以為可以找到一架立式琴的,卻不料是這個大傢伙。」
她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一幅討要誇獎和讚美的樣子。
「讚美你,夏洛琳。我可以彈多久?」
「只要你想——啊,當然,村莊裡做禮拜的時候不行。白天的話你可能需要儘量演奏些宗教曲目,下午之後,它就是你的了,你可以任意演奏它。」
「那你,付出了什麼?我可不認為,即使是一間小教堂,神父會這樣慷慨地借給我用?」
他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隱情,畢竟這裡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地方。
「嗨呀,親愛的,你不要把它想的太複雜。我的付出和你換取我那把小提琴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她笑了笑,語氣十分輕鬆,「只是像上帝證明了我的虔誠而已——我就貢獻了我那套從東方帶過來的首飾而已。」
李斯特似乎被奪走了聲音——他記得那套精巧的首飾,那是小提琴家的親人留給她的最後一份紀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