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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亡經/臨淵》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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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微怔了下,看她的目光多了幾分驚訝,原來她不是蒙在鼓裡,一直不說,不表示她不知道。這樣很好,有了準備,也便於溝通。

他慢慢放鬆下來,撐著身子說是,「大曆是本座一天天看著興盛起來的,定王擁兵自重,已經對朝廷構成威脅了,所以我要除掉他,保江山社稷,為繼任君王掃清障礙。」他笑著轉頭看她,「蓮燈,你會幫我吧?」

蓮燈點了點頭,「他是我的仇人,我本來就要找他報仇。」說完頓了下,「長安城裡發生的事,真的是放舟的謀劃嗎?還是你們聯手演了一齣戲,來擾亂人的視聽?」

如果是聯手,根本用不著兜那麼大的圈子,太上神宮裡的一切都不為外人所知,想怎麼安排全憑他的打算。除非是為了迷惑一部分人,也許是今上,也許是某個窺伺皇位的皇子。若當真如此,她也有點同情他了,大曆的統治者背棄了他,他卻依舊一片丹心向著這個國家。

他不太想細說,只是輕輕搖頭,「你別問那麼多,殺了定王就是了。」

每個人心裡都有不願提及的傷,國師雖然風光,終究吃五穀雜糧。只不過他惦念的東西比起她來要恢宏得多,在國和理想面前,私人的恩怨都算不上什麼了。

蓮燈說好,又問:「中原會打仗嗎?皇帝的兒子們,要為了那把交椅爭個你死我活?」

他望著天空喃喃:「當離那座大明宮只有一步之遙時,沒人能抵禦得了皇權的誘惑。」

蓮燈歎了口氣,看月亮越爬越高,已經到了中天,便鋪好氊子招呼他,「睡吧,明天還要進城。」

他臉上綻出個古怪的笑,很快轉身爬進了帳裡。

帳子是很小的行軍帳,本來只能容納一個人,兩個人睡在一起略擠。蓮燈盡可能往邊上讓,好叫他睡得舒坦點。帳裡不點燈,把幔子放下來,裡面就黑洞洞的。她起先有點緊張,畢竟他是男人,挨得又這麼近。但是各自躺下後倒覺得還不錯,她能聞見他身上那種若有似無的香,還有他淺淺的呼吸,安定的況味。

她輕輕叫了他一聲,「睡了麼?」

他鼻音濃重,「睡不著。」

她側過身來,朦朧裡只有一個隱約的身影。她努力睜大了眼睛想看清他,「你和石盤陀說話時,他沒有發現你的聲音不對麼?」

他慵懶道:「太上神宮的人不單會易容,還會易聲。」

她這才明白過來,「難怪那時放舟假扮你,我一點都沒發現,不是因為我遲鈍,是因為你們手段高明。」

他嗤笑了聲,「你還不遲鈍麼?別給自己掙臉了。」

蓮燈暗想自己其實是大智若愚,很多事她不想弄得那麼明白,因為糊裡糊塗好混日子。

他轉過來,和她面對著面,黑暗裡的聲音分外溫柔,「你近來身上還好麼?」

她拍拍額頭說還好,「就是胸口常悶得厲害,可能是因為太累了。」

「這陣子辛苦你。」他難得說出這麼體貼的話,靠過來一點,摸索著把手按在她胸上,「本座給你揉揉。」

他按的地方精準無誤,正中靶心。

蓮燈臉上滾燙,忙驚惶推諉:「不用……噯,你摸哪裡!」一陣混亂,帳子也跟著顫抖起來,推推搡搡間聽到他委屈的聲調,「我是一片好意。」

替她揉胸口,這種話虧他說得出來!蓮燈有時大大咧咧,但這方面多少還是懂得的。況且國師不能近女色,鬧得不好會害了他的百年修為。可他似乎並不怕,那份沾纏的勁道世間少有,嗡聲道:「你剛才還說本座是你的人,轉眼就這麼見外。本座是擔心你的身體,你想到哪裡去了!」

他惡人先告狀,蓮燈無力反駁,壓著他的手,忽然發現他的身體似乎有了回暖的趨勢,不像原先那樣冰涼了。

她啊了聲,「你身上暖和起來了!」一面說,一面伸進他的廣袖往上攀,直摸到他的肩頭。雖然和正常人還相差一截,但對他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改善了。

她一高興就亂來,國師有點不好意思,「不准我動你,自己卻亂摸。暖和就暖和了,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和你在一起這麼久,還是原來的樣子,那這段時間豈不白費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是因為喜歡一個人,慢慢變得溫暖,還是因為她的純陰血,對他有一定的輔治作用?

她還想追問,被他用力摟住了,「別囉嗦,再聒噪我就乖乖你。」

這個還真嚇唬不了她,她掙扎了兩下打商量,「那你先乖乖我一下,然後接著說話好嗎?」

他惱羞成怒,翻身把她壓在了底下,磨著槽牙道:「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怨不得別人。」

蓮燈還想開口,他的唇便壓了上來。

親吻嘛,她算是很有經驗的了,就像親九色一樣,嘟起嘴巴吧唧一下,基本沒有難度。可是今天的國師和平常不太一樣,不是匆匆的偷香,有很充足的時間慢慢琢磨,便抱著她研究起來。她不會抵觸,好幾次了,熟悉他的味道和嘴唇,貼在一起幸福得很。每次他親她,她就湧起一個想法,想和他成親,讓他永遠變成她的。可惜他不能娶親,她便不說了,免得讓他為難。她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思量,只要能長久在一起,其實男不婚女不嫁也沒什麼。

他不像她,會考慮這麼多。在他看來每一次親吻都是全新的旅程,總覺得不夠,姿勢怎麼樣都不對,應該還有更奇妙的東西沒有被發掘。

她的嘴唇像花瓣,芳香可愛,他左親右親,不得要領。心裡有種癢癢的感覺抓撓不著,因為太喜歡,恨不得把她揉碎。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會,怎麼會那麼喜歡她。他輕輕捧著她的臉,她的手臂環上來,手指在他後脖頸上輕撫。他激靈一下,身上起了細栗,就是這樣,調動出混沌的情欲,仿佛懸空著,夠不著邊際。

他吻她,輕輕舔了她一下,那麼甜!他暗暗歡喜起來,忽然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可以通向快樂。

他用舌尖描繪她的唇瓣,輕扣她的牙齒,她還是懵懵懂懂的樣子,略遲疑了下,欣然迎接他。然後火花四濺,國師恍然大悟,原來正確的步驟應該是這樣的!這下子老房子著了火,一發不可收拾了,顛來倒去,把她盤弄得氣喘吁吁。

她嗚嗚低吟,「臨……臨……」

他不管不顧,吻得有點粗魯,「真好……」

蓮燈打起顫來,身子像架在了火上,無法自救。

那是嘴啊,這樣啃來啃去,好像有點奇怪。然而不討厭,反倒很喜歡,因為對象是他。

他們認識不算久,怎麼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她還記得神宮正殿裡那個站在簾後嗓音單寒的國師,初見驚為天人,在他面前不停地自慚形穢。後來因為曇奴的毒,她開始厚著臉皮求他,那時候他有點凶,態度也不好。

現在呢,他和她唇齒相接,做著以前從來不敢想像的事。

蓮燈用力抱緊他,也許除了王阿菩,她可以有另一個親人,比阿菩更親的,親得無所不至。他願意吻她,他的心應該和她一樣吧!

她很高興,又恍惚有些難過,更認真地回應他,聽見他急促的喘息,因她失控。

火燒得很旺了,再這樣下去會出事的。他知道該停下來,時候不對,地點也不對,可是要中斷,實行起來那麼難。他緊握著兩手,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狼狽地滾到一邊。可是停下來,心裡依舊火熱。他抓住她的手,「蓮燈……」

她很溫馴地嗯了聲,呼吸不穩,和他一樣。

他說:「本座好像很喜歡你。」

她聽了支起身子,「真的嗎?有多喜歡?」

他閉著眼睛說:「比喜歡九色還多,是非常喜歡。」

有他這句話,蓮燈已經很滿足了。她觸到他的肩膀,很乖巧地偎在他懷裡,一隻手不停在他臉上撫摸,喃喃道:「不會變老吧……明天會不會老得認不出來……」

他悶聲發笑,經過一場前所未有的激烈戰爭,人像虛脫了似的,但累得心滿意足。

至於蓮燈,驚訝地發現這次乖乖之後,國師完全變了個人。很勤快地幫著收了帳篷,看她的時候眼睛裡夾帶著明亮的光,笑起來含羞帶怯,比以前更討喜了。商隊要整隊出發,他仔細替她戴好幕籬,扶她上駱駝,蓮燈終於有了苦盡甘來的感覺。

這回男女的分工大概要轉變過來了,國師不會繼續那樣小肚雞腸了,也許會對她好一些,會把她捧在掌心裡……

因為事先已經有過準備,國師現在要忙於應對石盤陀的示愛。

讓一個絲毫沒有不良嗜好的男人去接受另一個男人,普通人都會覺得生不如死吧!蓮燈酸澀地看著,石盤陀勻了一匹駱駝給他,親自替他牽駝繩,國師繃著身子在駝峰間坐著,肯定煎熬得厲害。

她幽幽歎息,轉頭對曇奴道:「不知城內有沒有人知道押不蘆,最好能打發了石盤陀,你看國師不可憐麼?」

曇奴也無奈,「是很委屈他,可我在碎葉城生活了十三年,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想找其他人打聽,只怕不容易。」

「你那時苦雖苦,不愁生計。百姓不同,據說押不蘆很值錢,找到一根就發財了。」她蹬著腳踏試圖看得更遠些,彆彆扭扭說,「那個薩保真是的,國師明明不喜歡他,他還死皮賴臉。」

曇奴看她撅著嘴,心下好笑,但是笑過之後又不免惆悵,喜歡上一個掩藏頗深的人,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商隊的人加上馱馬和駱駝,綿延了足有一裡遠,駝鈴與馬鈴交匯,踏出冗長古老的曲調。太陽升得略高時到達城門口,石盤陀的商隊常年往來各地,守門的軍士認識他,沒消幾句話便搬開戟架放行,國師無驚無險地通過了。

到她們這裡,蓮燈是沒有什麼妨礙的,曇奴心虛還會刻意閃躲。

所幸那些守城的都是新征的生面孔,她們和粟特人一樣穿白袍罩面紗,就那樣蒙混著,居然也順順利利進城了。

進城後便是一番不一樣的景象,碎葉城簡直就是長安的拓片,除了街市上胡人居多外,無論是商鋪還是管制,幾乎都與長安毫無二致。蓮燈輕聲嗟歎:「定王把這裡經營得這麼富庶,為什麼還要打中原的主意?如果是我,有個地方安居,養花種草過完後半生,不好麼?太平得來不易,何必再掀兵戈。」

曇奴說:「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有時候不爭饅頭爭口氣。定王的母親是皇后,當初皇位應當傳給他,可惜今上比他年長得多,那時又手握重兵,他吃了暗虧,不痛快了三四十年。現在羽翼豐滿,到了一雪前恥的時候。安西又失去你阿耶把守,沒人能夠制衡他,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百里都護死後三年,定王的準備果然做得差不多了。蓮燈四下看,街道上駐軍往來,鐵甲長刀,仿佛隨時可以投身戰爭。她回頭問曇奴,「定王府邸在哪裡?」

曇奴向南指了指,「銅駝街走到頭就是。」

她眯眼遠眺,雖然看不到,心裡有了方向,知道仇人就在不遠。

不過眼下還不能造次,既然是跟著商隊進來的,輕舉妄動會害了這些無辜的粟特人。

事要一件一件辦,照著原定的計畫先去找押不蘆,等解了曇奴身上的毒,她好歹有了幫手,辦起事來就會輕鬆得多了。

所以依舊跟著粟特人行動,在驛站投宿。石盤陀墜入了愛河,匆匆安置好貨物,剩下就是繞著國師團團轉。

國師沒有辦法,只得忍耐,坐在席墊上不停打扇子,俏聲道:「薩保何時帶我們去找那個古墓葬?」

石盤陀說快了,「等我聯繫老主顧,把這批貨發出去。用不了多久的,至多三五日吧!娘子們稍安勿躁,且等我一等,還要準備些東西,萬一發現了押不蘆,好立刻動手。」說著頓下來,遲疑地看了他們兩眼,「碎葉城有律法,挖墳掘墓者挫骨揚灰,你們當真只是找押不蘆,不會是衝著墓裡的隨葬品去的吧!」

國師掩唇而笑,「我們雖窮,還沒淪落到盜墓的地步。薩保放心,我們只為押不蘆,就算發現錢財,一文不取,全歸薩保如何?」

薩保難堪地撓撓頭皮,「你千萬不要誤會。別說你們不是為了錢財,就算果真衝著殉葬品去的,我也義不容辭。」

蓮燈面上笑著,暗裡一味地歎息,被愛情沖昏了頭就是這樣。石盤陀這種人直來直去,還真讓人討厭不起來。

別的男人愛上一個女人後不顧一切,不知國師以後能不能這樣。她心裡想著,偷眼看他,他低垂著眼睫,巋然不動。

粟特人找下家的兩天,蓮燈偷偷去了一趟銅駝街盡頭。定王的府第當然是整個碎葉城最奢華的建築,白牆黛瓦,門庭寬闊,但礙于禁衛森嚴,只能遠觀。她站在牆角看了半天,奇怪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門前的伐閱和下馬石很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仔細回憶,又無從憶起,大概是因為她隨阿耶來過定王府的緣故吧!

石盤陀辦事倒是非常令人信得過的,三天之後帶回了好消息,「我找了護國寺以南的一個當地人,據他說大墓晚間有霞光隱現,那就是押不蘆散發出來的毒氣啊,看來傳聞很可信。這裡的人不懂,懂的又害怕中毒,所以沒有人敢去挖掘。今晚我打算先去探一探,那裡有守陵的人,先買通了才好行動。還要準備些東西防禦毒氣,娘子們再等我一日……」他所謂的娘子們其實只有國師一人,怔怔看著他傻笑,「長安,如果找到了押不蘆,那我們的事……」

國師的額角連跳了好幾下,不能功虧一簣,模棱兩可地敷衍,「到時候再說吧!」

石盤陀很高興,沒有回絕,就表示有眉目了,於是辦起事來愈發盡心。待工具和禦毒的藥都準備妥當,便通知他們可以往城南進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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