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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亡經/臨淵》第78章
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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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時候風停了,雨勢稠密,落進湖裡,激起萬圈漣漪。那只盒子在水中載浮載沉,漸漸被浸透了,消失在水面上。他收回視線,垂眼看泥濘裡的人,她扔瞭解藥,表示她已經回心轉意了嗎?還是縱然嫁人,也絕不會愛上她的丈夫?

他走過去,在她面前跪下,伸出兩臂,把她緊緊摟在懷裡。雨這麼大,狼狽卻又相依為命。他從未想過自己的一生會遇見這樣震撼的愛情,即便已經到了末路,也覺得不虛此行。

他扶她起來,抹了她臉上的雨水,輕聲道:」回去吧,會淋壞的。我明日再派人送解藥來,你應該冷靜一下,好好想想。「

想什麼?想她一開始怎樣被他的美色迷惑,後來又是怎樣不顧一切的為他付出嗎?她的愛情不是空穴來風,是用血淚一點一點堆積起來的。比起那些花前月下的美好,她經歷的是金戈鐵馬,是堅若磐石,因此烙印太深,想斷也斷不了。

或許她是太衝動了,如果接受他的建議,吞了那顆藥,前塵往事都散了,對她來說的確更好。可是為什麼她不敢想像,見面不相識會是多大的諷刺,她曾經那樣嘔心瀝血地愛過他。他站在她面前,她一直有種卑微的感覺,即便到現在依然是。她放不下,沒骨氣,沒剛性,隨便怎麼樣吧!剛才邊走邊思量,勾勒出將來他們各自的生活。她會嫁給盛希夷,過上平靜的生活。大不了滿池荷花開時,忽然想起曾經有過那麼一個面目模糊的人,懶洋洋歪在臨水的地板上題詩作畫。而他呢?他沒有希望,拖著一天天蒼老的身軀,把自己鎖在九重塔內。時間到了,躺進事先準備好的棺材裡,閉眼的時候仍舊滿心遺憾,卻不敢奢望來世。

還剩多長時間,現在誰也不知道。她自己超生去了,他堅守著回憶,獨自擔負兩個人的痛,會有多可憐。一個人一輩子,有過一次刻骨銘心就足夠了,他像煙花,燦爛地劃過她的天空,餘下的寂靜和黯淡讓她如何度過?

她不說話,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婢女拿著傘趕到,著急地喚她避雨,她也充耳不聞,只是緊緊扣著,不讓他離開。

「我……」她嗓音嘶啞,「不打算服那個解藥。」

他沉默了下,說不行。

她抬起眼,悲傷地望著他,「你還能活多久?」

他似乎也不敢肯定,遲疑著說:「大概一年左右吧!」

她說夠了,「你不是要做我的面首嗎,我給你個機會,讓你留在我身邊。」

他愣愣看她,然後苦澀地笑起來,「你需要的不是面首,是一個愛你的郎君。我做不到,也配不上你。」

那雙漆黑的眼眸裡倒映出他的臉,他仔細看著,有自知之明。他現在這個樣子,能給她短暫的快樂,然後呢?到了瀕死那天,再讓她肝腸寸斷嗎?她正是最美好的年華,別在他身上蹉跎,從十五歲起就和他糾纏在一起,他可能會像個鬼魅一樣伴隨她一生。

可是她不認同,臉上有恫嚇也有決絕,握著拳道:「配不配輪不著你說話,我已經決定了,你只管聽吩咐就是了。」

她的語氣生硬,卻讓他滿心的酸楚。他從來不哭,但孩子沒了以後,淚海莫名決了堤。他討厭懦弱,然而控制不住自己。還好下著雨,她看不見他的眼淚。他努力微笑著,笑得嘴角酸澀,不讓她看出端倪,「給你一晚上,再好好考慮一下。」

她蹙起眉別過臉,「用不著考慮。」

從她扔瞭解藥那時起,她就已經想好了,對他的折磨夠多了,其實也解了她的恨。陷在愛情裡的人,沒有哪個是真正狠得下心的。如果說斷就能斷,便不可稱之為愛情了。

她態度堅決,他心裡的感動和歡喜難以言表。他兩手捧住她的臉頰,在她額頭吻了又吻。雨水濕透他們的衣裳,他搓搓她的手臂哄她,「有話可以慢慢說,別著涼了,進去吧。」

失而復得,尤其令她恐懼。她扣著他不鬆手,他沒有辦法,打橫將她抱起來,她摟住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的頸窩裡。

多久沒有這樣了,記不清,很久很久了。缺了愛情她可以活下去,只不過越活越厭世罷了。就像一個人懸浮在半空中,沒有地方借力,是個無根的人。她需要有根線牽住她,想起他總覺得有退路,即便遇到困難也不怕。女人終究是女人,性格裡有柔弱的天性,需要一個人為她擋風遮雨。不要管將來如何了,只圖眼前。快活一年,強似後悔一輩子。

她靜靜貼著他,輕輕叫他,「臨淵……」

他低下頭,在她唇角吻了吻。

「你別離開我了,這三個月來,我簡直像活在煉獄裡,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他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太自私了,不停的傷害你。」

現在論誰對誰錯早就沒有必要了,她歎了口氣,「你還愛我吧?」

他緊了緊手臂,「我愛你,可以不顧一切。」

所以愛情也是需要時間長大的,他是國師,清心寡欲了一百多年,沒有愛人的資本。他關心國運,關心天下蒼生,唯獨不知道應該怎樣讓一個女人快樂。他和她的愛情,始於他百無聊賴的逗弄,誰知欺負著、欺負著,把自己賠進去了,真是天意。他在愛情方面不比十幾歲的少年老練,偏偏這麼青澀的心理,搭配上老掉牙的年紀,於是開始以老賣老,覺得自己有能力操控,可以把一切奇怪的感情消滅於無形。結果他輸了,輸得那麼難看,一敗塗地。

他做錯了很多次,這次要好好斟酌,不能再只顧自己了。她倚在他懷裡,貓兒似的溫順,他把她送進臥房,她濕漉漉站在地心,僕婢讓她入浴,她拒絕了,「找身幹衣裳來換了就好,還有國師的換洗衣服,讓人現在就準備。」

公主府什麼都有,就是沒有男人的衣服。還好曇奴那裡有壓箱底的陪嫁,借來一用正好。

把人都支出去,面首要伺候公主更衣了。她坐在燭火下,光裸著身子背對他,那窄窄的纖細的身條,脆弱得撼動人心。他束起她的頭髮,拿簪子綰起來,絞了熱手巾細細給她擦拭,她順從地聽他指派,不管他怎麼搬弄,她都一力配合。他把她轉過來,看著她高聳的胸脯,有些不好意思。蓮燈卻很大度,笑了笑道:「這半年長得很快,我以前羡慕巫女,現在不必了。」

他到底抵禦不住誘惑,紅著臉說:「我想靠一下。」

她的耳廓辣辣燒起來,靦腆道:「隨便你呀。」

他所謂的靠一下,其實是想淹死在裡面。他把臉埋在雙峰間,即便喘不過氣來,也沒有抬頭的打算。

蓮燈抱住他,心裡湧起溫柔的浪。他雖然活了那麼久,有時候還像個孩子。她捋捋他的頭髮,想起那位國師來,便問他關於他的近況。

他說:「他的元神本來就依託在那半部經書上,丹書鐵劵沒了,他的神魂便無主了。行屍走肉一樣,活著也是折磨,索性把他的兩魂逼出來,讓他暫時安定下來。」他抿唇一笑,「別談那些事了,說起神宮就會擾了好心情,不談也罷。」

他放輕了手腳替她穿上明衣,那柳色的紗羅隱約映現出她肩臂肌膚的嫩色,他滿意地打量,賞心悅目。

他看由他看,反正她不想同他分開。牽他安置,手腳密密地纏住他,揚起臉說:「你不會走,對不對?」

他撫撫她的臉,「我不走,你好好睡吧!」

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他懷裡睡著了,他心頭卻亂得厲害,盯著那盞紅燭直到天明。

早上起床,她精神奕奕,他卻賴在褥子裡不肯起來,她也縱著他,自己在妝台前傅粉點面靨,回頭望了他一眼,溫聲道:「我要進趟宮,多謝陛下的好意。盛希夷那裡請他代我婉拒,不能耽誤了人家。你好好歇著,等我回來。」

暖金色的錦被間露出他的半張臉,睡眼惺忪,「早些回來。」

她應了,綰好髮髻回來親了他一下,「別起來,接著睡。」

她寵愛他,真就像公主對面首。他有些好笑,支著頭看她悄聲吩咐僕婢,起床後給國師吃什麼,穿什麼,面面俱到。然後回身對他一笑,出門去了。

彼此都小心翼翼,害怕傷害對方分毫,越是這樣,越讓人心酸。他仰在那裡聽腳步聲漸遠,直到消失,略臥了會兒便起身,去前面的院落找曇奴。

曇奴知道昨天他們冰釋前嫌了,雖然有些難過,也還是替他們高興。

他腳下躑躅,一反常態的吞吞吐吐。曇奴見狀把人都遣開了,拱手道:「國師有話不妨直說。」

他站在一株花樹下,溫潤的五官,這次竟沒有距離感。他說:「本座來拜託娘子一件事,昨日我和蓮燈的首尾,娘子應當已經知道了,其實並不是真正和好,是我的權宜之計。當初我讓她吞藥,不過是要她聽命於我,後來的種種,你也知道了。到如今本座時日無多,不能讓這個藥害她一輩子。」說著複一歎,「我明白她的心,她是捨不得我,可我不能那麼自私。我想讓她忘情,給她解藥她不接受,只有來託付娘子。」

曇奴看著他,起先有些驚訝。沒想到這位不可一世的國師,也有如此成全別人的心。活不長久,就不應該再牽絆住她,作為旁觀者,她是贊成他這麼做的。

「國師只管吩咐,我盡我所能。」

他點了點頭,把春官送來的藥交到她手裡,「請娘子為我想辦法,務必讓她服下。」

服藥不難,可她也擔心,「這樣違背她的意思,我怕最後反倒傷害她。」

他說不會,「她會忘記一切,從遇見我開始,忘得一乾二淨。我知道一再抹去她的記憶,美其名曰對她好,其實傷她至深。可是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這是最後一次,你也希望她過得無憂的。」

曇奴猶豫再三,那顆解藥掂在手裡,千斤重似的。她悵然望他,「國師當真下定決心了?」

他垂眼說是,「今日起我不會再踏出神宮一步,以後還請娘子替我照應她,臨淵這廂先謝過了。」他說完肅容,恭恭敬敬對她行了一禮。

曇奴生受了,尷尬萬分,「請國師放心,我與她情同姐妹,就算國師不囑託,我也會的。她近來常頭痛,在服尚藥局開的醒腦丸,同這藥差不多大小。回頭我把藥換了,騙她吞下就是了。可是國師……你們這樣艱難……」

他抬了抬手,截住了她的話,「本座感激娘子,今天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並非一時興起。她昨天見了淮南節度使,那人的身家我仔細查訪過,很靠得住。托陛下牽線搭橋,為她賜婚,她有了依靠,我就放心了。」

曇奴心頭打翻了五味瓶,一時酸甜苦辣齊湧了上來。他卻只是一笑,轉身往院外去了,那疏闊恬淡的樣子,一如初見時的風華絕代。

蓮燈急匆匆入宮,又興匆匆回來,然而進門他不在,心涼了一大截。轉身問僕婢,曇奴恰好進來,說要同她一起挑花樣,見她如坐針氈,便笑道:「國師有事回神宮去了,不是定準了要做你的面首麼,總得允許人家把家事處理妥當。等一會兒吧,宵禁前必定回來。」

蓮燈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我只是見不到他,有些慌。」言罷怯怯問她,「你怪不怪我?我不爭氣,又和他攪合在一起了。」

曇奴心裡黯然,面上卻裝作坦蕩,「你自己的事,自己做決定。如果認為做得對,就別問別人的意思。」

她倚著憑幾頷首,「要我忘了他嫁給別人,我做不到。就比如現在要給你換個郎君,你能接受嗎?」

曇奴委實左右為難,她不忍心破壞她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幸福,可是國師的真情也令她難以拒絕。其實蓮燈若能忘了他,對她有百利而無一害。她也仔細權衡,出於護短的私心,還是決定照國師的話去做。

傅姆端著碗盞過來,跽坐在一旁喚她,「殿下,該用藥了。」

她卻懶懶的,「這兩天不怎麼痛了,就不用了吧!」

曇奴聽了移過去,把茶盞送到她手裡,「再鞏固兩天,就能去病根了。」拔了藥瓶上的蓋子有些猶豫,最後咬了咬牙,還是把那丸藥倒進了手心裡。

她喝了兩口茶,曼聲道:「轉轉昨天和我抱怨陛下藏了兩個美人,昨晚上她和陛下大打出手,我聽得冷汗直流。」

曇奴啊了聲,「她膽子也太大了,現在怎麼樣了?」

「陛下把那兩個美人送還中山王了,下令以後不許再送人進宮,她這才作罷。」她笑了笑,「轉轉其實是我們之中最敢想敢做的,陛下唯恐她當真回大漠,只有處處讓著她。」

曇奴松了口氣,「這就好,她這人一向叫人提心吊膽,人家好歹是皇帝,她也敢動手。」

蓮燈笑道:「我勸過她了,她說知道分寸。」一面探手將她掌心的藥接過來,就著清茶吞下去了。

曇奴小心翼翼觀察她,她倒不顯得有異,只說有點乏,趴在重席上睡了一會兒。她沒有離開,眼巴巴等著她醒轉,不過一炷香功夫,她撐身坐起來,兩眼茫茫的,拍了拍額頭。

「怎麼了?」她駭異地望著她。

蓮燈眨了眨眼,「沒什麼。」轉頭問傅姆,「今晚吃什麼?」

曇奴隱隱覺得她不大對勁,有這閒情逸致關心晚上吃什麼,應該是藥起效了。她試探道:「我看國師穿上那件衣裳很好看,打算再給蕭朝都做一件,你說挑什麼顏色好?」

她努力想,想了半天,「哪件衣裳?」

曇奴緊繃的身體垮了下來,塌著腰說:「算了,我自己拿主意吧……你還記得國師麼?」

「國師臨淵?」她遲遲反問,吐了吐舌頭,「聽說已經一百八十歲了啊,我想他一定是個神仙。」

曇奴悵然若失,好了,都過去了,她又變回鳴沙山上的那個蓮燈,以後應該會好起來了。可是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很愧疚,眼淚忍不住落下來,她見了詫異低呼,「你怎麼了?不高興嗎?」

曇奴說沒什麼,「我要出嫁了,很捨不得你。」

她大而化之一揮手,「將軍府離這裡又不遠,你隨時可以回來,有什麼捨不得的。」說完了頓下來,發現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麼。從敦煌洞窟的野丫頭到今天的公主,她記得所有的轉變。然而有一些重要的東西她想不起來了,是什麼?

她失魂落魄,撐著頭說:「曇奴,我覺得腦子有點糊塗,剛才是不是摔跤了?」

曇奴忙說沒有,「大約昨晚沒睡好,再睡一會兒吧!」

她怔怔坐著,一個人喃喃自語,「忘了什麼呢,真奇怪……」後來一整天都在思量這個問題,吃不好睡不好,覺得生命裡缺失了什麼,很要緊。可是細思量,又毫無頭緒。

她開始變得六神無主,轉轉差人來接她,她也不去,坐在簷下沒日沒夜地回想,要瘋魔了似的。想得發急了,敲自己的腦袋,對九色道:「你聽,我的腦袋裡什麼都沒用,空、空、空……」

九色哀傷地凝望她,她忽然變得很驚訝,「你是怎麼到我身邊來的?我只記得佳人,不記得你了。」

所有同國師有關的人和事她都忘了,連九色的來歷都變得沒有印象。九色很著急,用力刨蹄子,她覺得它似乎有點焦躁,勸它回去休息。

它走了,可是沒過一會兒又來,嘴裡叼著什麼,跳上臺階到她面前,一張嘴,瓦塊一樣的東西落了下來。她撿起來看,一片小小的鐵塊,上面字跡清晰,刻著殘缺的「中陰境相」。翻過來看背面,一排很奇怪的文字,似乎是西域三十六國流通的,可惜她看不懂。

「你從哪里弄來的?」她捧在胸前,仔仔細細地研讀,「中陰境相是什麼?」

奇怪這鐵片忽然燙起來,發出聽不見,但又確實存在的嗡鳴聲。然後另一種更尖銳的聲音響起來,仿佛找到共鳴似的,同這鐵片一唱一和,整個院落都震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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