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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83章
83、第八十三章

  膩膩歪歪的唇舌糾纏,將兩三日未曾見面的小小相思無言盡訴後,二人總算能好好說會兒話了。

  「其實也沒什麼事,沐霽晴就是瞎起哄。上午她瞧見夏儼單獨找我說話,就鬧著要我將贏得的彩頭分給她些,威脅說我若不答應,她就要拿這事去掀你醋罈子。」

  趙蕎笑抿灩灩潤澤的紅唇,細細解釋:「上午鍾離將軍找我與夏儼去說了火器比拼的事。出來時他說有事想找我幫忙,改日再單獨談。我瞧他像是當真有事,就答應了。到時你若得閒,同我一起去見他就是。」

  見她的笑靨語氣都是坦蕩盪,賀淵心下落定,笑垂眼睫捏著她的手指尖:「好。」

  「對了,今日的火器比拼,鍾離將軍與慕隨大人是另有所圖吧?她們打算說服朝中支持,將火器大規模配備至各軍?從執金吾的北軍開始試行?」趙蕎輕眨眼尾, 「若你不好直說,那就別吭聲。我說得對你就眨一下眼睛,不對就眨兩下。」

  賀淵唇角高高揚起,目光攫著她笑意狡黠的臉龐,眨眼三次。

  說到底,趙蕎無官無封,私下打聽這種事並不合規矩。她也就是好奇問問,想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

  見賀淵似有顧忌苦衷,她便不讓他為難,笑著擺擺手:「算了,既是一點風聲都不能提前透露的,那我就不問了。反正等她們當真有動靜時我總能知道。」

  「我透露了啊,」賀淵無辜輕笑,「眨眼三次,是說'真聰明'。」

  自己的猜想得到證實,趙蕎心滿意足地笑開:「可軍中的神機手很少的,大多數兵卒都沒機會摸到火器,手把手教到能熟練使用也要費些時日。若打算大規模裝備,短時間內很難那麼多教頭。就算朝中各部都同意,最快也要一兩年才能廣泛裝備下去吧?」

  賀淵笑答:「要不怎麼說你聰明呢?」

  「嗯?」

  「鍾離將軍的計劃是,先從各軍府與北軍中挑選出一批將官來京集中受訓,之後再散回各自軍組建火器營,」賀淵道,「我與林大人商量過,內衛也該有專門的神機小隊,此次便沾鍾離將軍一個光,待她挑出適任的總教頭,內衛也會選 派專人前往受訓。」

  趙蕎腦瓜子轉得飛快,再想想上午鍾離瑛與慕隨將她單獨喚去的事,一顆心立刻激動到砰砰砰瞎亂跳。

  「這總教頭,是不是會從我、夏儼與慕映琸三人裡選一個?」

  火器的威力與優勢是刀槍劍戟不可比擬的。

  若組建火器營,各軍火器營的統領必須得是朝廷信得過的人,否則一旦譁變,火器營倒戈就能能幹掉半個軍府的兵力。

  所以來京受訓的備選將官及負責教導他們的總教頭,勢必要精挑細選。

  尤其這總教頭人選,除需在火器使用上有頂尖本領,最重要的是家世清白,其家族和本人完全忠心臣服於鎬京朝廷。

  放眼全天下,夏儼、慕映琸與趙蕎這三人,既精通使用火器,忠誠又無可置疑,對鍾離瑛來說真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上陽邑明輝堂夏氏乃前朝名門,又是大周開國的奠基功臣。

  當年為成就驅逐外敵、收復故土的大業,主動上繳上陽邑軍政大權,全力匡扶武德帝整合各地豪強抗敵復國。

  加之承恩侯夏鴻靜的兄姐又全數陣亡殉國,如今的夏家雖名聲顯赫但枝葉單薄,背靠鎬京朝廷才會活得更好,所以絕不會傻到有二心。

  而慕映琸是執金吾慕隨的兒子。

  慕隨手握幾十萬大軍,掌管鎬京外城防務,是天子手中利劍。但凡忠誠稍有不足,她就不可能從開國以來歷經兩帝都穩坐執金吾之位。

  至於趙蕎,信王府的存亡興衰與金龍座上的人息息相關,她兄長又協理國政,這還有什麼好說的?

  *****

  「我,我今日表現還行吧?能選中嗎?!」

  趙蕎長這麼大,很有少像此刻這般患得患失、幾乎亂了方寸的時候,足見她有多想要得到這個機會。

  她自來是閒散的宗室姑娘,又有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名聲,文不成武不就,朝中誰會覺她能擔正經重任?

  況且,她安逸富貴、縱心任性的小日子過得不知多逍遙,又出了名的不求上進,在旁人眼裡她壓根兒都不會有「為國效力」的想法。

  所以,從前每每需在宗室、世家子弟中挑人擔當什麼差事時,她連候選名單都進不了。

  過往那諸多機會趙蕎都只是聽聽就罷,心中甚少波瀾。

  畢竟她不識字又未曾習武,那些機會就算爭取來了也沒法子將事情做好。

  但若是教導將官使用火器這種事,她很有心得可授於人。今日的火器比試已然證明瞭她的實力。

  但這既是開啟舉**務重大變革的關鍵第一步,能不能被選中做火器總教頭,自不會隻簡單考量實力與家門忠誠這兩點。

  「糟,老將軍會不會覺我性子胡鬧不穩重??會不會因為我不識字就不考慮我了?!會不會……」

  賀淵滿眼無奈地以掌摀住了她的嘴,笑了:「不要自己嚇自己。先前離開神武大將軍府之前,鍾離將軍難道沒說,叫你過幾日再與她面談?」

  哦對,說了的,有機會有機會。趙蕎深深吐納幾回,極力平復心跳:「我激動得像醉酒上頭了。」

  賀淵安撫小孩兒似地輕拍著她的背,溫聲噙笑:「事關舉**務變革大局,若你將受訓將官都教得出類拔萃,這事的功勞遠比你想像得更大。」

  屆時聯手遙領天下軍府的柱國神武大將軍府、柱國鷹揚大將軍府,以及兵部都會為趙蕎請功。

  「你不識字也不曾習武,很難被封官入朝。但有了這樣大的功勞,按律你能得到二等封爵的公主銜。」

  二等封爵的公主銜是個怎樣的風光?

  比她那協理國政的兄長信王趙澈都隻低一頭,有資格單獨開府,享食邑萬戶以上,可蓄府兵八千。而且,按皇律還可坐擁駙馬及兩名側郎,總共三名伴侶!

  最要緊的事,這封爵不是靠血緣、姓氏得來,是靠她自己掙下的。這種途徑得來的封爵,只要往後她無違律犯禁的差錯,誰也不能輕易撼動她。

  *****

  在趙蕎最初的人生規劃裡,與自己攜手此生的伴侶,絕不該是賀淵這種功勳赫赫的朝廷重臣。

  因為那將意味著,她與伴侶之間無法真正對等。

  她只是個沒什麼機會為國建功的閒散宗室女,即便將來倚仗宗族與兄長、弟妹們的功勳蔭庇得封郡主甚至公主爵,那都只能是虛銜榮封而已。

  無論哪朝哪代都不缺這般富貴閒散的皇親,憑著血緣姓氏的天生優勢,鐘鳴鼎食、一世無憂。

  這在尋常人看來風光,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懂有多悲哀。

  世上沒有全然不付出就能坐享豐厚收穫的美事,閒散宗親生來就毫不費力擁有榮華富貴,背後隱藏的代價就是關鍵時刻的種種身不由己。

  因閒散宗親實質對整個國家不會有太大貢獻,無事時自可安享富貴,倘若有事發生,在朝廷與民眾看來,無論要他們犧牲什麼,都是他們應盡的本分。

  比如離家去國到千萬里之外的異邦和親,或許至死都不能魂歸故土;比如去隨時可能翻臉撕毀盟約的鄰國為質子,提心吊膽過著不知明天早上腦袋還在不在脖子上的日子。

  比如在閒散宗親與有功之臣間出現尖銳衝突,或需在二者間做出取捨時,捨棄前者對朝野來說都是理所應當。

  對此種種,他們沒有資格表達是否願意、是否恐懼、是否不甘。因為他們從小享民供奉,食君之祿,於國無功卻活得羨煞世人。

  所以,凡國有所需,他們的喜樂悲歡,甚至生死,都不配屬於自己。

  就像去年冬賀淵驟然失憶,昭寧帝對趙蕎的第一個要求便是「不要與他為難」。

  措辭委婉溫和,言下暗藏的立場卻非常強硬:若賀淵始終想不起,也不願接受趙蕎,那麼趙蕎不得糾纏。

  在所有人心裡,這段感情最終的結果只能以賀淵意願為重,趙蕎的想法與感受必須居於其次。若賀淵堅持放棄她,她除了接受沒有第二條路。

  因為早知會遇到這樣的局面,所以在賀淵失憶的最初,趙蕎驚惶無助到不像自己。

  在那個當下她就是砧板上的魚,若然賀淵始終不能想起也無法再接受她,她根本什麼都不能做。

  所以她逃避,退卻,徬徨,無能為力。

  她甚至沒資格責怪任何人。

  賀淵是為國出生入死才重傷失憶,這怪不著他。

  而昭寧帝首先是一國之君,其次才是趙蕎的堂姐。

  朝野萬民都看著她呢,一個於國有功的重臣與一個毫無建樹的堂妹,顯然維護前者才是一位出色帝王的心胸與氣魄。

  能怪誰?敢怪誰?

  又例如歲行舟的事。

  若歲行舟所言有假,他從東境帶不回前哨營兩千人,朝中必會追究他違背聖諭私自行「希夷巫術」之事。

  可朝廷又還需要他以「歲家神巫後裔」的身份去鬆原安撫民心,所以用腳趾頭想都知,屆時必定重處趙蕎這從犯以儆效尤,對歲行舟倒會輕輕放過。

  這也怪不著誰。

  誰讓她是個碌碌無為、在大局面前毫無價值的宗室女。

  無論是與賀淵定情,還是幫助歲行舟私行巫術,那都是趙蕎自己決定的,她倒沒有後悔或怨恨。

  對於自己這個無事風光、有事驚險的悲催宿命,她很小時就明白了。

  所以在與賀淵定情之前,她是想過許多的。

  與這樣一個人攜手,對她來說是非常不聰明的選擇。若有朝一日賀淵對她情轉淡,待她不好,甚至要棄她,她只能認命接受,默默離開,連像尋常姑娘那樣哭鬧指責負心人的資格都沒有。

  這風險可真大。

  可感情之事,喜歡了就是喜歡了,能有什麼法子?她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握住他伸過來的手。

  而賀淵顯然也明白她選擇了他後要抱負如何的忐忑與不安,所以他一直極盡所能地待她好。

  慣著她,讓著她,將自己放得很低,甚至說出了「趙門賀郎就趙門賀郎吧」這樣的話。

  他是想讓她知道,哪怕他在兩人中是佔盡優勢的那一個,他也不會動用自己的優勢去傷她。

  這次賀淵為她從鍾離瑛那裡爭得能立下大功的候選機會,更是要徹底解決兩人之間天然的不對等。

  也讓她在餘生裡,再不會因「毫無建樹的宗室女」而成為別人眼中可有可無,隨時可以被放棄、被犧牲被打壓的那一個。

  ****

  馬車停在信王府門口的照壁前,趙蕎與賀淵下了車相對而立。

  悶燥的盛夏黃昏,蟬鳴鳥啾都透著急促,夕陽金暉迤邐一地,將兩條身影拉得細細長長。

  「我會全力以赴,將這件事做到最好,」趙蕎笑揚起下巴,以齒沿輕刮過唇角,不懷好意地瞇眼覷著賀淵,「可若我真將這功掙下,得封二等爵,那按律我就有權多兩個小郎君。你不怕啊?」

  「怕啊,」賀淵幽幽垂眸,睨她,「所以,你會有小郎君嗎?」

  趙蕎笑著左顧右盼,不答反問:「你說說你這人,寧願自己抱著不知幾時會被打破的醋罈子提心吊膽,也要巴巴兒替我爭來這機會,是傻嗎?」

  他從來沒有辜負過她當初回握住他手的那份勇氣,一直義無反顧把她的利益放在最前。

  雖兩人之間從未將此事說破,但他清楚趙蕎選擇與他攜手是賭上了什麼,所以他想盡辦法不讓她輸。

  他待她是真的很好。

  賀淵笑笑:「我只是幫你爭取到候選而已。」

  鍾離瑛曾要求事先不能向趙蕎、夏儼、慕映琸三人透露此事的目的,需看他們能否明白個中玄機。

  今日在演武場,慕映琸什麼都沒有看出來,帶著三分玩心,直到第二輪的比試才被趙蕎逼出了爭勝之意。

  夏儼或許看出事關軍務革新,但他不覺與他本人有多大關係,發揮得四平八穩而已。

  惟有趙蕎,看出了大概後,明白事情關乎國之利益,哪怕她那時根本不知這事能給自己帶來這樣大的好處,卻仍全力以赴。

  她平日看著吊兒郎當,大事上卻從未落過趙家兒女的架子。那是她自幼得兄長教誨,刻進骨血裡的責任擔當。

  這是鍾離瑛最終決定用她的根本原因。

  「你是憑自己的本事最終贏得這機會的。今日在演武場上大家都看到了,你在發光。」

  趙蕎定定看著他。

  眼前是他信任期許的溫柔笑臉,耳畔是他沉緩而清晰的肯定。

  他在告訴她,我知道你不是旁人口中那個糟糕的二姑娘。你很好,遠比你自己以為的還要好。

  她笑眼彎彎,面上赧紅透骨,低聲回應了他的心音:「逸之哥哥,也很好。」

  「既逸之哥哥也很好,」賀淵抿了抿心滿意足拼命上翹的唇,不依不饒地追問,「那你究竟會不會有小郎君?」

  趙蕎將雙手背在身後,歪頭覷著他那急需承諾來安撫的神情,調皮一挑眉:「唔,你猜猜?」

  「大當家,過河拆橋可是江湖兒女作為啊。」賀淵笑意頓無,俊臉泛酸起急。

  趙蕎綻開如花笑靨,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蓋了尚餘糖果甜味的印。

  滿心裡才冒出的酸氣立刻被蜜味衝散,甜得賀淵暈頭轉向。

  雖她沒說什麼,可蓋這印的意思,他懂。

  這就是她給的承諾與約定。

  你我此生隻此一雙,攜手比肩,不會有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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