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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100章
100、番外六

  積玉寺那間義學的事辦完後,趙蕎也就順利完成了自己在溯回城的所有正事,之後便可以心無旁騖地只管玩樂了。

  下山時,她整個人顯而易見地開懷起來,一路主動與賀淵友好閒聊。

  雖賀淵面冷話少,卻還是能將話應在點子上,並不動聲色地引著趙蕎繼續滔滔不絕。就這麼著,兩人居然也聊出一派「相談甚歡」的熱絡氣氛來。

  也是在這一路,賀淵知道了趙蕎雖不識字,卻從未真正自暴自棄。她會通過與各種各樣的人閒聊去熱誠認識世間萬物,去通過真切的煙火紅塵學習為人處事之道。

  她盡了最大地努力,讓自己活得充盈豐沛,從來沒有真真渾渾噩噩、不求上進。

  就像她先前在禪茶室能一字不差背出那段史冊記載,就是因她以往說書時與夥伴們一起攢過一個話本子裡頭有這段。

  「……我就叫我那個小當家祁紅念給我聽,我跟著背。她唸書最沒意思了,乾巴巴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我聽著總走神。就那麼小小一段話,害我背了整整五天!要不是貪圖她以往走南闖北江湖經驗多,有些事她能解釋得很明白,我才不聽她念任何東西。」

  說得好像很嫌棄那位叫祁紅的小當家,可語氣裡分明很愛重。

  賀淵垂眼藏起眸底柔軟笑意,淡淡輕道:「回京後,我休沐時也可以來幫你念。」

  「誒你這人真是的,還想著要討好我來封口呢?」趙蕎睨他一記,「都說了我不會把你的秘密講出去的。算了算了,若非得當面盯梢你才能安心,那就隨你吧。」

  知她是誤會了,可賀淵也沒法解釋,只能沉默。總不好說「我對你圖謀不軌,所以才想見縫插針往你眼前戳,不是為了盯梢」吧?

  好在趙蕎也沒像前幾日那般生氣,說這話時是眼底是有笑的。

  下山回城已近黃昏,也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

  興頭上的趙蕎便大大方方邀請賀淵,並讓他將奉他之命滯留溯回城的六位下屬同僚們全召集來,在城中尋了間勉強像樣的酒肆同吃了頓好的。

  想是中午在寺中吃齋讓她口中淡得厲害,加之人多熱鬧吃起來也香,這頓晚飯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配著天南海北一通胡侃,很是盡興開懷。

  待大家即將酒足飯飽,賀淵悄然去櫃檯會賬時,卻從掌櫃口中得知趙蕎在中途趁他不備,命阮結香來付過了。

  他沒什麼表情地回來坐下,就聽幾名少年武卒借酒壯膽笑嘻嘻道:「趙二姑娘您可別搶,這頓該由我們來請。畢竟您可捏著我們的過錯把柄,我們得處處討好您才行。不過我們幾個要回京後才能領到這月俸祿,先請賀大人幫忙墊著也能算數的吧?」

  趙蕎單手托著微醺酡顏,噙笑喃聲:「好意心領啦。前頭這麼多天,你們夜裡都在外幫我守著,我先謝為敬。」

  賀淵道:「趙二姑娘中途便讓人付過賬了。」

  連他都沒搶到討好她的這個機會,有這幾隻兔崽子什麼事?居然還想藉他的錢來討好他心儀的姑娘,當他死的嗎?!

  趙蕎不肯佔他便宜,不給他半點花錢的機會,這讓他有點鬱鬱寡歡的小彆扭、小失落。

  好在他那冷冰冰臉還算能藏事,倒是沒誰看出異樣來。

  *****

  交情明顯升溫,之後就再不像前幾日那般一個出門一個跟,劍拔弩張沒好話了。

  翌日早上賀淵特地繞去長街的食肆買了早點,趙蕎起身梳洗後正趕上他來,兩人便一同坐下來吃了。

  無事一身輕的趙蕎閒不住,吃過早飯就往外跑。賀淵要跟她也沒不高興,遛著他大街小巷地亂躥,最終尋到個看起來很簡陋的粥攤。

  趙蕎自己是享受這種市井煙火的,但她感覺賀淵這年少有為的世家公子大約從沒在這種巷間小攤上吃過東西。

  怕他有所顧慮,便壓著笑嗓道:「你別嫌棄啊,雖這種小攤用的食材會差些,做出來的吃食很有意思!」

  這種小攤的食材通常都來自早上大市集快散時賣剩下的,或是高門大戶的廚房準備扔掉不用的下水、雜碎之類。

  食材寒磣,攤主就會在做法和配料上絞盡腦汁,如此便催生出許多出人意料的吃食。

  就好像他們面前大大碗公里盛著的「米湯羹」。

  蒸飯時瀝出的熱米湯再單獨熬得濃些,煮進許多切細的青菜,再配少許不知啥玩意兒剁成的肉碎,看著不起眼,滋味可叫人驚喜極了。

  賀淵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沒嫌棄。」

  「沒嫌棄?那方才攤主端菜來時你一直盯著他做什麼?」趙蕎嘖了一聲,抬眼就驚了, 「你你你居然有個梨渦!你平日故意板著臉藏起來的嗎?」

  他抿唇要笑不笑的,頰邊浮起那枚淺淺梨渦,再不是賀大人平日那種冷硬端肅的模樣了。看上去多了點茸軟稚氣,很,很……

  趙蕎少見地詞窮了。

  明人不說暗話,她突然很想揉他的腦袋。

  賀淵似乎並不太喜歡他的梨渦。他迅速垂下臉去,隻答她前一個問題:「我方才盯著攤主,不是因為嫌棄。是他端碗時……」整個大拇指指腹都在湯裡。

  經他這麼一提,趙蕎也想起方才那一幕,便就不再說他梨渦的事,噗嗤笑了。「沒事的。民諺都說'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不是乾淨不乾淨的事,」賀淵搖著頭,謹慎覷了不遠處忙碌的攤主一眼,壓著嗓以氣聲道,「就是佩服他居然不覺燙。」

  他是真沒介意乾淨不乾淨的問題。他們這類武官武將,事急從權的時候多了去了,十萬火急時將官與兵卒都一樣,餐風露宿有得吃就謝天謝地,並不是走到哪兒都能端著矜貴架子的時時講究的。

  所以他當真是很誠懇地在表達好奇與疑惑,想不明白這個看起來瘦弱的攤主怎麼可以如此經燙。

  趙蕎愣了愣,旋即拍桌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賀淵啊,我突然發現,你這人其實挺有意思的嘛!」

  賀淵心下猝不及防地一甜,耳廓滾燙,面頰也燒了起來。雖不明白自己哪點讓她覺得「有意思」了,但能得到她這句話,對他來說是意外的驚喜。

  哦不,狂喜。

  因為他經過這兩日友好而親近的相處,已發現她很習慣用「有意思」和「沒意思」來劃分人和事。有意思的人和事就很容易被她接納和關注。

  唔,他得想想怎麼才能「更有意思」一點。這樣,就能離她更近些了。

  *****

  有句話叫「天不遂人願」。

  就在賀淵懷著不能對人言說的心情,酸甜交駁地暗暗期待著與趙蕎能越走越近時,十二月廿六這日大清早,他倆就鬧僵了。

  廿二那日從積玉寺回來後,一連三日她都帶著他在城中各處奇怪的地方吃喝玩樂,兩人之間的相處和樂又融洽,在賀淵看來,再不濟也算是朋友了。

  結果呢?

  他今早一來,就見紫茗在往馬車上裝行李,一問才知「二姑娘早早吩咐過今日回京的」。之前三天他與她每日都見面,她居然半點風聲都沒透露給他!

  紫茗說:「原本冬神祭典過後花個三五天忙完買園子、定掌櫃的事,再辦了積玉寺那樁事,就能早早啟程回京的。不過二姑娘特地將積玉寺那件事留到生辰當日再辦,也算是給自己的一個禮物,前頭的事便多拖了幾日。」

  原來,去積玉寺那天竟然是趙蕎的生辰。

  這下賀淵簡直要氣背過去了。

  那天他從早上她出門起就跟在她身邊,晚上吃完飯後送她回來才走的。可以說兩人待在一起整日,形影不離!她卻完全沒想過要告訴他那天是她生辰,就連那晚在酒肆喝酒吃飯的錢都是她自己付的!

  很顯然,她根本就沒打算與他「有來有往」。

  這幾日的相處甚歡,在她心裡大約不過就是「露水朋友」吧?所以生辰不說,今日要回京也沒有提前告訴他。

  沒心沒肺。無情無義。根本就當他可有可無。真叫人生氣。

  等趙蕎出來時,就見賀淵又是一副被誰欠了八百個銅子的冷漠臉。

  習慣了他這幾日時不時會抿笑露出小梨渦的模樣,趙蕎對他這故態復萌的冷冰冰樣有些不適應。

  她遠遠停在離他三步處,不再近前。「大清早的,誰惹你了?」

  癸水來了,要遠離「冰寒之物」。

  她這突然的疏離讓賀淵委屈更甚,卻又沒有立場發作,面上更冷。「你沒告訴我今日要回京。」

  「告訴你好讓你繼續盯梢呀?」趙蕎沒心沒肺地搖頭晃腦,「我傻麼?」

  其實是前幾日帶著他在這城裡玩得樂過頭,她忘了自己很早就吩咐過阮結香與紫茗「廿六啟程回京」這件事。不過眼下這人冷冰冰的樣子讓她不太愉快,所以她不高興解釋。哼哼。

  見她對丟下自己偷跑的事毫無愧色,賀淵心下微惱,冷面再添一樁指控:「廿二那日是你的生辰,可你沒告訴我。」

  「告訴你做什麼? 」

  賀淵略略語塞,稍頓才答:「至少該讓我送你件生辰禮,否則太失禮了。」

  「你這人,怎麼就活得這麼條框?你有你的禮數,我也有我的習慣呀!我輕易不慶生,也不隨便收生辰禮的。」

  趙氏古來習慣如此,但凡父母尚在的人,除了出生、滿月、成年之外,旁的生辰都是不會大肆慶祝。

  因為在趙氏祖訓裡,為人母者生產那天分明一腳踩在鬼門關上,對她們本身來說那其實並不是輕鬆愉悅的記憶。

  而生辰這件事當事者本身又沒什麼功勞,所以父母尚在時便不該呼朋引伴地慶祝。

  若每年一次歡天喜地,卻不想想多年前的今日母親是怎樣凶險地九死一生,那其實不太合適。

  所以趙氏兒女從小就習慣不張揚生辰這件事,更不會輕易收誰的生辰禮,這是對自家母親的尊重。

  不過時移世易,如今還嚴格遵守這條祖訓的似乎就只剩信王府一脈,他們又不太向外人解釋這件事,所以外間知道趙氏有這祖訓的並不多。

  這事有些微妙。

  因為武德帝那一脈不太遵守這個祖訓了,信王府卻還遵守,若成天對外頭解釋緣由,豈不是顯得武德帝那一脈好像數典忘祖一樣?所以就只能自家遵守自家的,對外少說少錯。

  雖這幾日與賀淵相處得頗為愉快,趙蕎也願結交他這朋友,但她覺眼下兩人交情還沒到那份上,他又是御前的人,所以便沒有過多解釋。

  見她拒絕得很乾脆,賀淵慪得不行,一時想不出別的說法,只能舊話重提:「你若不收,那就是不想幫忙保密的意思。」

  「你這人很奇怪啊,都說了我不會再提那件事,」見他莫名執拗,趙蕎歪頭覷著他,「你想送什麼?」

  賀淵哽住了。他也是剛剛才知前幾日是她生辰這件事的,在溯回又人生地不熟,自是沒什麼準備。

  他也不懂與她置的是哪門子氣,可就是氣不過。

  「看吧,你又不知道送什麼,」趙蕎攤手,「也不是什麼緊要生辰,不必放在心上。」

  她越這樣,賀淵越覺是生分的表現。心下一急,想也不想地就從荷囊中取出兩張銀票遞過去。

  這下換趙蕎快被氣死了:「你當真交封口費呢?」

  沒見過朋友之間送銀票做禮物的!這王八犢子瞧不起誰啊?!當她是捏著別人一點秘密就訛詐的小混混嗎?!

  若不是打不過他,她真想當場將他捏扁扔地上再踩兩腳。

  *****

  趙蕎被氣到,自沒好臉色給賀淵,看他冷冰冰個臉就更不願搭理他;而她不肯搭理,賀淵當然也笑不出小梨渦,一天天冷得像剛從藏冰室裡被取出來似的。

  如此惡性地循環往復之下,兩人再度回到最初時那種劍拔弩張的敵對氛圍。就這麼不太愉快地回到了京中。

  前前後後近兩個月下來,許多事都不同了。

  例如,對眾人來說,出京時還是武德五年,回京後便是昭寧元年,金龍座上的陛下換人了。

  對賀淵來說,出京時他還是旁人眼中的「冷冰冰的賀大人」,回京後他已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心有所屬但慘遭心儀姑娘嫌棄、驅逐的弱小可憐無助賀大人」。

  而趙蕎,她覺自己這趟去了溯回再回來,好像還跟以往差不多,卻又似乎有點不同。但她說不清哪裡不同。

  好在回京後她有許多事要做,沒工夫多想,連信王府也不得空回,每日就在柳條巷的宅子裡忙活歸音堂的事。

  偏賀淵但凡不當值就溜過來黏著她,罵不怕趕不走,卻又沒什麼話說,只會笨拙地陪著她,或者搶著幫忙念一些文稿、話本什麼的給她聽。

  其實趙蕎也看得出他求和的誠意,僵持一陣後,漸漸習慣了他時常出現在面前,氣也早消了,便由得他。

  趙蕎也不是那種真能氣很久的性子,在賀淵終於解釋清楚當然送銀票並非看輕她,只是「一時沒想到能買什麼禮物,腦子一抽就摸出銀票來了」之後,便哭笑不得地與他泯了這小小仇怨。

  重歸於好後,趙蕎自還忙她的事,賀淵仍是得空就來。

  他來就積極主動搶小當家們在趙蕎跟前的那些活,順便陪吃陪喝陪聊。隨著他和趙蕎對彼此的事瞭解越來越多,漸漸也就能談到一起去了。

  到三月趙蕎沒那麼忙了,便又像當初在溯回那般,偶爾興起時,遛著賀淵去些他原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涉足的地方。

  諸如賽馬場、賭玉館、珍寶閣、趙渭的匠作工坊、各種市集、陋巷小攤、貧民聚居的林蔭巷、京郊的孤兒善堂、漕幫的暗貨倉庫……

  反正整個鎬京外城,趙二姑娘任意鑽到哪個犄角旮旯都尋得到樂趣。

  對此,賀淵的感想是:「就這樣還能沒玩物喪志長歪了,也是個奇蹟。」

  趙蕎聽了哈哈笑:「承認吧,你分明就是嫉妒我。」

  畢竟他以往只是個去區區一個「不當值時便獨自悶在書房」的無趣冷冰冰。

  *****

  四月初,賀淵被昭寧帝拔擢為金雲內衛左統領。

  同時,因鴻臚寺需派一隊官員前往沿海沅城,去迎接準備進京面聖締結邦交的外海小國茶梅來訪使團,需提前對鴻臚寺推薦的這隊官員做事前的例行甄別,昭寧帝便將這事指派給了金雲內衛右統領孟翱。

  金雲內衛歷來最為人詬病之處,就是有些事做得說不得。

  例如這類例行甄別,大致上就是對目標進行一段時間跟蹤,並暗查其私人信函、接觸的人員、議論的話題之類。

  好死不死的,歲行舟就在那個名單裡,還是右統領孟翱親自甄別的核心目標之一。

  說來又天打雷劈地趕巧,到了四月中旬,孟翱的妻子忽然有孕,但大夫診斷說胎像不太穩,他便三天兩頭請賀淵幫忙「代工」,自己溜回家守在妻子身邊。

  五月初七這日,賀淵改裝易容,匿跡跟著歲行舟到了饌玉樓,卻發現是趙蕎在這裡請他吃飯。

  賀淵那心情,跟被人兜頭潑了一大桶陳年老醋似的,連頭髮絲兒都冒著酸氣。

  午後孟翱與賀淵交接後,賀淵自是又去了柳條巷。

  發現趙蕎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開懷,賀淵徹底被酸蔫,頰邊的淺淺梨渦裡像是盛滿黃連水,說起話來沒什麼力氣。因為牙根和腮梆子已經酸軟了。

  「你今日看起來很高興,是有什麼好事?」

  因為見了歲行舟一面就這麼高興?這對他來說可真不是什麼好事。

  趙蕎看出他低落,以為他差事上遇到什麼不順,便也不給他添堵,好聲好氣解釋道:「因為行舟兄前幾日收到他妹妹行雲從鬆原送回來的家書,行雲在家書裡跟我說了原州的一些趣聞。我之前同你講過的,行雲知道我不識字,就把要對我說的話寫在家書裡,再由行舟兄轉述給我聽。今日……」

  歲行舟說,歲行雲在信中提到,她戍邊閒來無事時一直在練習家傳雕刻的手藝解悶,只是近來進益不大,便想問她借一件少府匠作工藝的雕刻品去做參照觀摩,過一陣就給她還回來。

  趙蕎對朋友素來義氣,當場就將自己的御賜雙龍佩交給歲行舟了。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說到這裡,賀淵便急急垂睫掩去驟變的眼神,起身就走。

  「阿蕎,抱歉,我忽然想起有件急事沒有與孟翱交接清楚,回頭再來找你。」

  *****

  即將去沅城迎接茶梅國使團的鴻臚寺一行官員--包括歲行舟--已被暗中甄別將近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裡,歲行舟根本沒有接到過任何來自鬆原的書信與物品!

  賀淵懷著極大憤怒,在鴻臚寺外堵住了歲行舟,忍無可忍地拎著他揍了一拳。

  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忽然挨揍的歲行舟當然下意識地還手了。

  好在賀淵並未完全喪失理智,還記得歲行舟只是個文官,只怕挨不住他第二拳。於是便沒再動,站在原地不閃不避地受下了歲行舟迎面砸回來的一拳。

  這拳不偏不倚砸在賀淵唇角。

  歲行舟沒料到他竟不躲,打中他後自己先嚇一跳,愣在當場。「賀大人,您這是……」唱的哪出啊!

  「我先不問你為什麼要騙阿蕎,說幾日前收到你妹妹從鬆原送回來的信,」賀淵冷冷看著他,「阿蕎不識字,你是知道的。她相信你,每次聽你轉述你妹妹的來信從不質疑真偽。」

  他揍歲行舟,是因為歲行舟辜負了趙蕎的信任。並且在她最介意的隱痛之事上欺騙了她。

  歲行舟愣怔良久,眼眶漸紅,眼底浮起淡淡痛楚的苦笑:「賀大人,金雲內衛還欠我一次人情。記得嗎?」

  「你是說,這次還?」賀淵仔細看過他的神情細節,確認他那份克製到極點,卻又彷佛痛徹肺腑的悲傷並非作偽,當即疑惑地蹙了眉。

  「對,請幫我暫時保密,從此咱們兩清。我承認,近幾日我確實不曾收到我妹妹的來信,但我現在暫時不能向任何人解釋這其中的隱情。請您放心,只是私事,」歲行舟說著說著,竟就哭了,「只是一個從小被妹妹保護的兄長唯一能為她做的事,對公務沒有影響。求你暫時當做不知,等這件事辦完後我聽憑處置,也會向二姑娘負荊請罪,坦白所有真相。」

  歲行舟雖是個文官,性子也斯文,卻並非怯懦怕事之人。半年前在溯回挨了一刀都沒掉過淚的。

  「好,我可以答應暫時裝作不知,」賀淵靜靜看了他片刻,點了點頭,「但同樣的事,絕對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否則我就不是揍你這麼簡單。還有,你的事情辦完後,若無必要,也別讓阿蕎知道你利用她不識字這件事騙過她。你以為她嘴上說著'這沒什麼'時,心裡當真是雲淡風輕的? 」

  在這件事上,好像所有人都被她糊弄過去了,只有賀淵看穿她深藏在心底的酸澀與難堪。

  她重視關於夏儼的一切消息,因為她將自己永遠不可能做到的隱秘希冀偷偷寄託在了夏儼身上。夏儼發光發熱,就會讓她覺得彷彿自己也在發光發熱。

  她但凡在各地置產,一定會捐助當地義學。

  她格外敬重飽學的讀書人,不管對方是何出身,哪怕只是個屢試不第的落魄學子,她也會以禮相待、盡力庇護。

  她每次去京郊孤兒善堂,總是對那些孩子說,我想法子送你們去讀書,只要好好讀書,將來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所有這些事,不過源於她比誰都清楚,讀書識字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她天生不能識字,沒得選,有苦說不出,只能以「不學無術」的面貌在人前假裝灑脫,假裝根本不在乎。

  可假裝畢竟是假裝,若知道歲行舟昨日告訴她的那些讓她開懷的朋友來信,不過是欺她不識字編的,她定會難過於信任被辜負,更會難堪於自己因不識字而被騙。

  「枉我與二姑娘數年交道,卻沒察覺她其實是介意自己不能識字的,」歲行舟閉目,殘淚簌簌,輕聲苦笑,「賀大人,她很好。真的很好。 」

  「要你來告訴我?!」賀淵以指按住隱隱作痛的唇角,轉身就走。

  「賀淵,你會體察到她一直隱藏的介懷和苦楚,是因為你對她用心至深,心愛到了骨子裡,是嗎?」

  「關你屁事。」

  賀淵覺得自己沒救了,有時說話越來越像那小流氓。

  *****

  賀淵再出現在趙蕎面前時,唇角被歲行舟一拳砸出的淤傷就非常顯眼了。

  歲行舟問他是不是對這姑娘「用心至深,心愛到了骨子裡」時,他不想回答。

  因為他又沒被打傷腦袋。這種事,只需要讓面前這姑娘知道就好。

  這一次,賀淵不但再無半點冷冰冰的樣,反而在她憂心的目光與焦急的關切中,走上了哼哼唧唧,沒臉沒皮的不歸路。

  「嘶……阿蕎,求你輕些。上藥而已,不用這麼大力氣……我又沒掙扎又沒反抗……嗯,你不要趁機偷偷摸我的梨渦……」

  「誰、誰趁機了?誰偷偷了?!誰摸了?!我不是我沒有不要瞎說!」

  「阿蕎,是歲行舟打的我。」

  「你被他那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打了,不知道自己打回去,卻哼哼唧唧來找我告狀?!」

  「你就說你管不管吧。」

  「關我屁事。我都不知道你倆為什麼事打起來……誒誒誒賀七我勸你別狗啊!我只是戳了你一下,又沒打你,你那什麼眼神?!活像我欺負你了似的。走走走,趕緊回你自家歇著去。」

  被一路推出來的賀淵站在院中不肯再動,回頭看著那個因赧然紅臉,張牙舞爪的小姑娘,笑得梨渦裡盛滿了蜜。

  「阿蕎,你還沒回答,到底管不管我的?」

  「不管!」

  「為什麼不管?我們不是朋友嗎?你難道……」

  「閉嘴!」趙蕎似乎被他一反常態的黏纏逼急了,面紅耳赤喝止他後,豁出去地深吸一口氣,「賀淵我跟你講,我和你做不了朋友。」

  「我雖時常與人衝突交惡,卻也喜好廣結善緣。有些事我確實懵懂無知,但朋友看朋友該是什麼眼神我知道。你近來看我的眼神很有鬼,雖不確定是不是我想的那樣,但我倆肯定做不成朋友。」

  賀淵有些意外,有些緊張,斂了笑謹慎發問:「你想的是哪樣?」

  「賀淵,你是不是想和我……撩撩撥撥地談情說愛?!」

  賀淵被她這一記單刀直入驚到想扼腕跺腳。這混賬姑娘搶先他一步!早知如此,他剛才就不鬧了,一來就先說先贏那該多好!

  又是激動又是悔斷腸的賀淵面紅耳熱僵了好一會兒,才從牙縫裡迸出一句:「誰想撩撩撥撥談情說愛了?我想的是與你談婚論嫁!大家都說我這人還不錯,你……你給個痛快,要是不要?」

  煎熬等待最終答案時,他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能盯著睫毛顫顫地盯著她的唇。

  「要。」

  當這個如天籟般的字眼裹著蜜落進賀淵的耳中,那膽大包天的小姑娘也踮起腳,抬臂勾了他的脖頸,在他唇上蓋章落印。

  又一次,搶在了他前面!

  懊惱、悔恨的賀淵面紅耳赤僵了好久後,才掐住她纖細腰肢,像是要將人拆吞下腹似地掠去她的唇舌。

  許多年以後他們都還記得,那天有飛絮遊絲在盛夏晴光裡懸浮曼舞。

  也記得那天可熱可熱,曬得兩個人頭上都彷彿頂著個小茶壺,一直咕嚕嚕冒著滾燙又甜軟的泡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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