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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嫁》第58章
第58章

  這日之後,沈度連著十餘日不怎麽見人影,偶爾過來一趟也是給宋宜帶些稀奇玩意兒過來供她打發時間,匆匆吃頓飯就走。他沒主動說,宋宜也沒好問他具體在忙什麽,只是從他們來此開始,除非有要事,否則沈度很少連著好幾日不來她這兒過夜,這連續半個月不怎麽來,她心底不大安心。

  她那日心裡發慌在院裡坐不住,喚了靈芝陪她出去走走,上次沈度帶她過來轉了一圈,認識她的人不算少,有知道她身份的就恭恭敬敬問候一聲「夫人好」,不知身份地也不敢怠慢,靈芝跟在後頭低聲笑,宋宜心裡偷樂著,却回頭白她一眼:「你這丫頭,來這兒也學壞了,以前文文靜靜的,如今怎也這般?」

  「還不是跟著您學的。」

  嘿,這丫頭還當真敢嗆起她來了,宋宜心裡正高興著,沒有同她生氣的意思,反倒是順著市集走出去老遠,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駐軍的營地外。她心裡不知爲何「咯噔」了下,心不在焉地往回走,無意中瞥見有人在搓一種黑色的長繩,有些好奇地凑上去問了問,那人知她身份,也就沒隱瞞,道:「油膏搓成繩,好點火,官老爺吩咐下來的,家家戶戶都有任務,不過讓保密,夫人知道了也別亂說。」

  天旱著,這做法著實奇怪,她心裡更是不安。

  三日之後,她總算見著沈度,他過來陪她用晚飯,她終是沒忍住,讓人都撤了,才衝他撒了撒嬌:「今兒就不回府衙了吧?」

  她從沒這般留過他,也不管他行踪,沈度怔楞了下,輕聲安慰:「這幾日忙著,再隔幾日,一定多陪陪你。」

  宋宜撅嘴,拿筷子在碗上敲了一段《白頭吟》,氣鼓鼓地道:「沈度你這樣,特別像在外頭養了別的女人。」

  沈度失笑,她骨子裡還是那個高門貴女,這等玩意兒是絕不會在下人面前使的,他也難得一見,饒有興致地指了指她方才敲過的那隻碗:「所以要和我相决絕?」

  他說完將筷子一停,起身就往外走,宋宜:「誒誒誒,不是,你這天天不著家的,我還沒生氣呢,沈度你什麽毛病?」

  沈度頓住脚,哂笑道:「不是聞君有兩意,故來相决絕?勞夫人佳肴款待,自然得成全夫人了。」

  宋宜臉黑了兩分,轉回椅子上坐下,背對著他,氣鼓鼓地趕人:「行行行,你滾吧,有本事別回來煩我。」

  脚步聲竟然真遠了,宋宜氣得將筷子一丟,自個兒生起了悶氣,實在氣不過了,又將筷子撿起來,在碗裡戳窟窿眼。她在氣頭上,用力不穩,將碗戳得側翻出去,那碗將要沿著桌沿滾下去的時候,一隻手忽然伸出來將碗扶正了,又不由分說地奪了她筷子。

  她轉過頭,忽然被人從身後抱住,他摸了摸她腦袋,輕聲認錯:「沒本事。忙完回來罰站,讓夫人消消氣,眼下就先別氣壞了。」

  宋宜瞬間火氣全消,覺得自己方才有些無理取鬧,難爲情地摸了摸耳垂,頭埋在他身上,瓮聲瓮氣地問:「真有事麽?要我爹幫忙?」

  宋嘉平對鄰國的震懾力不小,第一次過來的時候,雖然勝得也不容易,但也將夷狄打得落花流水,讓他們消停了好幾年,除了偶爾在邊境上搞點小騷亂,再未有過大規模异動。去年再來,夷狄都還記著七八年前的教訓,甚至不敢聯合北郡正面迎戰,隻敢在背後搗亂,倒讓這仗勝得容易許多。

  如今宋嘉平被削藩困著,鄰國皆知,夷狄人又比北郡多上許多,若是調集兵力全力進攻的話,這頭自然勝算不大。說完全不擔心是假的,自那日從山裡回來時遇上夷狄,她這些日子也沒怎麽安心過。

  「你爹最近忙著,削藩在收尾了,雖然大部分藩王乖乖受削,但總有傻子要往刀刃上撞。西南邊地藩王還在頑抗,那地兒地勢險峻,不是兩下能解决的。他抽不得身,就別麻煩他老人家了。」

  外頭有人敲門:「大人,有急報。」

  顧及她,他從來不將公務帶回來,就算真忙,也是自個兒在府衙待著,幷不拿這些事回來打擾她。現下有人將急報往她這兒遞,她抬頭看他,沈度逗她:「好了,這下想麻煩他老人家也來不及了。」

  他伸手在她腦門上戳了戳:「好生待著,別出去亂跑,聽話。」

  他說完往外走,到了院裡才問來人情况,那人壓低聲音回禀:「在西南方向大漠裡,巨型黑市,專販賣武器,個個身手不凡,有千人之衆。」

  沈度一楞,他那日在山裡偶然撞見有人在運彈藥兵器,便懷疑是在往南邊運,叫人秘密查探了大半個月,這才終於得到了這個結果。但這結果棘手得很,不說上千高手有多難對付,光是能在大漠裡維持千人的補給,這背後的勢力便不容小覷。

  見他沒說話,那人試探問道:「大人,要不咱們別管了吧,那大漠雖說在咱們轄內,但鳥不拉屎的,就算真出了事,也怪不到咱們頭上來,何必硬碰硬?」

  沈度神色一凜,問:「孫將軍到了麽?」

  千人之衆,他手下的散兵游勇沒有勝算,自然要借駐軍一用。當日宋嘉平留下一個定遠將軍孫乾在此統領駐軍,所以今夜他才命人請了孫乾過來議事。

  來人禀道:「在府衙候著大人呢。」

  兵貴神速,沈度交代了不過一刻鐘,送孫乾出門:「夜間急速行軍,有勞將軍了。還請將軍務必儘快,東西下官都已備好了,只等將軍就位。」

  孫乾官階只比他高半階,但年紀比他大上不少,拍了拍他肩,自來熟地開玩笑:「小子,你要不來給我做軍師吧?」

  沈度一本正經地回他:「一介文人,對習武無甚興趣,將軍說笑了。」

  「軍師又不需要會武。」孫乾看出他沒有開玩笑的心思,也就收了這話頭,忽然道,「從前元帥總說,文人多有濟世胸懷,讓我等武夫不能小看文人。大人來這兒時間不算長,但做的實事不少,部下和百姓都看在眼裡。大人放心,就算大人沒有同元帥的這層關係在,今夜我等也必當竭盡全力。」

  沈度不喜歡聽這種話,語氣帶幾分淡漠:「將軍看錯人了,不過是爲著考課升遷,早日還京罷了。」

  孫乾不知內情,心道有個當著大元帥的老丈人,還擔心什麽升遷不成,自以爲善解人意地豪爽一笑:「大人過謙。」

  此地轄區雖大,但真正可供百姓生活定居的地方却小,况且名義上又只是一個州,宋嘉平當日强行留下一萬駐兵已是逾制。但邊境地區,這數實在不算多,朝中又遲遲未定到底將這州劃入鄰近的哪個府管轄,各人自掃門前雪,若無上意,沒有哪個督撫願意管這邊的破事,萬事都只得寄希望於這點駐兵。

  主簿在一旁候著,見孫乾率一萬大軍傾巢出動,有些遲疑地問:「一個黑市而已,哪怕有上千高手,讓萬人出動,是不是也太招搖了?」

  一旁的通判接道:「是怕黑市裡的東西萬一被毀了,就太可惜了。若能拿下,保此地數年安寧不在話下。」

  主簿若有所思,忽然道:「可城中無駐軍,夷狄狡猾,萬一趁虛而入?」

  他說著說著自己已接受了這猜想,臉色瞬間煞白,問沈度:「大人……這不會是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吧?」

  沈度負手立在府衙門口,好半天沒答話,今夜裡竟然難得起了點風,他辨了下風向,冷然道:「傳令下去,全城男丁按計劃就位。」

  他一人上了城樓,負手立在其上,估摸著時辰,等聽到鐵騎之聲遠遠傳來的時候,他揮了揮手,城墻下主幹道上的男丁點燃火把,由近到遠,兩條主路,十條輔路,依次連成了紅河。

  城墻之外不一會就遍布夷狄騎兵,主簿嚇得腿軟:「大大大人,卑職就說是調虎離山之計,這這這……」

  他哆哆嗦嗦地估摸了下城外的形勢,嚇得尿了褲子:「這得有兩三萬人啊,夷狄很少來這麽多人。」

  尿騷味惹得通判皺了皺眉,命人將這沒用的東西拖了下去,才凑到沈度身旁,有些遲疑地問道:「大人之前說夷狄斷不敢南下,只是因爲旱著,如今元帥又被困著,沒有顧忌,這才不會放過此等良機。可、這人數實在可怕,不像是僅僅來打個秋風的陣勢。」

  沈度笑了笑:「放心,他們若是南下,自有兩府兵力等著收拾他們,哪怕他們贏了,日後日子也不好過,他們不敢。重兵來襲,不過是求一擊必勝,若等削藩事情完了再來搗亂,頭一個收拾的就是他們,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他今夜未穿朝服,著深青色常服,乍一看,頗有修竹之感。

  主簿覷了他一眼,見他這胸有成竹的陣勢,噤了聲。

  沈度往城墻下看去,爲首那人一馬當先,正是當日他同宋宜在路上遇見過的那人,他當日便直覺那人身份不凡,多看了幾眼,不想竟然是主帥親自入城,他覺著有些好笑。

  城樓下那人開口道明身份,聲如洪鐘:「上將軍,蕭弘。」

  沈度同他拱手:「知州,沈度。」

  蕭弘嗤笑了聲,他方才沒認出沈度來,原本以爲能有這氣度,見黑雲壓城而笑意不减的,起碼得是位軍中要員,沒想到居然是他這個小地方官,語氣便輕蔑了起來:「知州大人,我等此來,幷非有意爲難,不過是想請大人將城中三年賦稅奉上,我等即刻撤兵。」

  他微微揚了揚手,身後騎兵不安分地打著轉,鐵蹄撞出陣陣聲響,威懾之意甚是明顯。

  「休想。」

  沈度的回答簡單利落,又狂妄之至,蕭弘怒不可遏,揚手就要命人布雲梯埋彈藥攻城。沈度阻了他:「上將軍不妨親自上來看看,再决定要不要攻城。」

  蕭弘冷笑了聲:「我上你們城樓?我傻還是你蠢?」

  「我可同你互換,上將軍身手想必不錯,入城還有機會搏一搏,直接大開城門迎大軍進入。我不過一介文官,若受制於人,但凡妄動必當一死,如何?」

  蕭弘猶豫不過一瞬,立即點了頭,將手中大刀扔給副將,副將趕緊阻道:「將軍,恐防有詐。」

  「詐什麽詐?我親眼見到城中兵力進的大漠,絕對是空城,我一會兒示意,你立刻把人殺了,率軍攻進來。」蕭弘壓低聲音吩咐完,翻身下馬,往城墻下走來,還拍了拍自己身上,示意未帶兵器。

  沈度果然依言叫人開了城門,自己孑然一身出了城門,他同蕭弘交錯而過時,後者叫住他:「大人好膽識,不怕有命出來沒命回去麽?」

  他自是認得沈度,沈度兩次撞見運兵器的人,都是他安排的,甚至後一次還親自上了陣。不出他所料,沈度果然中計開始追查這事。這大半個月來他又時不時掐著點放些□□,拖慢了沈度追查這事的進度,讓沈度不至於因爲追查太過容易而懷疑這是有人故意下套。等到時日差不多了,他今日又命人故意將大漠黑市的位置泄露了給沈度,今夜駐兵果然如他所料全數出城,他才率了大軍前來。

  沈度微微笑了笑:「上將軍別心急,我的命既然捏在您手裡,我的人自然不敢妄動,還請將軍務必耐心上城樓一觀,否則您白忙活一宿不說,還有可能全軍覆滅在此地。」

  他神態淡然得很,語氣却狂妄,蕭弘餘光瞥見主幹上這條紅河,心中一凜,大步上了城樓。

  他這一走,沈度立即被人拿下,尖刀橫於脖頸,他仍一臉平靜地透過城門望向主幹道。敵軍橫於眼前,不過是一群老百姓而已,竟無人潰逃,無人慌亂。他原本還備了後招,但沒想到竟然當真無人退縮,他這後招居然用不上,他微微有些詫异,負在身後的手不受克制地微微動了動。

  星星之火,連成一片紅河璀璨,蕭弘估摸著入城加折返所需的時間,盤算了下在大火燒起來之前全身而退的幾率,心下有了判斷,他放在身側的手剛抬起一寸,通判笑了聲:「上將軍看見那條黑色的長繩了麽?」

  蕭弘手一頓。

  「油膏搓成的引燃物,繞城一周。扔火把,燃火星,有引燃物,今夜有風,大火燒城,上將軍覺得需要多久?」

  蕭弘强自鎮定地笑了聲:「北郡人苟且偷生,我不信他們能做到如此地步,要是如此,也不至於兩次敗在你們手下。」

  通判舉了舉手,不知誰鳴了聲鑼,全城男丁齊聲高呼:「人在城在!」

  八年來,他們也就最近這一年才算真正過上了好日子,家家戶戶富足有餘,實在缺少人丁生活有困難的,沈度還命發體恤銀。整整八年,這是他們唯一一次將太平日子緊握在手裡,北郡男兒本也是馬背上長大的男兒,今夜被激發了鬥志,左手持火把,右手拿彎刀,聲音直入雲霄。

  蕭弘猶疑了下,不知誰遠遠起了個頭喊了聲「護我知州」,由遠及近,這聲音傳到城門處,蕭弘楞住。同時一楞的,還有沈度。

  兩方僵持許久,沈度開了口:「上將軍,敵軍不入城,我等自然不會傻到點火自尋死路。可上將軍若當真要强搶,同歸於盡也沒什麽了不得的。剛打完仗,就算去年收成還不錯,但三年賦稅,同讓他們直接餓死也沒什麽兩樣了。」

  蕭弘問了句:「大人就不怕我不要東西,也要將北郡夷爲平地麽?我不用入城,憑彈藥也能將此城化爲飛灰。」

  他說這話其實是唬人,他今夜來的目的就是爲了搶東西。爲了返程方便,自然不會帶太多彈藥,他所帶的,頂多能炸開城門,將整座城夷爲平地,純粹是說出來震懾眼前這幫人。

  沈度失笑,似是這問題太幼稚不想答。

  蕭弘猶疑許久,終於下了城樓,副將放了沈度往回走,兩相交錯,他出聲問:「大人怎麽看出來有詐的?我謀劃了許久,自認萬無一失。」

  沈度沒什麽表情:「我沒看出來,不過喜歡做兩手準備罷了。」

  蕭弘一哽,無話可說,握了拳準備對他下殺手,沈度泠然開口:「上將軍三思。」

  蕭弘一仰頭,城樓之上突然遍布弓箭手,他一楞,探子回報孫乾的大軍全部出了城,按理這情形不可能在此時出現。

  沈度開口:「當然,我更喜歡萬全準備。」

  蕭弘訕訕收了手,沈度也不戳破他方才放下的狠話,只是順著他方才的話道:「若是用彈藥將此城夷平,或是讓朝廷命官命喪於此,雖然不費一兵一卒也能讓我等不得安生,但上將軍自己也撈不到一分好。

  况且,若真是這般,下次和上將軍會面的,可就是七大營了。」

  這話更戳中他痛處,蕭弘冷哼了聲,返身上馬,沈度重回城樓上,目送他走遠:「我不喜歡命被別人捏在手裡。所以,上將軍好走。」

  蕭弘沒聽明白這話,但他沒太放在心上,他今夜雖未撈到好,但總算也沒虧,頂多算是白跑一趟。况且他在黑市裡埋了彈藥,定能將孫乾全軍當場殲滅,若無駐兵,日後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要拿些銀糧自然不是難事。

  大軍行出去十里路,前方探子回報:「上將軍,這幾日北郡到處挖井運土,前日過來的路被堵死了,若要去大漠,只能改道往左。」

  蕭弘猶疑了下,忽然想起沈度那句「萬全準備」,懷疑黑市那頭也有埋伏,下令改道往右繞遠道回撤,等沿著輔道入峽谷時,後方不知誰高聲嚷了句:「孫乾的駐軍追來了!」

  峽谷地勢窄,幷不適宜作戰,更不適於同宋嘉平麾下硬碰硬,得此消息,蕭弘立即下令全速向前行軍。等大軍衝到峽谷中段,孫乾副將立在左側山上,揮了揮手,軍士同時點燃火把往下一扔,一時間峽谷之中彈藥爆炸、烈馬嘶鳴、軍士痛呼之聲不絕於耳。

  這場爆炸持續了快半個時辰,等下邊差不多沒動靜了,埋伏在峽谷兩側的孫乾駐軍受命衝了進去,兩相夾擊,同僥幸活下來的敵軍近身奮戰了起來。

  沈度是在戰役尾聲上趕來的,孫乾迎上去問:「黑市那邊如何了?」

  他聽沈度的安排,入大漠之後轉嚮往東北,來此地設伏,也不叫設伏,畢竟早在前半月裡,沈度已經叫人打著挖井運土的幌子將彈藥全埋好了,他率軍出城的作用竟然一是告知蕭弘這是一座空城,讓他放心過來送死,二是收拾收拾這些僥幸從彈藥之下存活下來的殘兵敗將罷了。

  但黑市那邊如若今夜不處理,這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今夜之後,定然會銷聲匿迹許久,甚至再查不到蛛絲馬迹。

  沈度平靜道:「整個一塊炸了。」

  孫乾一楞,他以爲沈度必然要派人攻下或者派細作過去擒兩個活口,這行事風格他完全沒料到,畢竟沈度平時雖然看起來不苟言笑,但也不像行事如此不留餘地的人。

  沈度看他一眼:「他不是給將軍設了伏,要將將軍麾下全數殲滅在那兒麽?我不過找了幾十個弓箭手戰俘過去,射火箭將他布下的彈藥一塊引燃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問題麽?」

  他語氣冷靜而淡漠,夜風吹過,帶起幾分春寒料峭。

  孫乾怔在當場,對方若是設伏要將他麾下全數殲滅在那兒,那必然會將自己人先撤出,但撤出太早不能引沈度中計,太晚又會被他麾下發現端倪,所以沈度下手的時機,只能是他大軍剛出城門之際。那邊得了消息,將要撤退還未撤退之際,就被幾十支火箭葬送了性命。

  孫乾是戰場上混迹多年的人,倒不是顧惜這上千條人命,只是有些疑惑地問:「不深究麽?」

  沈度沒吭聲,抬脚踏過遍地屍骸往裡走,這彈藥威力雖比不上軍中常用的,但勝在數量多,持續了半個時辰下來,少有全屍。他行軍多年,早就習以爲常,但沈度這樣的文官,竟然面無异色地往裡走,他不由多看了兩眼。

  駐軍在清點僥幸存活的敵軍,願降者俘,不願者殺,行事利落,速度飛快。孫乾忽然嘆了句:「我怎麽覺著這地兒的仗一次比一次好打?」

  沈度失笑:「歷朝歷代下來,一次戰役靠使詐贏的例子又不少,有什麽好奇怪的?但長期打下來,不全都是靠燒雪花銀,有容易的戰爭麽?」

  孫乾默了默,覺得這話在理,啐了口:「也是。早晚把這群蠻子趕到極北之地去,叫他三十年不敢再來惹事!」

  「那得等削藩完了,看朝中有無新將可用了。」

  孫乾一楞:「什麽意思?元帥好著呢,要什麽新將?」

  「王爺雖還年輕,身體也還健朗,但沒有再叱咤疆場的心思了。」沈度望了一眼前方還在往下掉石頭的岩壁,面色森然,「朝中也不可能永遠只靠王爺一人。」

  孫乾在宋嘉平麾下十來年,聽得這話自是不悅,但人家說自己的老丈人,他一個外人倒也不好說什麽閒話,只得岔開話題問:「你哪來的彈藥?這彈藥數量多,不可能是上頭撥下來的,威力也比不上營裡常用的那種。蕭弘要知道你有彈藥,今夜定然不敢胡來。」

  「黑市買的。」

  黑市給錢就賣,這答案無懈可擊。

  孫乾:「……人家引你上鈎,你倒把人家騙得團團轉,你這是早就發現黑市了吧,做戲給夷狄的眼綫看?」

  沈度點頭,一臉正義:「我又不是沒給錢。」

  孫乾更是不可思議了:「黑市賣那麽貴,買這麽多,你哪來的錢?」

  「太子爺給我夫人送的新婚賀禮。」沈度漠然地將搭在他靴上的半隻斷手踢了出去,「用他的錢,幫他守疆土,他不虧。」

  孫乾:「……」

  沒見過能將不要臉說得這麽清新脫俗的。

  沈度忽然頓住了脚,前方一人還沒斷氣,嘴裡念叨著什麽,他走過去,那人感受到有人過來,奈何眼睛被血肉糊住,看不見來人,試探問:「宋嘉平?每次都愛使詐,敢不敢正面打?」

  孫乾臉僵了僵,心道這人說得還真不錯,宋嘉平雖然馬上英勇,但爲减少戰損,打仗確實愛使詐,常把「兵不厭詐」挂在嘴邊,偏愛能使奇計的將才,當年在青州府也是見著一詭計多端的小將,就喜愛得不得了,百般重用,這段事情還在軍中流傳許久,成爲寒門子弟攀升的標準美談,只是後來不知爲何那小將突然暴斃,死因成謎。沒想到如今來了個沈度,壓根沒打過仗,還是愛這招,翁婿倆在這事上還真是如出一轍。

  沈度從聲音裡辨出這人,理了下袍子下擺,蹲下了身,孫乾「誒」了聲,他沒理,忽然伸出手去扒拉了下他的眼瞼,迫他看清他,那人認出他來:「沈度?」

  沈度往邊上看了一眼,看見他被埋在山石下的右手,以及橫躺在他手邊的彎刀。方才他麾下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同這把的樣式一模一樣。

  他將刀從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下撿起來,其上帶血,他脚下的人意識到危機,想往邊上避讓,奈何被山石壓著,動彈不得。

  沈度默默拿起那把刀看了眼,刀刃鋒利,映著皎月,閃著寒光,他忽然出了聲:「我不喜歡這種動不動流血的場面,所以不習武不動刀劍,但是今夜不妨爲你破次例。方才城樓上,我送過上將軍一句忠告的,我不喜歡命被人捏在手裡,所以請上將軍務必記得好走。我都這麽說了,上將軍還是沒選對路,這就怨不得我了。」

  「對付你這種蠢人,不勞王爺出動。今夜取你性命的,是我沈度。」他話音落下,刀鋒貼上脖頸,手起刀落,蕭弘鮮血飈出,濺了些到他臉上。

  孫乾楞在當場,連話都忘了說,眼睜睜地看著他起身,拿了帕子將臉上的血迹擦掉,又默默擦了擦手,將帕子往蕭弘臉上一蓋,最後仰頭望瞭望天。

  一輪皎月當空,灑下清輝萬千。

  明月不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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