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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67章
67、第六十七章

  趙蕎的「歸音堂」仿朝廷邸報樣式,定期刊行匯總近期坊間熱議趣聞的雜報。為有自己的雜報售賣管道,在她大哥信王趙澈的指點與扶持下,她從成年後獨自經營的商號產業便多以酒樓、茶肆為主,如此便能一舉兩得、財源廣進。

  她打小在坊間滾慣的,又是個輕易不肯忍氣吞聲的性子,結怨得罪人自是難免。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名下諸多產業都交由信得過的掌櫃們打理,除半年例行盤賬一回外便甚少親自插手日常事務,也從不張揚自己就是這些商號幕後東家的事。

  所以,京中不少人知道趙蕎愛去「饌玉樓」,但知道那是她產業的人並不多。

  刺客們第二次取得指令竟是在饌玉樓,無論這事是不是巧合,都頗為微妙地將趙蕎--或者說是信王府--架在了火上。

  趙蕎有點憋悶:「就算那名暗線當真在饌玉樓落網,也不關我多大事。但這事煩就煩在,它噁心人啊。」

  刺客案這幾日已到了京兆府、皇城司協助內衛全城搜查的地步,按大周律,這種案子結案時定要張榜公示來龍去脈,到時滿京城都會知饌玉樓是信王府二姑娘名下產業。

  信王趙澈領聖諭協理國政,自是很受人矚目的。

  暗線利用趙蕎名下產業向刺客傳遞指令,這事明擺著不可能與她本人有關,以昭寧帝一慣性情,也不會昏聵到以為信王府與鬆原意欲裂土的反叛餘孽有所勾連。

  但這事的噁心之處也就在這裡。

  因為所有事都是用腳趾頭想就能明白的,趙澈若鄭重其事上書解釋反倒像心虛,最好的選擇當然是避而不談。

  可如此一來,這事在許多人心中就會顯得諱莫如深,過後必少不得有人要在背後妄加揣測,鬼知道會被說成什麼樣。

  「冤死我了,無端端給大哥招來麻煩。」趙蕎煩躁抱頭。

  一想到自家大哥將來要為這破事被別人在背後指指戳戳地議論,還沒法解釋,只能生吞這蒼蠅,她就十分惱火。

  趙昂同情地看了看她,寬慰道:「沒人會怪你,惹上這種麻煩又不是你的過錯。酒樓茶肆本就人來人往,總不能事先查驗每個客人的身份才放人進去。朝野議論也就是一陣風的事,阿澈什麼陣仗沒見過?你就別往自己頭上攬了。」

  趙蕎悶悶「嗯」了一聲,接過賀淵遞來的沁涼果茶,鼓著腮小口啜飲起來。

  「內衛那頭做何應對?」趙昂轉而看向賀淵,神情認真不少,哪裡還是先前那副被愛妻手書訓了就委屈跳腳的模樣。

  賀淵抬眸與他四目相對,平靜作答:「林大人讓人帶了一名昨夜才落網的刺客,在饌玉樓等那名暗線或傳訊人再次出現。」

  趙昂眉心微蹙,繼而眼簾低垂,端起茶盞卻沒喝,指尖輕點著茶盞外壁,若有所思。

  *****

  趙蕎揉著額穴,無奈苦笑:「我這兩年運勢似乎不高,以往沒這麼不順過。」

  先是賀淵重傷失憶,之後是歲行舟那件事,眼下無端又沾上這刺客案。

  賀淵覷了覷對面那個如老僧入定般的趙昂,放下杯盞,傾身湊近趙蕎耳畔,以帶笑的氣聲誠摯建議:「所以我說你該考慮盡快成親。按民間習俗,這叫衝喜破運。」

  趙蕎耳廓霎時滾燙,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面的趙昂已順手拿起顆果子,揚手就往賀淵臉上砸去。

  「說話就說話,湊那麼近想做什麼?!」

  賀淵自是伸手就將那果子接住了。

  他面上非但半點慍色也無,還低眉順目,淡聲應道:「殿下教誨得對,是我逾越失禮,不該離這麼近說話。」

  他這乖巧得彷彿鬼上身,倒叫趙昂愣愣直犯嘀咕:「皇帝陛下面前都麼沒見你這麼溫順過。」

  趙昂這才後知後覺想到賀淵今日對自己很反常。

  方才他向賀淵打聽孫青今日帶來什麼消息,又問了內衛在饌玉樓做和應對,賀淵全都毫不猶豫合盤托出。

  按理這是金雲內衛的事務,眼下局面也沒緊迫到需他以「內衛總統領林秋霞夫婿」的身份代為插手,照賀淵以往的行事風格,就算透露消息,多少也會有所斟酌與保留的。

  「你小子今日有問必答,莫不是做什麼虧心事了?」趙昂眉心蹙緊,眼神銳利地上下打量賀淵一番。

  賀淵鎮定道:「殿下多心了。」

  雖他暗地裡使壞給趙昂招來了林秋霞那封信,給小時的趙蕎稍稍報個仇,但明面上還是要與趙昂融洽關係的。

  他又不傻,趙昂可是專管皇室宗親事務的宗正寺卿。趙蕎身為信王府二姑娘,她的親事一應儀程都繞不開宗正寺,連婚書都得遞在趙昂手裡蓋了官印才作數的。

  見賀淵似無異樣,趙昂轉以審視的目光嚴肅看向趙蕎。

  趙蕎臉紅心虛地連連擺手:「我很好,我沒事,他沒對我做什麼。成王兄,我們還是來聊聊刺客們在饌玉樓取消息的事吧?我瞧你方才像是想到什麼了。」

  *****

  她這拙劣地轉移話題,趙昂倒也沒有戳穿,隻似笑非笑地盯著賀淵,隱有不滿。

  「賀大人近來私心雜念似乎過重了吧?」

  賀淵回視他,神情從容淺淡:「願聽成王殿下教誨。」

  趙蕎不解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突然打什麼啞謎?

  各懷心事的兩個男人以目光對峙片刻後,到底還是趙昂先沉不住氣,惱了。

  「賀淵,在饌玉樓'守株待兔'算是個忙中出錯的昏招,八成會徒勞無功。你明明想到這層,卻沒讓孫青回去提醒你們林大人!」

  鬆原那頭派刺客們潛入京,是要照那份暗殺名單行動,以便引發京中恐慌甚至動盪。

  卻在剛要出手時就被賀淵帶人打了個措手不及,名單上頭號、二號兩個最重要的目標趙昂與趙蕎又被圈到泉山保護得密不透風,那個在京中掌控局面、調度這些刺客的暗線只要不是傻的,就不會這麼快再動手。

  趙昂忽然將事情挑明,賀淵半點無懼:「若隻提意見,卻拿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那叫站著說話不腰疼,會挨揍的。」

  「你敢說,當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趙昂厲聲。

  「成王殿下若願意,大可修書一封提醒林大人,我這就安排人快馬送回城,」賀淵也沒再含糊其辭,冷冷道,「你我能想到的事,林大人會想不到?」

  林秋霞之所以選擇了最下策的「守株待兔」,與賀淵的「看破不說破」,都是同一個緣由--

  若想真正引得暗線孤注一擲,就該拿趙昂與趙蕎回城做餌。

  這堂兄妹二人都不習武,若真回城去做誘餌,即便事先在暗中層層布控,也沒人敢說當真萬無一失。

  林秋霞不願冒這險,賀淵自也是一樣的心情。

  「趙家兒女便是不習武,也沒有你們想像得那樣嬌弱怕事。」趙昂咬牙。

  趙蕎這才如夢初醒,點頭:「成王兄說得對啊。既我倆回城才能最快引蛇出洞,那我們當然……」

  「打住!這不是你們自己怕不怕的問題!」賀淵回頭瞪她一記,轉身就走了出去。

  *****

  申時過半,趙蕎在水趣園的假山瀑布旁找到賀淵。

  賀淵單膝起,背靠樹幹坐在樹蔭下,盯著飛濺的小水珠發怔,像座石雕般一動不動。

  他已經這麼待坐快半個時辰了。

  聽到淺淺腳步聲,他回頭見是趙蕎,神情驀地委屈起來,將頭扭向一邊不看她。

  趙蕎笑笑,走過去挨著他坐下,炫耀似地將手中大碗捧到他面前晃了晃:「坐這兒挺熱吧?山上漣滄寺的後頭竟有個冰窖,成王兄派人去'討'了些冰回來做這個,可消暑了。」

  偏賀淵不為所動,連個眼神也不給。

  趙蕎舀了一勺淋滿漿果汁子的碎冰,笑吟吟餵到他唇邊:「喏,乖乖張嘴。」

  酸甜果香混合著冰塊涼意撲面而來,在這樣酷熱的天氣裡真真誘人。

  賀淵還是不理她,扭頭的幅度更大了。

  趙蕎也不勉強,將勺子收回來餵進自己口中。她鼓著兩腮,瞇起眼兒,口齒含混地發出連串充滿誘惑的舒服喟嘆。

  賀淵總算忍不住回頭瞪她:「少來這套,我不會同意的。」

  「我來哪套了?」趙蕎嚼著口中的碎冰,笑眼彎彎若無其事,「別冤枉人,我可什麼都沒說啊。」

  「你是沒說,只不過滿臉都寫著'無事獻殷勤'!」賀淵輕惱,「事情沒有你倆想得那麼輕鬆!」

  至少沒有他們以為地那樣安全。

  將趙蕎與趙昂丟回城中做餌,這確實是最快引蛇出洞的上策。

  但要真正達到引蛇出洞的效果,屆時就得放他們落單,暗中的布控也必須給對手留出足夠的空子,否則對手照樣不會輕舉妄動。

  這堂兄妹倆平素雖沒太過嬌生慣養的做派,畢竟都是不習武的軟柿子,自保拖延時間是個大問題。稍有差池,這餌丟出去,只怕很難全須全尾收回來。

  當初正是顧慮到這一點,昭寧帝才同意了林秋霞與賀淵的請求,在第一時間將這二人圈到泉山護著。

  此刻的賀淵當真腸子都悔青了。就該一個字都不向趙昂透露的!

  今日是他大意,原以為趙昂在宗正寺卿這富貴閒職上一待數年,遠離朝局核心,有些事上應該沒那麼敏感。

  卻忘了,武德朝時,成王趙昂、嘉陽郡主趙縈與當時還是汾陽公主的趙絮,可都是朝野矚目的熱門儲君人選。

  這幾年趙昂之所以遠離朝局與權力的核心,那是他自己願意,不是他才能平庸。

  趙蕎又舀了一勺碎冰,嘎嘣嘎嘣嚼著,搖頭晃腦地笑道:「大兄弟,講講道理,不要這麼疑神疑鬼。'無事獻殷勤'這幾個字我都不認識,怎麼會寫在臉上呢?」

  「誰是你大兄弟?!」賀淵又氣又惱,卻又有點想笑。

  見他神情緩和,趙蕎朝他身側挪了挪,笑容明麗又狡黠:「大兄弟啊,再過幾日就是'南郊送暑'的盛會了。」

  「南郊送暑」是整個六月裡鎬京唯一的盛會,通常從六月初十持續到六月十五。

  那時武德太上皇所在的尚林苑行宮會開放山下部分園林整整一旬,不拘勳貴平民都可前往賞玩,泛舟玩水、遊園射獵均可。

  「看吧,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賀淵忿忿冷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古人誠不欺我。」

  「不要說這麼深奧的話,我聽不懂的,」趙蕎肩膀抵著他的手臂蹭來撞去,「你看我被圈在這裡多可憐?除了成王兄,都找不到誰一起玩。'南郊送暑'那麼熱鬧,怎麼能少了趙二姑娘共襄盛舉呢?」

  她難得這麼撒嬌,若非眼下形勢不對,賀淵是真真扛不住要投降。

  「當我不知你打什麼主意?」賀淵咬牙忍住擁她入懷的衝動,伸手捏住她的兩頰,「你兩兄妹方才嘀咕半個時辰,就想到這破招?!'南郊送暑'龍蛇混雜,正好方便你倆送到人刀口前去!」

  「別這麼說嘛,你與林大人的心意,我和成王兄都懂的。林大人會如何待他,我是不知道啦,」趙蕎由得他捏著臉,仰頭笑得蜜甜,「但我知道,你會保護我,對嗎?」

  「對你個頭。既他那麼想找死,叫他自己同林大人說去。只要林大人同意,我沒二話。」賀淵想咬人了。

  趙昂那奸賊!知道自己絕對說不服林秋霞,竟攛掇阿蕎來找他使美人計!

  「那,林大人對他沒信心,肯定不會同意的。可你不一樣啊!」趙蕎一頂大高帽將他扣得死死的,「你對我肯定是很有信心的,是吧?」

  「你夢裡的有信心!免談。」賀淵鬆開手,轉頭不肯再受她蠱惑。

  趙蕎放下那碗碎冰,伸手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轉回來,放棄與他耍花腔:「事情已經這樣了,拖下去不是辦法。若鬧出節外生枝的岔子,那叫得不償失,這其中利害你一定比我懂。」

  賀淵眼尾逐漸泛紅,嗓音微顫:「真的很危險。」

  「我知道。我與成王兄被護在這裡是安全了,可相比我倆,城中剩下的全是他們名單上的小魚小蝦,不值當他們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這麼快貿然出手。如今大約只有我倆同時現身,那名暗線才會按捺不住。」

  語畢,她猝不及防在他唇上「啾」了一記。

  「賀淵,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的。對不對?」

  賀淵眼底泛起淺淺紅霧,右掌猛地扣住她的後腦勺,發狠地咬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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