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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亡經/臨淵》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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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慶將她送進來後就離開了,她一個人站在那裡,無所適從,因為太靜,自己的心跳聲變得空前大。漸漸摻進了別的什麼,與地面相擊噠噠作響。她屏息細聽,節奏越來越短促,忽然從殿堂那頭滾出個東西來,指甲蓋大小,一直滾到她足旁。

她彎腰拾起來看,是顆半透明的珠子,就著光能分辨出裡面麥芒一樣的絲縷。捏了捏,硬得厲害,不知是個什麼物件。正納罕,垂簾後傳出一道嗓音,無情無緒地說:「這是鮫珠,隨身佩戴,可禦百毒。」

她訝然握在手掌心裡,再看簾後,隱隱綽綽的,有人負手而立。只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看不清五官。

她對這聲音有印象,應當在哪裡聽到過。她一直以為國師很老,上了年紀的人,不可能有這樣清冽的聲線。難道一開始就猜錯了麼?或者所謂的與大曆同壽,完全就是以訛傳訛?

她被勾起了好奇心,努力往那邊探看,但終究有顧忌,不好太過放肆。可惜眼睛裡長不出手來,不能撩開那道簾子。覺得無望,後來就放棄了,隔簾長揖道:「貿然拜見,打擾了國師清修,還望國師恕罪。不知長史先前有沒有代我通稟,我從敦煌來,拜在王阿菩門下為徒兩年餘……」

「你父親是安西副都護百里濟?」

她的根底有點複雜,但介紹自己,總要盡可能說得圓融些。誰知他只問了一句,便把她的話全堵住了。這樣也好,用不著粉飾太平,倒也本色。

她緩了緩心緒,垂手道是,「我是阿菩從戈壁灘上挖出來的,那時我還有一口氣在,僥倖活了下來。但我對以前的事一無所知,是阿菩告訴我身世,說我父親是百里濟。」

國師沉默不語,簾後的人影緩慢移動,離那道垂簾更近了些,隔了很久方問:「既然死裡逃生,為什麼不找個地方藏身,反而要到長安來?」

其實那天初到太上神宮,盧慶就已經透露國師是知情的。加上先前遇見的那人,談起王阿菩也很熟稔,那麼她的秘密,在太上神宮裡也許根本稱不上是秘密。索性說透徹吧,如果他有心阻止,也不會收留她這兩日了。

「國師面前,不敢有假話。」她抬起眼,答得十分堅定,「我曾經向人打探家父生平,當初家父獲罪,是因朝中流傳他勾結突厥的傳聞。可是我長於西域,大漠上的人都知道,百里都護三次平定戰亂,為大曆立下汗馬功勞。這樣的人,如果有心勾結突厥,如今焉有安西都護府的存在?百里濟一門獲罪,只剩下我一人,既然我還活著,就不能讓父母白死。」

簾後人靜靜聽完,對她的直言不諱不感到驚訝,唯一奇怪的是從她的語氣裡品咂不出任何憤怒。沒有刻骨的恨,甚至連眉毛都未蹙一下,那她的執著又從何處來?他緩緩歎了口氣,「百里都護確實可惜,但五世而斬,是許多開國功臣難逃的宿命。倒不如想開些,今日刀俎,明日魚肉,你不動手,自有他人代勞。」

蓮燈不聲不響,心裡明鏡一樣透亮。百里氏祖上隨太祖征戰,曾經是太祖皇帝最倚重的武將。百里氏子孫驍勇善戰,衣缽傳到百里濟這代,正好是第五世。第五世,仿佛是所有望族的坎。經過了一輩又一輩的積累,沒有敗落便有功高蓋主的嫌疑,後果當然很嚴重。

百里都護每戰大捷,當常勝成了習慣,偶爾的失手反倒不能被容忍了。三年前在一次對抗突厥的戰爭中失利,求援不得,欲退入關內。皇帝震怒,鎖閉陽關,將八千兵馬遺棄在茫茫戈壁上。她不能想像他遭遇到怎樣的打擊和痛苦,但是他奇跡般地紮下了根,擊退突厥大軍,一度將戰線延伸至波斯。

戰敗是恥辱,戰勝了又無法理解。朝中養尊處優的大腦被富貴浸泡得發脹,所有的不合常理必定都有詐。如果不是突厥人放他一馬,他怎麼能夠活下來?遂有人上疏君王,誅殺百里濟於碎葉城,開國功臣世襲的榮耀也到此為止了。

也許每個人都有難以逃脫的劫數,蓮燈聽了個大概,自己可以將前因後果串聯起來,以旁觀者的角度,扼腕但冷靜。

可是她不太相信因果報應,也沒有那個耐心去等。

「與其指望別人,不如靠我自己。我時間有限,辦完了要立刻回敦煌。阿菩一個人在鳴沙山,我放心不下。既然到了長安,也沒有無功而返的道理。」她拱了拱手,「我此來一則向國師道謝,二則是道別。叨擾了兩日,也該告辭了……」

殿外風漸起,細雪翻卷著掃到廊下,掃進殿裡來。她站在那裡一板一眼地說話,突然分了心。轉過眼看垂簾,飄飄拂拂的,隨時一陣驟風就掀起來半幅。

看見國師的袍角了……她畢竟年紀不大,表面穩重老成,其實心還是孩子的心。國師不露面,就像只貼出謎面,沒有公佈謎底一樣。她有一探究竟的欲望,但還是勉強斂起神,打掃了下喉嚨繼續道:「自入長安以來,先後與雲麾將軍及尚書省兩位堂官有過交集,日後我在外會多加留意,定不給神宮招致麻煩,請國師放心。」一面說,一面微微彎下腰,心裡希望風大點、再大點……

看見國師佩在襟上的鎏金球型香囊了,她一陣雀躍。那香囊別致,精巧到每一個圓弧的鏤空銅雕,與他一塵不染的襴袍相得益彰。不多奢華,但是有種直擊人心的力量。

簾內人大概對她未太留意,聽了她的話,淡然道:「長安不比敦煌,風雪太大寸步難行,待雪停了再走不遲。王朗既然讓你來神宮,我也不能有負舊友所托,若遇見什麼麻煩,告知盧長史就是了。」

蓮燈口中應是,卻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麼。她的注意力全在紗幔上,風帶著戲謔,總是只差半點,又徐徐落回去。她不死心,順著簾腳的走勢越躬越矮,最後半側著腰,幾乎要撞到抱柱上。

簾內人掖起廣袖,依舊平靜看著她。到剛才為止,她的所言所行都合乎少年老成的規範,沒想到過了半盞茶,竟成了這樣。所以孩子就是孩子,容易被一樣東西分散注意力。也或者是對王朗過於信任,太上神宮讓她覺得很安全吧!

他鬆開兩手側過身,風從他背後獵獵而過,卷起面前的紗幔。他看到了她的臉,年輕,充滿朝氣。大漠和朔風沒有對她的皮膚造成任何傷害,她不像大多數西域長大的人,還未老,面容已經寫滿滄桑。她是鮮煥的,有美麗的輪廓、明淨的眼眸。恰到好處的美貌,恰到好處的氣度,不偏不過,一切都剛好。

對於蓮燈來說,簾縵撩起那瞬的驚鴻一瞥,已經足夠把她震得魂不附體了。

她一直在等國師出關,誰知初進神宮的當晚早就見過他了,甚至不久之前她從牆頭跳下來後,還曾同他說過話。難怪她覺得之前那個人和王阿菩相熟,原來他就是國師。她從沒像現在這樣埋怨過曇奴的不靠譜,她說國師比大曆還老,足有一百八十歲,眼前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除了很久才眨一次眼以外,沒有任何一點和老態龍鍾這個詞沾得上邊。

好在她善於控制情緒,腦子裡轉得飛速,五官已經回到了它們該待的地方。她開始懷疑神宮裡是不是有另一個人和國師長得一摸一樣,否則昨晚的一切就太難解釋了。她想過直接問,但提不起勇氣來。就像佛祖面前不敢放肆一樣,這種問題本身就是對他的褻瀆。

她把疑惑藏在心裡,剛才還可以交談,現在竟無言以對了。猶豫了很久,試探道:「恕我唐突……閣下可是國師?」

他走了出來,雲頭履踩踏過蓮花磚,靜而無聲。到她面前調轉視線一瞥,「我是。王朗應該告訴過你,國師名叫臨淵。」

她心頭一跳,才想起不久前曾隔著風雪大聲問他名字。他可能覺得被冒犯了吧,當時並沒有回答,可是隔了幾個時辰她又找上門來,現在用不著問,他可以直截了當告訴她,這兩個字足夠她消化半天的了。

蓮燈窘迫不已,沒想到會有這樣奇怪的際遇。她退後一步向他行禮,「先前是我莽撞了,失禮之處萬請國師見諒。」自己想想,丟臉得很,強擠出個笑容來,乾巴巴地阿諛,「阿菩曾對國師的風骨大加讚揚,今日有幸得見國師,果然高山仰止令人敬畏。」

臨淵自動忽略了她那些艱澀的溢美之詞,喃喃道:「王朗會說我好,聽來真稀奇。彼時他來找我對弈,常為一子爭得面紅耳赤。現在去了那麼遠,這輩子也許不會再相見,反而想起我的好處來了。」

蓮燈被他說得愈發尷尬,王阿菩當然沒有稱讚過他,給她們送駱駝來的時候提起他,評價無非四個字——孤高、涼薄。可是這些話怎麼能抖出來?她咳嗽了聲打掩護,「下棋是雅玩,即便因此起了爭執,也當不得真。阿菩孤身在外,嘴上說敦煌好,有時候看他對月惆悵,其實他也思念家鄉。神宮的木牌他保管得很妥當,可見很珍惜與國師的情義。我有兩個朋友,常常和她們鬥嘴,誰也不生誰的氣,但與陌生人說話卻很講究分寸,客套是因為見外。」她為了圓個謊,一本正經解釋了一圈。自覺十分的合情合理了,最後總結,「阿菩和國師不見外,國師是阿菩最好的朋友。長相思,長相憶,國師在阿菩心裡。所以我們來長安,臨行千叮嚀萬叮囑,定要我們來拜訪國師。」

臨淵聽她長篇大論,那句長相思長相憶倒叫他一笑。他知道王朗讓她來太上神宮的用意,不過她似乎並不打算走捷徑。就像她之前說的,不靠別人只靠自己,還真有百里濟的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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