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閹人走狗,住嘴!」宋玨被激怒,忍不住掙扎起來,惹得身上的鎖鏈嘩嘩作響。
周謹的臉色本來黑著,聽到他這話,却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冷笑了兩聲:「閹人走狗?是,我北衙如今是聽司禮監那幫老太監的話,但也比爾等反賊高貴上許多!」
「你放屁!」宋玨怒極,口中竟蹦出了宋宜從未從他那兒聽過的污穢之詞。
周謹猛地飛起一脚,宋玨被正中胸口的一脚踹到墻上,隨後又被縛在手上的鐵煉拽回來,「嘩」地吐出口鮮血來。
血珠子飛濺了幾滴到宋宜身上,宋宜伸手去摸了摸,有些木然地站起來,却不敢去看他,只是問周謹:「我嫂子呢?」
宋玨咳嗽不止,聽得她這話,喚她一聲「婉婉」,聲音低到近乎聽不清楚:「別去,聽哥的。」
她這話稱了周謹的意,周謹自然沒搭理宋玨的閒工夫,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縣主這邊請。」
他木然跟在周謹身後,聽他故作姿態地道:「世子半月前入的京,聖上好吃好喝地待著,就等著王爺來給將士們個交待。不想你宋家當真是亂臣賊子,竟敢覬覦這江山社稷。」
她有些麻木了,懶得反駁,沒接他的話。
眼前是一條逼仄的長廊,廊上點著幾盞昏暗的油燈,被氣窗的風一吹,忽明忽暗。她隨周謹走在長廊上,眼泪早已擦乾,眼周却還紅著:「常州戰况如何?」
周謹搖了搖頭,隨後又猛地盯她一眼:「與爾等反賊幷無關係!」
宋宜閉了嘴,不再應他的話,周謹知她方才心內有鬆動,便想著法地要逼她先鬆這個口。宋家男兒雖瞧著不成大器,但連審了三日,個個酷刑之下却都嘴硬得不行,獨獨女人心軟,他這才想了這個法子。上頭只給了他五日時間,撬不開宋家的嘴,他得先一步把命擱在這兒。
「光我一人畫押有用?」宋宜的聲音突地從身後傳來,輕飄飄的,惹得他心裡一毛。
他不自覺地往背後看了看,總覺著陰森森的,見無异樣,這才答:「聖上震怒,却也沒下斬立决的旨意,你爹自然還存了陛下念舊情的心思,妄圖死扛著不認。」
「可你若是率先畫了押,你爹會不會讓步?就算你爹依舊死扛著不認,陛下又會怎麽想?」
氣窗裡難得傳來一陣稍大的風,吹得一整個長廊的燭火呼呼作響,周謹的聲音在這風聲中愈發陰魂不散:「文嘉縣主,你這一個拇指按下去,整個帝京,那可就要變天了。」
「你既知我的態度至關重要,還敢告訴我內裡利害關係?」宋宜停住脚步,「周大人,你是不是太自信了點?」
周謹拽了拽她腕間的鐐銬:「說話便說話,別誤了時辰,我北衙的大老粗們可沒御史台那幫書呆子好脾氣。」
他一想到御史台那幫孫子回來覆命太晚,這才沒能搶占先機,沒能阻止周林佐倒戈,氣不打一處來,先啐了口撒氣,才答了她方才的問題:「那是自然。宋家若再扛上兩日,下官的腦袋也保不住,自是無論如何都要勸服縣主按下這個手印了。何况,還有幾日就到除夕夜了吧?縣主若進去瞧了,那必是要答應下官的。」
這裡的房間深入地底,隻頂部留一扇氣窗透氣,餘的地方連個洞口都沒有,專用來關押要犯。周謹停在一扇鐵門前,拿鑰匙開了鎖:「世子夫人在裡間,縣主自個兒進去吧。」
宋宜遲疑了會兒,隨後拉開了門,房間裡一股逼仄濕悶的氣味,她甫一進去就被嗆住,沒忍住咳出聲來。
裡間擺一張床與些許雜物,梅姝憶正端坐在床邊,望著氣窗發怔,聽見聲響,望過來,楞了一下才喚她:「文嘉,你怎麽來了?」
宋宜打量她一眼,她著簡單的青衫,拿木簪隨意綰發,眉目間有掩不住的憂思,却給人一種沒來由的安心感。她孕相明顯,北衙未爲她戴枷,宋宜神色複雜地望了一眼門口,不知該如何說周謹這人,只好按捺下心思問:「嫂嫂可好?」
「無恙。」梅姝憶衝她一笑,溫婉且端莊,「不過好些時日沒見著官人了,不知他現下如何。」
梅姝憶起身望了眼氣窗,其實窗外天色早已黑盡了,什麽也看不清楚,她却怔怔望了許久。
「大哥也真是,都不來信向家裡報個喜,嫂嫂何時有孕的?」宋宜不知該不該打擾她,半晌才試探問了這麽一句。
她回過神來:「已有五個多月了。你也別怪他,他本想著團年的時候再告訴你們,讓你們高興高興。」
「委屈嫂嫂了,嫂子好生護著身子,大哥他……定會讓我們平安出去,好生過個年的。」
她眼睛微微亮了下,撫了撫小腹,點了點頭。
宋宜心裡泛酸,同她別過,退出門來。
周謹親自在門外候著,將門鎖死,這才嘆道:「國子監祭酒這千金溫婉良善,昔日也曾得衆多京中子弟青睞。幾年過去,世子夫人風華依舊,却不知後不後悔當日擇了這般夫婿?」
「住嘴!」宋宜突地怒氣上頭,學著宋玨方才的語氣駡他一句「閹人走狗」。
周謹氣急,就著她腕間的鐐銬勒住了她脖頸,「宋宜,你且告訴我,你到底畫押否?」
宋宜被勒得難以出聲,半晌才憋出一句:「休想!」
周謹不想他這感情牌的招數竟不頂用,怒極之下,在她膝蓋彎猛地一踹,將她踹倒在地:「拖下去,不識好歹的東西!」
獄卒立刻將宋宜拖了下去,周謹一晚上被當頭駡了幾次,晦氣得緊,怒氣衝衝地出了詔獄。
周謹前脚剛走,沈度後脚便入了此地。
他到時,宋嘉平正躺在床上,直直盯著天花板,墻壁陳舊,年久失修,時不時掉下幾抹灰,宋嘉平却渾不在意,躲也不躲。
牢門突然開了,門口的人壓低脚步聲走進來,停在床邊。
宋嘉平沒去瞧來人,那人喚了聲:「王爺。」
這聲音熟悉得緊,宋嘉平側頭,瞧見來人,忽地笑了:「沈大人,別來無恙?」
沈度換了身獄卒的衣服,但身形瘦削,一眼看去仍與這北衙雜役虎背熊腰的模樣大不相同。
宋嘉平起了身,坐至床邊,沈度這才衝他見禮:「一別數日,下官無恙,王爺却清瘦了。」
他沒說話,沈度恭謹候在下首。
「褚彧明叫你來的?」宋嘉平不欲寒暄,開門見山。
「如若王爺罪名坐實,又折了一個懷化大將軍,天下軍權定將盡歸北衙,首輔大人自不能坐視此等局面。」
宋嘉平忽地笑了聲:「褚老頭如今倒是學滑頭了。我在朝時,他恨不得我每次帶兵出去就沒回來的命,如今爲了制衡那幫閹黨却要來保我,也不管我到底是不是真的要造反?」
「王爺說笑了。」沈度低聲,「首輔大人自是因爲……」
他一時沒想到好的說辭,好好一介言官竟說不出後半句話來,宋嘉平看得發笑:「怎麽?連沈大人也說不出一句好聽的話來了?你且回去問問褚彧明,我若當真不臣,他還保我麽?」
「是。」沈度應下。
「褚老頭如今竟連一個武生也派不出來了?」宋嘉平起身,在室內踱了幾步,「派你一個文官到北衙來,膽子倒是大得很,就不怕你有命來沒命出,還賠上一個同反賊勾結的名聲?」
「是下官自己要來的。」沈度低首,「周謹方才去請司禮監的意思了,需得一定時辰方回得來。况且,斷沒有隻允許東宮往朝中插人馬,而不允許首輔大人往北衙插釘子的道理,王爺放心。」
「行了,閒話少說。」宋嘉平掀了掀袍子,重新坐正身子,「我這兒既無桌椅也無清茶,就不請你坐了,褚老頭有何事,直說便是。」
「首輔大人說他只有一問,請王爺切勿戲言,這一問和王爺方才之問頗有幾分相似。首輔大人問,王爺是否確有不臣之心?」
「否。」
沈度點頭應下。
「褚老頭莫不是老糊塗了?我若當真要反,豈會乖乖進京?若他這個首輔做不下來,給他帶句話讓他趕緊滾蛋,我府上永遠給他留個灑掃的活計。」
沈度知他在開玩笑,幷不替褚彧明辯解,雙手奉上藥瓶:「首輔大人命下官給王爺帶的,還請王爺保重身子。」
宋嘉平將藥瓶拿起看了眼,順手拉過他右臂折了折,末了又將藥瓶扔了回去:「這點小傷我還不放在眼裡。不過,沈度你莫欺文嘉,從青州至帝京,她這一路可爲你擔憂不少。這才十來日便行動自如,是你有仙丹,還是當日根本未負傷,如今連戲都不願做全了?」
沈度打量了他一眼,默默將藥收回:「王爺火眼金睛,下官不敢隱瞞。」
「詐文嘉呢?想看看她是不是會自願同晋王走?畢竟她之前還勸過我反,許林的密報你不會沒看到,你也不敢斷定她是爲了詐許林才說的這話,還是真心是不是?」宋嘉平冷笑了聲,「答案令你滿意麽?御史大人。」
沈度沉默良久,最後點了點頭:「還算滿意。」
他不辯反認,宋嘉平被他這態度氣急,喝道:「要我請你才肯走?」
沈度平心靜氣道:「方才是首輔大人的囑托,下官帶到了。王爺的質問,下官也應了。只是,下官此來,還想問問王爺,此物從何而來?」
他攤開右手,掌中正是之前從宋宜閨房中搜出的那枚碎玉——滴水玉的料子,半佛的身。
宋嘉平先看了眼那玉,又將他上下打量了個遍,才問:「此物怎在你手中?」
「縣主藏得不好。」沈度言簡意賅。
宋嘉平頗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御史台查抄證物皆要錄册,再交予負責審案的法司,沈大人這是知法犯法使了出掉包計?」
沈度默認。
「這丫頭倒是沒同我提過此事。」宋嘉平嘆了口氣。
「或許縣主不知此物淵源,未告知王爺也未可知。」
「她既不知,沈度,你又如何認得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